第18章 章節

他不可能不對這個“馬谡有罪”的結果産生懷疑,說不定什麽時候諸葛亮就會決定自己親自再調查一次,到時候費祎辛苦布置的局面就毀于一旦了。為了避免讓丞相産生懷疑,并杜絕二次調查的辦法,就只有讓馬谡親自認罪。

于是,在第二次費祎見馬谡的時候,他耍了一個手腕,謊稱陳、黃、李、張四個人都做了不利于馬谡的證詞,丞相看到調查文書後決定判決死刑,借此給馬谡制造壓力;于是灰心喪氣的馬谡相信自己不逃亡就只有面臨死亡——事實上那時候丞相根本還沒接到這份調查;接下來,費祎制造了一個機會,讓別無選擇的馬谡确實逃了出去;然後他刻意選擇在監獄方報告馬谡逃亡的同時,向丞相上交了調查報告,還故意通過邸吏房把報告洩露給外界。這樣在丞相和南鄭的輿論看來,馬谡毫無疑問是畏罪潛逃,這實際上就等于是他自己認了罪。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只要密發一封公文給勉縣,讓他們擒拿馬谡歸案就可以。費祎唯一的失算就只有“虜疱”,他不知道馬谡非但沒被燒掉,反而大難不死活到了現在。

這就是馬谡推測出的費祎編織的陰謀全貌。

馬谡想到那個人笑吟吟的表情,只覺得一陣惡寒升到胸中。這個家夥的和藹笑容後面,是多麽深的心計啊。虧馬谡還那麽信任他,感激他,把他當做知己,原來這一切只是他讓馬谡進一步踏進沼澤的手段。

不過,為什麽,為什麽費祎要花這麽大的心思來陷害他?馬谡不記得自己跟他有什麽私怨公仇,兩個人甚至關系相當融洽。

馬谡對這一點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把這些想法告訴陳松。陳松猶豫了一下,對馬谡說道:“參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吧。”

“其實,丞相府內外早就有傳言了,只是參軍你自己沒察覺而已。您今年三十九了吧。”

“正是,不過這有什麽關系?”

“您三十九,費長史三十七,一位是丞相身邊的高參,一位是出使東吳的重臣。綜觀我國文臣之中,正值壯年而備受丞相青睐的,唯有你們二人哪。”

“……”馬谡皺起眉頭。

陳松繼續說道:“如今朝廷自有丞相一力承擔,不過丞相之後由誰接掌大任,這就很值得思量。你和費長史都是前途無量……”

陳松後面的話沒有說,馬谡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麽。以前在丞相身邊意氣風發的時候,自負的馬谡只是陶醉在別人羨慕的眼光之中,不曾也不屑注意過這些事情;現在他一下子淪落到如此境地,反而能以一個客觀的視角冷靜地看待以往沒有覺察到的事情。

“鏟除掉潛在的競争對手麽……”馬谡摸摸下巴,自言自語道,臉上露出一絲說不清是苦澀還是嘲諷的笑容。想必費祎在得知馬谡身陷街亭一案的時候,必然大喜過望,認為自己得到了一個徹底打敗對手的機會吧。

“那……參軍,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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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陳松想問的是“你打算把我怎麽辦”,他一方面固然是表達自己的關心,一方面也下意識地防備馬谡暴起殺人……他現在無法琢磨馬谡的恨意到底有多大,尤其是他并不知道馬谡究竟是怎麽逃脫,又是怎麽變成這副模樣的,這種未知讓人更加恐懼。

“報仇,就像伍子胥當年一樣。”

馬谡笑了,他擡起手,對陳松做了一個寬慰的手勢。現在的他很平靜,平靜得就像是一把劍,一把剛在熔爐裏燒得通紅,然後放進冰冷水中淬煉出來的利劍。這劍兼具了溫度極高的憤怒、剛度極強的堅毅,還有冷靜。

“呵呵,不過我想找的人并不是你。”馬谡見陳松臉色又緊張了起來,微微一笑,補充道。現在的他臉色雖然仍舊枯槁,卻湧動着一種不同尋常的光輝。

剛從死亡邊緣逃出來的馬谡是茫然無措的,失去了地位和名譽的他不知道何去何從,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那時候,他的心态就好像是剛剛從籠子裏逃出來的野兔,只是感受到了自由,但卻對自己的方向十分迷茫,未來究竟如何,他根本全無頭緒。不過現在他的人生目标再度清晰了起來,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

“不過費長史已經回到了成都,以參軍你現在的身份,幾乎不可能接近他啊,恐怕還沒到成都就會被抓起來了。”陳松提醒他說。

“唔,現在還不可能……”

馬谡閉上眼睛,慢慢地用手敲着桌子,發出渾濁的聲音。燭光下的他表情看起來有些扭曲,不過只一瞬間就又消失不見了。過了很久,他仿佛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抓起鬥笠戴在頭上,緩緩站起身來,朝外面走去。

“參軍……您,您這是去哪裏?”

陳松從地上爬起來,又是驚訝又是迷惑。馬谡聽到他的呼喊,停下了腳步,回答的聲音平淡,卻異常的清晰:“去該去的地方……這是天數啊。”

說完這句話,馬谡拉開門走了出去,步履堅定,很快就消失在了外面的黑暗之中。未及掩住的門半敞着,冷風吹過,燈芯尖上的燭光不禁一個激靈,蜷緊了身形。昏暗的光亮之下,室內的人影募地模糊起來。陳松呆呆地望着門外的黑幕,只能喃喃自語道:“是啊,這是天數,是天數啊……”

※※※

漢軍北伐的失敗雖然造成了不小的震動,但對于蜀漢的既定國策并沒有任何影響。在諸葛丞相的倡導下,蜀漢在随後的六年時間裏先後又在隴西地區發動了四次大規模的攻勢,一直将戰線推進到了渭水一線。這種攻勢一直持續到了蜀漢建興十二年。

建興十二年春,諸葛亮率領的漢軍第五次大舉進攻,主力兵團進駐到了武功縣的五丈原,與司馬懿隔着渭水相望——曾經在街亭之戰擊敗馬谡的張郃将軍已在年前戰死。魏、蜀漢兩支軍隊對峙了三個月,在所有人都認為這場戰事要持續到秋天的時候,漢軍的核心人物諸葛丞相卻忽然病死在了軍中,蜀軍不得不匆忙撤退。

諸葛亮的突然病隕對蜀漢政局産生了很大的震蕩,甚至就在他病故後不久,在撤退途中的漢軍內部就立刻爆發了一次叛亂。叛亂的始作俑者是征西大将軍魏延,而平定叛亂的功臣則是長史楊儀、讨寇将軍王平和後來升任到後軍師的費祎。

不過這個是朝廷的官方說法,具體內情如何則是難以知曉,因為功臣之一的楊儀很快也因為诽謗朝政而被捕,然後自殺。這起叛亂處理完之後,蔣琬出任尚書令,随後升為大将軍,尚書令的職位則由費祎接替;諸葛亮生前備受器重的姜維則被拔擢為右監軍、輔漢将軍,朝野輿論都認為這是他繼承諸葛丞相遺志的第一步。至于王平,則被指派協助吳懿負責漢中的防務。

諸葛亮之死意味着蜀漢北伐高潮的結束,此後魏蜀兩國的邊境一直處于相對平靜态勢下。大将軍蔣琬本來打算改變戰略重心,從水路東下,通過漢水、沔水襲擊魏國的魏興、上庸。但是這個計劃剛剛啓動,他就于延熙九年病死。于是費祎順理成章地接任了大将軍之職,錄尚書事,成為蜀漢的首席大臣,而王平也在之前一年出任前監軍、征西大将軍,成為蜀漢軍界最有實權的軍人之一。

這兩個人掌握了蜀漢的軍政大權,意味着蜀國戰略徹底轉向保守。以北伐精神繼承者自居的姜維激烈地反對這種政策,但是他無論是資歷還是權力都不足以影響到決策,因此只能在邊境地區進行意義不大的小規模騷擾。一直到王平在延熙十一年病死,姜維在軍中的權力才稍微擴大了一點,但他的上面始終還有一個大将軍費祎,像枷鎖一樣套在他脖子上。

于是時間就到了延熙十五年,距離那場街亭之戰已經過去二十四年了……

【死士】

南鄭城。

姜維嘆了一口氣,擱下手中的毛筆,将憑幾上的文書收作了一堆。他随手撥了撥燈芯,不禁生出一陣感慨。時間比那渭水逝得還快,他跟随丞相出征仿佛還是昨天的事,今年已經五十出頭了。從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變成斑白頭發的老将,這其間的波折與經歷一言難以盡數。

每次一想到這些事,姜維總能聯想到衛青和霍去病,然後就會覺得自己簡直就是馮唐和李廣。雖然他如今已經是蜀漢堂堂的衛将軍,但如果一個人的志向未能實現,再高的官位和爵祿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時候,窗外傳來三聲輕輕的叩擊聲,姜維立刻收起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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