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不方便宣之于口。
“好的,我明白了,請馬校尉在前頭帶路吧。”楊洪露出微笑,這讓馬承長長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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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坐落在成都城正中偏西的位置,緊挨着皇宮,原本是劉璋用來接待貴客的迎賓館驿。劉備登基以後,庫帑空虛,光是修建新的皇宮就耗去了不少錢糧,所以太子府沒怎麽好好改建,只是刷了一層新漆,整體還是顯舊。好在劉禪對這些事并不在意,還贏得了“儉樸”“純孝”之類的好評。
此時這位大漢太子正跪坐在正廳上首,膝上蓋着一條蜀錦薄毯,年輕而略顯肥胖的臉頰黯淡無光,似乎內心有着許多憂思。而楊洪則不急不慢地彙報着自己的工作:“殿下,臣剛剛監斬了黃元,首級已交由軍中處置。一俟傳首各地,諸郡必不敢再有輕動,成都穩若泰山。”
“嗯,你做得很好。”劉禪心不在焉地褒獎了一句,眼神有些疲憊。楊洪注意到,他的眼睑下隐隐透着青黑之氣,昨天晚上定然是沒有安睡。
劉禪又随便問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題,楊洪一一作答,氣氛很快陷入無話可說的窘境。劉禪抓着毯邊猶豫片刻,忽然把身體前傾,特別認真地說道:“楊從事,你是忠臣。現在在這個城裏,本王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楊洪低下頭,沒有回話。這位太子跟臣下說話時沒什麽架子,有時候甚至帶着濃厚的讨好味道,但這句話說得實在有欠考慮。倘若流傳出去,豈不是說在成都的文武百官都是太子猜疑的對象?你讓費祎、董允、霍弋、羅憲那些太子舍人怎麽想呢?
劉禪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尴尬一笑,改口道:“本王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楊洪弓了弓身子,簡單地表示榮幸。他何等聰明,可不認為劉禪突然降尊纡貴地奉承他,僅僅只是因為平叛時賣出的人情。以楊洪謹慎的性格,在沒搞清楚境況之前,絕不會輕易表達意見。
劉禪沒得到想象中的回應,有些失望。他做了個手勢,守護在旁邊的馬承知趣地走出去,把整個正廳只留給他們兩個人。
“丞相離開成都,已經快兩個月了吧?”
劉禪沒頭沒腦地問了個問題。
“丞相是二月初三離開成都,二月二十日抵達永安。”楊洪回答。
劉禪雙眼飄向殿外,肥胖的指頭敲擊着幾案:“今天是四月初三……算來正好兩個月了。本來丞相每隔五日,便會發來一封書信,詳述父皇病情。可從十五日前開始,本王就再也沒收到過丞相哪怕一個字。父皇身體如何、吳賊是否西向,本王全然不知,心中難免有些慌亂……”
楊洪寬慰道:“也許是蜀道艱險,驿馳略有延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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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禪陡然提高了聲音:“不止是本王,成都的掾曹府署也碰到了同樣的事情。三月下旬以來,白帝城沒有向外發出一封公文。而從成都發往白帝城的公文,在永安縣界就被截下,信使甚至不能進城。”他的眼睛鼓了鼓,焦慮地把手指攥緊:“季休啊,你該知道這有多嚴重。”
楊洪剛剛押着黃元從臨邛歸來,還沒回署,不清楚居然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他的雙眉不期然地擰結在了一起,如果劉禪說的是真的,這可就太蹊跷了。益州如今保持着穩定,全因為那位天子一息尚存之故,如果中外消息斷絕,人心浮動,會有更多的黃元冒出來。
白帝城裏不光是天子,還有諸葛丞相和李嚴将軍,這幾位巨頭齊聚,怎麽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那個突然陷入沉默的白帝城裏,到底發生了些什麽?
“肯定不會是吳軍進襲。”楊洪先否定了這個可能性。如果是吳軍突然襲擊,即使是最糟糕的狀況,好歹也該有敗兵逃入蜀中。“……也不可能是天子駕崩,否則陛下該是第一個知道的人。”楊洪否定了第二種可能性。
聽到楊洪的話,劉禪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他遲疑片刻,緩緩開口道:“其實,也不是一點消息沒有……數天之前,本王聽到了一則流言,說我父皇臨終前托孤給諸葛丞相。”
“天子識人明斷,諸葛丞相又是天下奇才,天子托孤于彼,此殿下之福分。”
劉禪眼神很奇怪:“那你可知道,流言裏父皇對諸葛丞相說了什麽?”他挺直胸膛,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饒是楊洪鎮定過人,聽到這話嘴角也不由得抽搐一下。他眼神一閃,毫不客氣地駁斥道:“這簡直荒謬絕倫,以天子之明、丞相之賢,豈會說出這等話來?”
劉禪縮了縮脖子,嘟哝道:“我也覺得荒唐……”可他的表情卻暴露出真正的想法。楊洪擡起頭來,語氣嚴厲:“殿下,此危急存亡之秋,豈能讓谵妄之言竄于都城?以臣之見,應使有司徹查流言源頭,不可姑息!”
這流言竟把諸葛丞相與王莽等同起來,用意之刻毒,令人心驚。楊洪是丞相幕僚,若不對這種危險言論予以迎頭痛擊,盡快消除劉禪的疑惑,日久必生大患。
劉禪疲憊地擺了擺手,示意楊洪少安毋躁:“諸葛丞相的忠誠,無可指摘。只是白帝城之事一日不得廓清,流言便一日無從根除,還是要先搞清楚那邊的事情才好啊——”說到這裏,他深吸了一口氣,兩道細眉不經意地抖了抖,“——白帝城孤懸在外,臨近兵鋒,什麽兇險都有可能發生。本王的親族除了父皇之外,還有魯王和梁王在那裏,他們年紀還小,實在挂心。”
楊洪聽到這一句,心中這才恍悟。劉禪雖然稚嫩,在這方面的心思卻并不笨拙。他拐彎抹角地轉了這麽多圈子,終于把自己的意圖表達出來了。
劉禪真正擔心的,根本不是諸葛丞相,而是魯王劉永和梁王劉理。
魯王和梁王是天子的次子與三子,劉禪同父異母的庶出兄弟,今年一個十一歲,一個十歲。他們的母親皆是川中大族女子,是劉備入川時所納。
自古的規矩從來都是立長不立賢,立嫡不立庶。劉禪是嫡長子,又是欽定的太子。如不出什麽大意外,他的地位安若泰山,魯、梁二王根本毫無威脅。
如果不出大意外的話……但現在白帝城的狀況,這對劉禪來說,足可以稱為“大意外”了。
劉備應該不會改變立嗣的心意,但躺在永安的他已經病入膏肓,動彈不得。白帝城的神秘沉默,或許是某些人為了隔絕天子與外界聯系而豎起的帷幕,而諸葛亮和李嚴匆匆趕到白帝城後再無消息傳回,說不定也已身陷彀中。
魯、梁二王不過是小孩子,沒這樣的手段,可他們背後還站着許多益州大族。劉備入川以後,中原、荊州兩系人馬霸占了朝廷要津,益州備受擠壓,許多人都心生不滿。如果有個機會可以把天子控制住,矯诏易嗣奪取帝位,保不準會有野心家铤而走險——比如李嚴。他雖然籍貫在南陽,卻是地地道道的益州人。
要知道,劉備新得益州,根基不穩,近幾年來關羽、張飛,黃忠、馬超、龐統、孫乾、糜竺、劉巴、馬良等一批心腹相繼去世,中原、荊州出身的元老們凋零不堪,正是朝廷最虛弱的時候。身在白帝城的李嚴若有異心,只消囚禁天子和諸葛亮,未必不可成事。
想通了此節,楊洪不由得冷汗涔涔,背後一陣冰涼。他雖然是益州人,卻是寒門出身,被諸葛亮一手提攜上來,跟那些豪族們根本不是一路。倘若是他們當權,恐怕自己連容身之地都沒有了。
看到楊洪的眼神發生了改變,劉禪知道他的目的達到了,微微露出一個讨好的笑意:“楊從事讨伐黃元有功,本王想派你去白帝城親自禀報父皇。兵威可沖煞,捷報能辟邪,說不定這份喜報可以祛除父皇沉疴也說不定。”
“臣出身窮州寒地,才學驽鈍,恐怕有負殿下所托。”楊洪刻意提醒了一句。他籍貫是犍為武陽,地道的益州人,也該是劉禪需要提防的對象。
“本王剛才已經說過了,成都城裏我最信任的就是你,就像信任諸葛丞相一樣。”劉禪緩緩說道,把眼睛瞪得更大,真誠地望着楊洪。
楊洪是益州本地人,與太子平素沒有來往,他前往白帝城不會引起別人懷疑。如果是一名太子舍人出現在白帝城,劉禪的意圖一下子就會暴露。這其實還有更深的一層意思:楊洪曾經是李嚴的下屬,但兩人鬧得很不愉快,楊洪甚至憤而辭職。如果李嚴是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