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節
而劉備得了益州以後,給他的獎賞卻只是一個雜號将軍,比糜竺的安漢将軍低一等,與孫乾的秉忠将軍同級。具體的職責呢?在別人身兼數職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簡雍的職責卻是“優游風議”,意思是別人幹活你旁邊看着就行,完全是離休老幹部的待遇。
史書說簡雍這個人“簡傲跌宕,在先主坐席,猶箕踞傾倚,威儀不肅,自縱适;諸葛亮已下則獨擅一榻,項枕卧語,無所為屈”。可見這個人心中是有傲氣的,對自己的待遇很是不滿,所以無論是在劉備面前還是其他人面前,他都擺出一副高調放蕩的姿态,來消解自己心中的不平衡。
《三國志》裏說簡雍是個滑稽的人,還記下他的一個笑話。我覺得這不是他的本性,只是他對仕途失望的一種表現罷了。“跌宕”兩個字,很精确地描繪出這個看似滑稽幽默、實則滿腔郁悶的人的心理狀态。他時而倨傲,時而滑稽賣萌,心情起起落落,正是因為無處抒發之故。
理解了簡雍的這種處境,也就明白為何簡雍在漢中要認領劉禪的大哥并送回漢中了。
作為一直追随劉備左右的部屬,簡雍當年肯定見過劉禪的大哥。這次在漢中無意中發現他的下落,簡雍想來是欣喜若狂——為劉備找回失散多年的嫡長子,這該是多麽大的一份功勞呀。主公一定會因此而褒獎我吧?
可他的才能畢竟平庸,行事也欠缺考慮。
當劉備見到這位流落多年的兒子時,他會是什麽反應?
當已經被确定為繼承人的劉禪見到自己的大哥時,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沒人知道,但我們可以約略推測得出來,那絕不會是兄弟相認抱頭痛哭的感人情景。論起血統,他比劉禪更合法統;論起經歷,他比劉禪遭遇更豐富;論智力,比劉禪還低也不太容易……所以他真要動了争奪嗣位的心思,劉禪還真拿他沒辦法,劉備處理起來也很棘手。
關系到皇位更疊,自古以來沒人會溫良恭儉讓。劉備、劉禪父子非但不會高興,反而只會覺得這個憑空出現的家夥實在是多餘,簡雍實在是多事。何況劉禪身後已經形成了一個利益集團,他們在劉禪身上的投資很大,絕不會容許出現一個意外變數。
于是,這位劉禪大哥回歸益州以後,再也沒了半點消息,什麽記錄都沒有,徹底湮滅無聞。他遭遇了什麽,誰也不知道。而一心把他迎回益州的簡雍,結局也特別離奇——這麽一位耆宿老臣的結局,在史書裏居然什麽也沒寫。
《簡雍傳》只有短短幾百字,分為三部分:一是簡要回顧他早年生平;二是描述他的古怪性格;三是寫了一則世說新語式的佚事,然後戛然而止。他什麽時候死、怎麽死的、是否有子嗣,完全沒有提及。
《三國志》對于傳主的生卒年都會盡量記下來,還要寫明子嗣繼統,再簡略,也會寫一個“卒”字。簡雍是劉備麾下的重要臣子,是有資格入史傳的人物,而且他一直活到蜀漢建國後,晚年生活穩定,局勢平靜,沒發生任何大的動蕩。這樣一個人,為何連結局都沒記下來?
究竟是沒有結局,還是說他有一個結局但蜀漢官方諱莫如深不敢公開?從簡雍的傳記裏我們可以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傳記裏最後截止的時間,恰好是劉備得益州之後不久,在這之後就沒有記載了——而這恰好是他迎回劉禪大哥的時間。
再回想起陳壽評價諸葛亮“國不置史,注記無官”,這其中的奧妙,就是後人難以索解的了。
官渡殺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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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封信是木牍質地,不大,也就二指見寬,上面密密麻麻塗着一些墨字。
曹公把它捏在手裏,肥厚的手指在木牍表面反複摩挲。
“別的我可以裝作不知道,可這一封卻不同。這一封信承諾本初,會有一次針對我的刺殺,而且這件事已經發生了。”
我心中一驚,行刺曹公,這可真是件不得了的事情。』
【未遂的殺意】
我被曹公叫去的時候,正忙着清點在烏巢繳獲的袁紹軍糧草。這可是一筆巨大的收入,幾十個大谷倉堆滿金燦燦的稻谷,裝着肉脯與魚酢的草筐滾得到處都是,還有兩三百頭生豬與雞鴨亂哄哄地嘶叫着,其他辎重軍資更是數也數不清。在饑腸辘辘的曹軍眼裏,這些東西比袒胸露乳的女人更有吸引力。
雖然烏巢一場大火燒去了袁紹軍七停糧草,可這剩下的三停,就已經足夠曹軍放開肚皮大吃了。
我和十幾名計吏拿着毛筆和賬簿,在興奮而紛亂的人群中聲嘶力竭地嚷嚷着,試圖把這些收獲都一個子兒不少地記錄下來。
我的副手鄭萬拽住我的袖子,對我說曹公召見,讓我立刻回去。正巧一匹受驚轅馬拽着輛裝滿蕪菁的大車沖過來,然後轟隆一聲,連馬帶車側翻在泥濘的水坑裏,濺起無數泥點子,周圍的人都大叫起來。我光顧着聽鄭萬說話,躲閃不及,也被濺了一身,活像只生了癞藓的猿猴。
鄭萬趴到我耳邊,又重複了一次。我有點不相信,生怕自己聽錯了,瞪着眼睛問他:你說的是曹公?鄭萬斬釘截鐵地點了點頭。于是我立刻放下賬簿,顧不得把衣服上的污泥擦幹淨,對那群暈頭轉向的部下交代了幾句,然後匆匆趕回位于官渡的曹軍大營。
這時候的官渡大營已經沒了前幾個月的壓抑,每一個人都喜氣洋洋。剛打了大勝仗,而且對方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袁紹,這讓大家都松了一口氣。曹軍主力在各位将軍的率領下,已經出發去追擊潰逃的敵人了,現在剩下的只是不多的一些守備軍和侍衛。
我見到曹公的機會并不多,他是個捉摸不透的人,有時候和藹可親,像多年的老朋友,有時候卻殺人毫不眨眼。但有一點卻是公認的,曹公是個聰明人,而聰明人總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我越過幾道防守不算嚴密的關卡,走到曹公的帳前,一個膀大腰圓的衛士走過來。這名衛士就像一頭巨大的山熊,幾乎遮住了半個營帳。他狐疑地看了看我,估計我這一身泥點裝束讓他感覺很可疑。
在檢查完我的腰牌之後,他甕聲甕氣地說:“在下許褚,麻煩請讓我檢查一下你的身體。”我順從地高舉雙手,他從頭到腳細致地摸了一遍,還疑惑地瞪着我看了半天,好像對我不是袁紹細作這一點很失望。
“讓他進來吧。”帳子裏傳來一個聲音。
許褚讓開了身子,我恭敬地邁入帳篷。許褚“唰”地從外面把簾子放下去,把整個帳篷與外面的世界徹底隔絕開來。曹公斜靠在榻上,正捧着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他身前的酒杯還微微飄着熱氣。
“伯達,你來啦?”曹公把書放下,和藹地說。
“恭喜主公大敗袁紹。”我深施一禮,其他什麽也沒說。面對曹公,絕對不可以自作聰明,也不要妄自揣度他的心思——除非你是郭奉孝。
曹公招呼我坐下,然後問了一些烏巢的情況。我一一如實回答,曹公咂了咂嘴,說早知道當初偷襲的時候應該少燒一點,現在能得到更多。我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不過我沒有笑。
曹公忽然把身子挺直了一些,我知道開始進入正題了,連忙屏息凝氣。曹公指了指身旁的一個大箱子,問我猜裏面是什麽。我茫然地搖了搖頭,射覆這種事我從來就不很擅長。
曹公似乎自嘲似的笑了笑,說:“這是在袁紹大營裏繳獲的,裏面裝的都是咱們自己人前一陣寫給本初(袁紹,表字本初)的密信。本初可真是我的好朋友,敗就敗了,還特意給我留下這麽一份大禮。”
從他的口氣裏,我聽不出任何開玩笑的意思。我把注意力重新放到那箱子上,這口木箱子大約長三尺、寬二尺、高三尺,裏面裝滿了各種信函,有竹簡、有絹帛,還有麻紙與印信。這大概是在官渡對峙最艱苦的那段時間裏,我方陣營的人給袁紹的降書吧。但這個數量……還真是有點多啊。
我意識到這件事很嚴重。曹公不喜歡別人背叛他,從這箱中密信的數量,少不得有幾百人要人頭落地;可是從另外一方面想,曹軍剛剛大勝,新人未服,新土未安,如果一下子要處置這麽多人,怕是會引發一連串震蕩,這肯定也是曹公所不願意看到的。
這大概就是袁紹在崩潰前,故意留給曹公的難題吧?
“若你是我,會怎麽處置?”曹公眯起眼睛,好奇地問道。我恭敬地回答:“當衆燒毀,以安軍心。”曹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