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節
另外一個護衛也插嘴道:“幸虧劉大人的霹靂車,要不然日子可慘了。”
劉晔改良的霹靂車,是曹軍的法寶。霹靂車所用的彈索與石彈都是定制的,發石的遠近,要選取不同彈索與不同重量的石彈。所以只要操作的人懂一點算學基礎,就能比普通的發石車要精準許多。
我聽到他們談起霹靂車,回頭問道:“九月十四日那天,這附近布置了霹靂車嗎?”
“對啊,還砸塌了敵人一座高樓呢。”護衛興高采烈地說。
“高樓?在什麽位置?”
護衛指了指一個方位,我目測了一下,又問道:“那樓有多高?”
“怎麽也有二十多丈吧?”護衛撓撓頭。
“它附近還有其他箭樓嗎?”
另外一個護衛道:“有,不過都比那個矮一點。”
“砸塌那個箭樓是什麽時候的事?”
“午時。當時我還想去霹靂車那祝賀一下,不過很快中軍帳就傳來刺殺主公的消息。我就趕來這裏,沒顧得上去。”
就是說,砸塌箭樓是在刺殺事件之前發生的。我心裏暗想。
袁紹軍的箭樓并非統一的高度,高低各有不同,有高十餘丈的,也有高二十餘丈的,錯落布置在營地之中。
從曹軍的角度來看,袁軍的箭樓林立,逃走的殺手被飛箭射殺實屬正常,這是長期處于袁紹箭樓威脅下所産生的心理定勢。這種定勢,讓他們忽略掉一個重要的因素——只有高于二十丈的箭樓,才能危及到這個區域。
但在刺殺發生前,唯一的一個高箭樓已經被霹靂車摧毀。
也就是說,至少在九月十四日午時這段時間,袁紹軍無法威脅到這個區域。所以這第三個殺手,是死于曹營的箭矢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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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許褚斷然否定了我的推測,“我仔細檢查過了,射死殺手的那支箭,是袁軍的。”
“射我的那支箭,也是袁軍的。”我懶洋洋地回答,“別忘記了,袁紹曾經把信使送回曹營,也許會随身帶幾支箭矢。”
“但那個貫通的傷口位置,明顯是從上方斜射而入,這一點我還是能分辨出來。如果躲在營地附近射箭,我早就發現了。”許褚争辯道。
我冷冷地道:“別忘記了我軍也有箭樓。”
曹軍的大營并非一個矩形,而是依照地勢形成的一個近乎凹形的形狀。中軍大帳位于凹形底部,兩側營地突前。如果是在兩翼某一個箭樓朝中軍大帳射箭的話,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從外面射入的。
那個神秘人,恐怕就是一早躲在箭樓裏,手持弓箭監視着中軍大帳的動靜。一旦發現殺手失敗向外逃竄,就立刻用早準備好的袁軍箭矢射殺,以此來僞裝那名殺手死于意外的飛箭。
可惜霹靂車的出色發揮,反而把他暴露出來了。
“我立刻去查!”許褚站起身來。箭樓是曹軍的重要設施,每一棟都有專職負責的什伍,想查出九月十日午時值守的名單,并非難事。
許褚在軍中的關系比我深厚,查起來事半功倍。很快他就拿到了一份名單,但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
曹軍為了與袁軍對抗,除了霹靂車,也修建了許多箭樓來對抗。因此在十四日午時前後,在箭樓上與袁軍弓手對抗的士兵和下級軍官,足有二百三十人,連高級将領也有十幾個人曾經駐足。
沒有精确的時間計量,從這些人裏篩出那個神秘人實在是大海撈針。要知道,箭樓之間的對抗極其殘酷,每個人都需要全神貫注在袁軍大營。神秘人偷偷朝反方向的曹營射出一箭,只要半息時間,同處一個箭樓的人未必能夠發現。
調查到這裏,似乎陷入了僵局。
“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吧。”
我拿起那份名單,決定去請教一下司空軍祭酒郭嘉。
這個年輕人半躺在一輛大車裏,身上蓋着珍貴的狼裘。他的額頭很寬。全身最醒目的地方是他的一雙眼睛:瞳孔顏色極黑,黑得像是一口深不可測的水井,直視久了有一種要被吸進去的錯覺。
“郭祭酒,南邊的氣候一定很溫暖吧?”我寒暄道。這個人據說在南邊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那件大事與中原局勢幹系重大,連高傲的許攸都不得不承認,官渡之戰,要首先感謝郭嘉。
“別寒暄了。”郭嘉擡起手,露出自嘲的笑容,“直接說正題吧,我沒多少時間了。”
我把整個事件和猜測毫無隐瞞地講給他聽,然後把名單遞給他。郭嘉用瘦如雞爪的蒼白手指拂過名單,慢慢道:“董承之後,陛下身旁已無可用之人。即便曹公突然死了,他也不過是個再被各地諸侯裹挾的孤家寡人——除非他能找到一個擁有勢力的合作者。這個合作者的勢力不能大到挾天子以令諸侯,但也不能小到任人欺淩。只有如此,在他一手攪亂的中原亂局中,才能有所作為。這是其一。”
然後他伸出了第二根手指:“這個合作者,必須有一個與陛下合作的理由,不一定是忠于漢室,也許是痛恨曹公。這是其二。
“刺殺曹公這個局,發自肘腋,震于肺腑。所以這個合作者,必須來自于曹公陣營,方能實行。這是其三。”郭嘉彎下了第三根指頭。
我聽到他的分析,心悅誠服。這就是差距啊。
“擁有自己的勢力,身處曹公陣營,又對曹公懷有恨意。從這份名單裏找出符合這三點的人來,并不難。”
“可是對曹公的恨意,這個判斷起來很難,畢竟人心隔肚皮。”
郭嘉輕輕笑起來,然後咳嗽了一陣,方才說道:“不一定是曹公曾經對他做過什麽錯事,也可能是他對曹公做過什麽錯事,所以心懷畏懼嘛。”
我打開名單,用指頭點住了一個人的名字。郭嘉贊許地點點頭:“先前我只知道他槍法如神,想不到箭法也如此出衆。至于那個策劃者……”
“我大概知道是誰了。”我拿出那封木牍密信,遞給郭嘉,指給他看。他接過去,蒼白的指頭滑過上面的刻痕,露出奇妙的微笑。
“曹營的往來書信,應該都還有存檔吧。”郭嘉說,又提醒了一句,“不是讓你去查筆跡。”
“我知道。”
【The Truth Is Out There】
北地槍王張繡,那是一個傳奇性的人物。
自從董卓兵敗之後,西涼鐵騎散落于中原各地,其中一支就在張繡及其叔父張濟的率領下,盤踞在宛城。
後來張濟死了,曹公一直想收服這支勁旅,與張繡反複打了幾仗,有輸有贏。建安二年的時候,張繡終于投降。當曹公走入軍營的時候,迎接他的卻是一支嚴陣以待的大軍。在那場變亂中,曹公失去了他的長子、侄子和一員大将,兩家遂成仇敵。
當曹公與袁紹開始對峙之後,所有人都認為張繡會投靠袁紹。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張繡聽從賈诩的建議,趕走袁紹使者,再次投靠曹公,曹公居然也答應了。于是張繡作為曹軍新參将領,也來到了官渡。
作為一位諸侯,曹公表現出了恢弘的度量;但作為一位父親,我覺得他不會這麽輕易原諒張繡——張繡大概也是這麽覺得,所以不惜铤而走險。
但真正讓我在意的,不是張繡,而是他身旁那個人。張繡的一切行動,都是出自那個人的智謀——也許也包括這一次。
只憑借一個小小的虎衛,就幾乎改變了整個官渡乃至中原的走向。這種以小搏大的精湛技藝,我曾經見識過一次。那是在長安,那個人輕飄飄的一句話,致使天下大亂。
賈诩賈文和。
我們三人此時正置身于一座破敗的石屋內。石屋位于官渡通往冀州的大路上,曹公的大軍正絡繹不絕地朝着北方開去。官渡已經沒有營寨,我在行軍途中截住了張繡與賈诩,把他們帶來這間石屋。
我不擔心他們會殺我滅口,聰明如賈诩,一定知道我來之前就有所準備。
其實我如果直接把結論告訴曹公,任務就算完成了,至于如何處置那就是曹公的問題。但我想把這件事弄清楚,既是為了曹公,也是為了我自己。我胸口的傷仍舊隐隐作痛。
“伯達,你為什麽認定是我呢?”賈诩和顏悅色地問。
“那封密信。”我回答,“我太蠢了,從一開始就繞了圈子。直到郭祭酒提醒,我才把這個細節與事實匹配上。”
我掏出木牍,丢給賈诩。木牍上的字歷歷在目:“曹賊雖植铩懸犬,克日必亡,明公遽攻之,大事不足定。”
“文風這種東西是很奇妙的,就像人的性格,無論如何去掩飾,總能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