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節
一些端倪。”我點了點“植铩懸犬”那四個字,“我去查過,這四個字的用法很特別,來自于張衡的《二京賦》。”
“徼道外周,千廬內附,衛尉八屯,警夜巡晝。植铩懸犬,用戒不虞。”賈诩徐徐把這一段朗誦出來,拍着膝蓋,表情頗為陶醉。
“許攸說得不錯,在這個時代,沒人會去背誦這東西——除非他是飽學之士,比如您。”我盯着賈诩的眼睛。
亂世飄搖,漢代積累下來的那些書籍,散佚的極多,那些傳承知識的經學博士大多喪亡流散,許多名篇就此失傳。有時候一個郡裏,甚至都找不出一個大儒。在曹營裏,有能力接觸到張衡《二京賦》并熟極而流的,只可能是那些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儒或者貴胄,範圍可以限定到很小。
我拿出一疊書信,丢在地上:“我查閱了曹營的往來文書,裏面只有文和你經常引用《二京賦》的辭句,非常頻繁。不需要我一一指摘出來了吧?”
“唉,你知道,我曾經歷過洛陽燔起、長安離亂,吟誦起《二京賦》,更有一番感慨啊。沒辦法,我太喜歡那一篇了。”賈诩仰起頭,眼神有些迷茫,仿佛又回想起那個混亂不堪的時代。
不過我沒表示任何同情和諒解,洛陽大火姑且不論,長安城的崩亂他絕對是有責任的。
“是的,都是我策劃的。”賈诩很快恢複了平靜,我從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驚慌。反倒是在他身旁的張繡有些尴尬,眼神閃爍。
“是的,我知道。”我也平靜地望着他。
賈诩看到我的表情,笑了:“我已經準備了一個很好的替罪羊。這個人選你會喜歡的。”
“你為何如此篤定我會接受這個建議?”我冷冰冰地反問,心中升起一股怒氣。這個家夥在被揭穿以後,還如此篤定,一副把我吃定的樣子。
“因此這個建議對大家都有利。這樣你就可以向曹公交差,我們也不必頭疼了。”
“我對你的建議沒興趣,我只想知道真相。”
“真相你不是都知道了麽?皇帝陛下拜托我來刺殺曹公,我卻失敗了。”賈诩拍拍張繡的肩膀,張繡一臉不自在地躲開了。
“我倒是有另外一個猜測。”我語帶嘲諷,對上這個老狐貍,可一絲都不能放松。
“願聞其詳。”賈诩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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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根本沒打算殺曹公,對不對?”
聽到我這句話,賈诩的眼神陡然一變。
“我問過許褚了,他十四日換崗後沒和任何人交談,直接回了營帳。唯一被暗示的機會,只能是在半路——而他肯定地回答我說沒和任何人說過話,于是我讓他盡力回憶所有碰到的人,其中就有你。”
我突然轉向張繡:“建安二年你搞的那場叛亂實在太有名了,每一個曹家的人都記憶猶新。賈诩安排你故意與許褚迎面而過,不需要任何接觸,以許褚的謹慎與責任心,自然就會聯想到曹公的安全,從而折返回去檢查。”
張繡面露苦笑,他若是知道他在曹軍将領心目中就是這麽一副形象,不知還會不會來投誠了。
“你故意在許褚面前晃了晃,然後趕去箭塔監視中軍大帳。等到許褚及時趕到以後,你把所有的漏網之魚殺死滅口。你在箭塔上,還有另外一重意義,就是如果許褚沒有接受暗示及時進入帳篷,你将替他殺死徐他,以免殃及曹公。”
賈诩笑眯眯地看着我:“郭奉孝是這麽告訴你的?”
“差不多。”我點點頭。
“我們大費周折弄出一次失敗的刺殺,又是何苦?”
“不是你們,而是你。”我糾正他的用詞,“如果我猜得不錯,刺殺是一個腦子發熱的笨蛋搞出來的,而你作為他的監護人,卻只能拼命為他擦屁股。”
賈诩一陣苦笑,不置可否。
【結局】
屋外的車馬辚辚地前進着,屋子裏卻是一片寂靜。一直沒說話的張繡忽然站起身來,手裏攥緊了一杆長槍。
他莫非是想把我殺死滅口?
張繡走到我面前,槍尖從我鼻子前劃過,我卻紋絲不動。他表情抽搐一下,右手頹然下垂,猛然回頭對賈诩道:“文和,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別說了。”
“你閉嘴!”賈诩皺起眉頭,像一個嚴厲的父親在訓斥自己的孩子,“你還嫌自己惹的麻煩不算多嗎?”
張繡委屈地撇了撇嘴,卻不敢直言抗辯。
賈诩無奈地把目光投向我。
“伯達,事到如今,如果你想知道真相,我可以告訴你。至于告不告訴曹公,你自己決定就是。”
“好。”我點點頭。賈诩肯自己開口,是最好不過了。我手裏雖然有證據,可惜多以推測為主,真憑實據沒有多少。如果他抵死不認,我也沒辦法。
但我沒辦法不等于曹公沒辦法,曹公不是縣衙裏的縣官,他不需要證據來定罪。只要我的解釋合乎情理,他就會對賈诩、張繡起疑心,這才是最危險的事情。
所以我斷定賈诩一定會被迫主動開口。
“首先我得說,你的推測基本上都是正确的,我們的幕後主使确實是皇帝陛下——準确地說,是他的幕後主使。”
他的目光投向了張繡,我換了一個跪坐的姿勢。
“張繡這孩子和曹公的關系,你是知道的,拿不共戴天來形容都不過分,畢竟曹公的大兒子和愛将都是死在我們手裏的。”賈诩輕描淡寫地說着,但我知道這件事對曹公沖擊力之大,遠非別人可以想象。
“我從中平年間開始,就去了南陽。他叔叔張濟跟我有舊,我得照顧好故人侄子。跟曹公打的那幾場仗,都是我給出謀劃策,以求自保,說曹昂與典韋之死出自我手,也不為過。但我并不希望事情這麽下去,良禽擇木而栖,良臣擇主而依,在這個亂世,必須要找到适當的靠山,才能生存。”
“所以你勸他投降了曹公?”
“對,早在曹公與袁公對峙以來,袁紹派使者來招徕。我便說服張繡選擇曹公而不是袁紹,曹公就如同我推測的那樣,對我們厚加安撫。但安撫不代表信任,曹營諸人對我們的态度,始終不冷不熱,充滿猜忌。我一個老頭子無所謂,可繡兒還是個年輕人,哪裏忍受得了這種待遇。”賈诩說到這裏,語速放慢,“這個時候,皇帝陛下的使者出現了。”
“那時候董承應該已經覆滅了吧?”
“對,所有人都認為陛下遭受了空前沉重的打擊,已經一蹶不振,沒人再重視他。陛下就利用這個空子,給繡兒送來一條密诏。”
賈诩拍拍膝蓋,感嘆道:“陛下雖深居宮內,卻是目光如炬。他敏銳地覺察到,繡兒雖身在曹營,心中卻極其不安定。陛下在密诏裏告訴他,曹公絕不會忘記殺子之仇,勸他刺殺曹公,以杜後患。”
“那個跟張繡聯絡之人,就是徐他吧?”
“是。繡兒這個傻孩子,居然把密诏當真了,稀裏糊塗地摻和進了這個陰謀——而且這事居然背着我。我如果知道,絕不會允許他做這種自尋死路的事。”賈诩責怪地看了一眼張繡。
張繡漲紅了臉辯解:“複興漢室,匹夫有責。”賈诩怒道:“你懂什麽叫複興漢室?你就是害怕曹公報複你,所以想自保,對不對?少跟老夫說什麽大道理,我見過的三公九卿,比你殺的人還多。”
“和我猜測的差不多。”我說,“我一直很奇怪。這起刺殺事件呈現出一個強烈的矛盾之處。它的一部分計劃,是要拼命殺死曹公,而另外一部分,則是要拼命保住曹公。現在我明白這矛盾之處在哪裏了,辛苦你了,文和兄。”
“照顧孩子可不容易,尤其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賈诩大倒苦水。
我微微一笑,賈诩的解說,讓一切都豁然開朗了。
“你發現張繡和徐他勾結在一起的時候,應該是九月十四日當天吧?”
“嗯,那還是因為那天早上繡兒的舉動很奇怪,我追問之下,才發覺這個陰謀。在那之前,他還偷偷弄了一份木牍密信,讓徐他送去袁紹營地。陛下的意思,是把這事栽贓給袁紹。”
我知道賈诩并未撒謊。張繡在投降曹公後,就駐守在葉縣,恰好是木牍的制作地。而且那份木牍上筆跡稚嫩,不是老官吏的手筆,更像是張繡這類有點文化的武将所為。
“陛下的計劃,是讓徐他與張繡合作,刺殺曹操。刺殺成功,就再好不過;如果刺殺失敗,就可以栽贓給袁紹和臧霸,讓中原局勢變得混沌不堪。徐他和繡兒,說白了都是陛下的兩枚棄子罷了。徐他因為他哥哥和徐州屠殺的關系,對曹公懷有強烈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