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節
)先是困城,後是饑荒、屠城,然後又是大遷徙,廬江百姓救死不暇,誰也不會有心情辦什麽婚禮。
而接任孫河的孫紹,年紀雖然夠了,但他面臨着南方雷緒等人的叛亂、北方揚州刺史劉馥的制壓,焦頭爛額,沒堅持多長時間就跑了,也沒餘裕做這件事。
朱光是廬江太守裏在位最長的,他于建安中赴任,一直到建安十九年才被孫權俘虜,少說也有十年光景。他會不會就是《孔雀》裏的太守呢?
《三國志·吳主傳》載:“初,曹公恐江濱郡縣為權所略,徵令內移,民轉相驚,自廬江、九江、蕲春、廣陵戶十餘萬皆東渡江,江西遂虛,合肥以南惟有皖城。”朱光在任期間,為了防範東吳的軍事壓力,治下居民盡數東遷,整個廬江只留下一個近乎軍事要塞的皖城。
曹操拔漢中數萬戶,讓諸葛亮經營幾十年都不能徹底恢複。從廬江等地一次遷走十幾萬戶,這等規模,可見對當地經濟傷害有多大。
事實上,廬江當時已經變成了曹、孫兩方勢力此消彼長的邊境地帶,長年處于兵鋒之下。朱光承擔着繁重的戰備工作,就算想給兒子辦婚事,也斷不會如詩中所說“青雀白鹄舫,四角龍子幡。婀娜随風轉,金車玉作輪。踯躅青骢馬,流蘇金镂鞍”這般奢靡。
那麽,最後只剩下兩個人:劉勳和李術。
也就是說,《孔雀》的故事基本可以認定發生在建安元年到建安五年之間。
劉勳在任時間是建安元年到四年,而李術在任時間只有短短一年。到底他們兩個,誰才是《孔雀》裏的太守呢?
看來我們還是要從詩中去找證據。
焦仲卿回去與母親訣別的時候,說:“今日大風寒,寒風摧樹木,嚴霜結庭蘭。”庭蘭就是白玉蘭,一般于農歷二月中至三月初開花,花期為整個三月,是以又名“望春花”。長江流域的白玉蘭花期一般在農歷一月。根據竺可桢的觀點,漢末正處于中國歷史第二個寒冷時期,平均氣溫比現代要低1到2攝氏度,所以位于江南的廬江,花期也會和現在黃河流域相等同。
因此,從焦仲卿所描述的情景來看,所謂“大風寒”正是一歲之初倒春寒之際,大概就是二三月間。
從詩中描述可知,就在焦仲卿說這句話的時候,太守正在高高興興籌備着婚禮。《孔雀》詩裏說得清楚:“府君得聞之,心中大歡喜。視歷複開書,便利此月內,六合正相應。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
也就是說,劉蘭芝的婚禮,是定在了三十日。結合焦仲卿家的“庭蘭”被風霜摧折的情形來看,當為三月三十日。
那一天是太守親自确定的良辰吉日,焦、劉二人殉情,也是在這一天。
接下來,讓我們推算一下從建安元年到建安五年這五個三月三十日的天幹地支。年和月份都比較清楚,一查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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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元年為丙子年,三月辛辰
二年為丁醜年,三月甲辰
三年為戊寅年,三月丙辰
四年為己卯年,三月壬辰
五年為庚辰年,三月庚辰〗
日子較難推算,因為在靈帝末年,朝廷改用《九章算術》的作者劉洪改進過的四分歷。因此我設定了一個基準點。《後漢書·獻帝傳》載:“(建安元年)秋八月辛醜,幸南宮楊安殿。癸卯,安國将軍張楊為大司馬。……辛亥,鎮東将軍曹操自領司隸校尉,錄尚書事。……庚申,遷都許。己巳,幸曹操營。”
同一個月內出現了辛醜、癸卯、辛亥、庚申、己巳五個日子。辛醜和己巳一頭一尾,兩者相差二十九天。同傳又說“秋七月甲子,車駕至洛陽……丁醜,郊祀上帝……己卯,谒太廟”。以此為參照,可以确定建安元年八月一日為甲子。
接下來就是冗長而單調的推算,從略。總之從建安元年到五年,這五個三月三十日裏,唯有建安五年的三月三十日,符合太守所謂“六合相應,良吉三十”的标準,其他幾個日子,按照傳統命理學說來看,都不算吉日。
而建安五年,在位的廬江太守正是李術。
在這裏稍微回顧一下李術的經歷。
根據為數不多的史料記載,此人是汝南人,在孫策麾下頗受信重。建安四年,袁術去世,袁術手下的一部分将領企圖投奔孫策,卻被廬江太守劉勳截殺。孫策大怒,揮軍攻拔廬江。劉勳無路可去,只能北上投奔曹操。孫策就地派麾下大将李術擔任廬江太守,還撥了三千人馬給他。
曹操眼見孫策坐大,深恐在沒消滅袁紹之前腹背受敵。恰好荀彧給他推薦了一個叫嚴象的人在南邊對付袁術。袁術既然死了,曹操便就地任命嚴象為揚州刺史,去安撫孫策,還舉孫權為茂才以示親切。嚴象沒想到的是,他一抵達廬江,就被李術殺掉了。
李術殺嚴象,究竟是因為李術跋扈,還是孫策授意而為,已無可考據,總之堂堂一位刺史就這樣被殺了。而曹操忙于應付袁紹,也無暇找他算賬。沒過兩個月,意圖襲擊許都的孫策就離奇地被許貢門人刺殺。結果嚴象遇害一事,便被擱置了。
年僅十八歲的孫權接下了孫策的事業,周瑜、張昭等人傾心輔佐,卻不代表所有人都認同。李術久有異心,看到孫策身死,便極其高調地接納了從孫權麾下叛逃的人,打算自立。孫權問他要人,李術回了一封無比嚣張的信:“有德見歸,無德見叛,不應複還。”孫權正愁初掌大權無處殺威,見李術這等态度,立刻寫信給曹操,說:“嚴刺史是您親自選拔的,沒想到一來這裏就被李術那厮給砍了,我也早就看他不順眼,就讓我替曹叔叔您報仇吧!”
于是孫權親自率領孫氏親族大舉圍城,李術走投無路,向曹操求援。曹操既沒興趣也沒餘力去救他,結果皖城被攻破,李術枭首,結束了他不太光彩的一生。
李術從就任廬江太守到敗亡,大約大半年,橫跨建安四年和五年。時間雖短,卻還算比較平靜,沒有戰亂,沒有屠城、沒有遷徙,算是廬江百姓最後安寧的時光。
從心理角度來說,李術是個桀骜不馴的人,雖然在孫策麾下他不敢造次,但野心這種東西是無法壓制的。當他被任命為廬江太守,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武裝和地盤時,心中必然大喜。帶着這種昂揚情緒給兒子娶親,借機大操大辦,也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太守的身份問題就算是初步解決了。如此看來,焦仲卿和劉蘭芝的悲劇,不過是被提前了半年而已。就算他們沒有被拆散,繼續相依為命,很快也會遭遇孫權的屠城;就算逃過屠城這一劫,也會随着其他十幾萬戶被曹操強迫遷徙到北方。如果運氣不好的話,夫妻兩人,一個在魏屬廬江,一個在吳屬廬江,不能交通來往,更是悲慘。亂世下的小人物命運,真是叫人唏噓。
我在滿足之餘,卻還帶着淡淡的遺憾,有一個疑問始終在心中揮之不去——難道《孔雀》真的只是一曲小人物的悲歌麽?焦仲卿和劉蘭芝,真的只是亂世之中的一粒不為人知的沙礫麽?
再一次重讀《孔雀》,我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小小的細節。
這個細節對《孔雀》本身來說,無關宏旨。但當《孔雀》與外部世界的聯系被确定的時候,這個細節連綴起來的,是一個令我們後世之人為之一驚的歷史可能性驟然浮出水面。
《孔雀東南飛》中,焦仲卿跟母親訴說自己對劉蘭芝的深情,他母親這樣說:“何乃太區區!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吾意久懷忿,汝豈得自由!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可憐體無比,阿母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他母親覺得鄰居家有個叫秦羅敷的大姑娘,比劉蘭芝好得多,勸兒子去娶那個新歡。
這個女孩的名字是否有些耳熟?
秦羅敷?
那不就是另外一首樂府《陌上桑》裏的女主角麽?
在《陌上桑》中,羅敷是一位充滿智慧的堅貞女子,當輕佻的“使君”調戲她的時候,她利用巧妙的言辭拒絕了對方的請求。
有一種說法認為“秦羅敷”是漢代美女的通稱,所以在兩首樂府裏都出現了這個名字,這當然是一種可能性。
但還有一種可能性——如果這兩個秦羅敷就是同一個人呢?
也就是說,假定秦羅敷真的也生活在建安年間的廬江,并和焦仲卿做鄰居呢?
在《陌上桑》裏,秦羅敷曾經如此誇耀過自己的夫君:“東方千餘騎,夫婿居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