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節
何用識夫婿?白馬從骊駒;青絲系馬尾。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
其中“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不能當成一份真實履歷。漢末大夫是宮內官,屬于君主宿衛人員,但多為閑職榮銜,二十歲斷不可能獲此官位;“侍中郎”按漢無此官職,或為侍中,侍中為省內官,比大夫離君主又近了一層。
所以從小吏到大夫,再到侍中郎雲雲,只是虛指和比附,暗示她夫婿年富位顯、官職高遠。樂府裏很多詩句提到“侍中郎”,都是作為誇飾自家官位高的代稱。“專城居”有兩種解釋,一種是自己有專城居住,暗喻為太守、刺史、州牧等地方大員,還有一種是表示他有資格在京城居住,是京官。
所以這一段話,意思應是表達自己夫婿平步青雲,位高而權重。《後漢書·輿服志·諸馬之文》載:“卿以下有騑者,缇扇汗,青翅尾,當盧文髦。”“青翅尾”即詩中所雲“白馬從骊駒,青絲系馬尾”,足見顯貴。
真正要留意的,是前兩句:“東方千餘騎,夫婿居上頭。”東方就是東都洛陽,進一步引申為天子所在的都城,從這一點對照,那麽“專城居”顯然該用第二種解釋,即京官。
秦羅敷的丈夫能統領一千多名騎兵,又是京官,這究竟會是什麽職位呢?
查《漢官儀》,可知長水校尉,統烏桓騎兵七百三十六人,員吏百五十七人,加起和來恰好一千之數。查遍漢代官職,同時符合“千騎”“京城”與“近官”的,唯有秩比兩千石的長水校尉而已。
長水校尉屬北軍諸校,掌屯于長水與宣曲的烏桓人和胡人騎兵。漢末雖然這個職位早已不統兵,但編制仍舊是存在的。
既然秦羅敷和焦仲卿同為建安人物,那麽她的夫婿也該是建安時人。而建安一朝裏,擔任長水校尉、可以查到的只有一人——種輯。
這一下子,把我們從廬江遠遠地抛去了北方的許都。
長水校尉種輯,和車騎将軍國舅董承、昭信将軍吳子蘭、議郎吳碩等人都是獻帝身邊的忠臣。他們在建安四年接了漢獻帝的衣帶诏,密謀反曹,結果在建安五年正月被悉數誅殺。
秦羅敷在廬江采桑,她的夫婿卻在許都因為反對曹操而死。這本身已經充滿了傳奇的色彩,而種輯被殺三個月後,發生了一件三國歷史上舉足輕重的大事,陡然讓這一層關系變得更不尋常。
建安五年元月,董承、種輯等伏誅;四月,孫策在丹徒遇刺身亡。
表面上看,這兩件事并沒有任何聯系。
但如果仔細分析這兩件事的性質,就會發現其中意味深長。
孫策生前一直策劃“陰欲襲許,迎漢帝”,以他的實力,這計劃如果真的實現,只怕曹操會有大麻煩;而董承的計劃如果實現,漢帝自立,習慣了“挾天子以令不臣”的曹操也會有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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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件反曹大事一內一外,目的驚人的一致,發動的時機如此接近,而失敗的時間也近乎一致,這實在不能不讓人深思兩者之間是否有什麽必然的關系。
回過頭重新檢視孫策在江東的聲望。他“誅其英豪,威行鄰國”,收人無數,也得罪人無數。破陳瑀,殺嚴白虎,殺高岱,殺許貢,殺于吉,殺周昕,孫策每殺一個名人就在暗中多樹了許多敵人。陳登曾經偷偷發給嚴白虎餘黨印绶,讓他們對付孫策,好為陳瑀報仇,可見就算許貢門客刺殺失敗,後面等着對付孫策的人,還排着長長的隊呢。
而廬江郡,恰好也是這麽一個孕育着對孫策仇恨的地方。
建安年前,廬江太守陸康深孚人望,與孫堅原來關系還不錯,孫堅還曾經救過陸康的兒子。可當袁術派遣孫策攻打廬江的時候,急于獲得地盤的孫策采取了激進的手段。“圍城數重。康固守……受敵二年,城陷。月餘,發病卒,年七十。宗族百餘人,遭離饑厄,死者将半。”(《後漢書》)後來東吳的中流砥柱陸遜陸伯言,當時也在城裏,在圍城前被送去了吳中,才得以幸免。
陸康被孫策逼死之後,陸氏宗族也大受波及。廬江變成了孫策紮在江東大族心頭上的一根刺。後來孫策、孫權兩代極力拉攏陸康的兒子陸績、從孫陸遜,也是存了舒緩撫慰之心。
值得注意的是,廬江被圍的時候,“吏士有先受休假者,皆遁伏還赴,暮夜緣城而入”,這可以與臧洪被殺時“洪遣司馬二人出,求救于呂布;比還,城已陷,皆赴敵死”相比較。可見陸康麾下對陸康的愛戴忠誠,不遜于“烈士”臧洪。
如此忠誠之士,看到自己主人因孫策而死,主家殘破,會有什麽舉動?不言而喻。
《孔雀》詩裏,焦仲卿描述與劉蘭芝新婚燕爾,“共事二三年,始爾未為久”,而那時候他早已經是府吏。也就是說,在陸康為太守時,焦仲卿就在太守府供職,可以稱得上深蒙陸康知遇的“廬江故吏”。
于是在建安五年的兩件大事——刺曹與襲曹——在看似毫無關聯的廬江郡發生了相交。其中的兩個關鍵人物,一個是與反曹先鋒種輯有姻親關系的秦羅敷,另一個則是主人憤死的“廬江故吏”焦仲卿。
仔細讀《孔雀》一詩可以發現,焦仲卿是很忙碌的。劉蘭芝就曾經抱怨說:“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
這幾句抱怨提供了兩個重要線索。第一,焦仲卿非常忙碌,很少回家;第二,他是個“守節情不移”的人。作為府吏,工作忙碌是可以理解的,可這是他的本職工作,為何劉蘭芝要用“守節”這個詞呢?
陳壽在評價呂凱的時候,用了同樣一個詞“守節不回”,表彰其面對雍闓等人的威脅,仍舊忠誠于劉備、劉禪的行為。可見“守節”是指忠誠故主,堅定不移。廬江是袁術授意孫策攻下來的,又派來了麾下大将劉勳做太守,焦仲卿與他談不上什麽故主之情,那麽劉蘭芝說的“守節”,只能解釋成焦仲卿為陸康守節情不移。
可陸康當時已死,而為死去的故主守節,唯有殉死與報仇兩種方式。比如臧洪的兩位司馬,就是選擇了第一種方式,而焦仲卿,可能選擇的是第二種。他恐怕平日裏在家裏經常長籲短嘆,也向妻子透露過內心的志向,所以劉蘭芝知道丈夫的心思,才會說他“守節情不移”。
那麽焦仲卿整天忙碌而不回家,到底在做些什麽呢?
讓我們暫時把視線放回到許都。
當孫策打算襲擊許都的消息傳到曹操耳中的時候,許多人都很驚慌,唯有一位幕僚笑着說:“策新并江東,所誅皆英豪雄傑,能得人死力者也。然策輕而無備,雖有百萬之衆,無異于獨行中原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敵耳。以吾觀之,必死于匹夫之手。”(《三國志》)
短短數天之後,孫策就遇刺身亡。這段話顯示出了驚人的預見性,和後面事态的發展極其一致。如果說前半段評價孫策在江東樹敵太多,容易招致報複,還算是分析切中的話,後半段說孫策一定會死于刺客之手,就近乎神仙一樣的預言了。
這位幕僚,就是曹操手下最可怕的謀士郭嘉。
郭嘉這一段話,作為戰略分析來看非常不靠譜,沒有人會把重大戰略建築在“敵酋仇人太多,早晚會被暗殺”這個不确定性極高的薄弱基礎之上——除非他能洞見未來。
郭嘉雖然聰明,但他不是神仙。所以,與其說“孫策被刺”是郭嘉的推測,倒不如說是他成竹在胸的一個計劃,一個郭嘉早就在策劃和部署的暗殺計劃。只有這個計劃是郭嘉全盤掌握的時候,他才會十分篤定地勸曹操不必擔心南方之事。
孫策的被刺,是郭嘉策劃的。問題就在這裏出現了,從建安四年開始,郭嘉一直身在許都,随後還要跟随曹操去官渡,沒有記錄表明他曾經外出過。而刺殺孫策這等大事,必須要有一個人在江東居中調度、主持。
因此,郭嘉需要一個當地的代理人,才能執行暗殺孫策的計劃。這個代理人必須熟悉江東環境,有一定人脈,最好與孫策有仇怨,而且身份還不能引人注意。
于是,完全符合這些條件的焦仲卿進入了郭嘉的視線。而聯絡的時機,應該就是在建安四年下半年,當時曹操正極力安撫孫策,“(曹操)以弟女配策小弟匡,又為子章取贲女,皆禮辟策弟權、翊”(《三國志·吳書》),聘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