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顧承恩七歲、顧承澤六歲的時候,抛下這一女一子病逝。這父親一人帶兩個小孩子實在困難,于是顧承恩從小學一年級就被父親送到了封閉式的私立中學銀河去了。
冷眼,顧家這對姐弟看多了,也就沒什麽身世之感了。
紅白之事上,人情尤甚,顧承澤雖是男丁,卻一向能避則避,免得讨嫌,這次過來柳家吊喪幫忙,是因有一事在心,對有沒有人搭理,有沒有人扶把梯子這事還真不在乎。
入殓完畢後,長明燈燃了起來,親眷們晚飯吃過就多數散去,顧承澤卻沒什麽離開的意思,甚至開始忙些女眷手邊剩下的細活兒,無人不對顧承澤的出現感到奇怪,最奇怪的是柳星南,因為他們竟默契的誰都沒有提顧承恩。
可這個名字或早或晚,總要到嘴邊。
“歇會吧,承澤。”柳星南執了杯熱茶遞給他。
顧承澤老實的笑了笑,吃虧的是他笑起來和他姐姐顧承恩一樣,眼尾長長上翹到幾近與下垂的眉尾連在一起,直懸的鼻梁,高高的鼻尖,一副狐族般不太讨人喜歡的靈精聰明相。
“家裏都還好嗎?”柳星南問。
“我爸去年過世了。”
柳星南一時無語,安撫性地輕拍了顧承澤兩下,幸好對方及時的轉開了話題。
“星南姐你恰是去年結的婚吧?”
“嗯,周旭…我們是大學同學。”
“果然人很不錯,你們結婚的時候,真的騎大馬坐花轎了?”
柳星南嗤笑一聲說:“周旭的主意,說要傳統中式的八擡大轎,我一個被擡的又能說什麽呢?”
“我姐說她當時擔心的很,婚禮現場人那麽多,鞭炮鑼鼓的,萬一驚着了馬可怎麽辦,後來再看那馬不愧是見過大場面的,比人都淡定,想必是經常幹這份活。”
柳星南聽到他的話,笑容似凍在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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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澤接着說:“她說讓我以後也搞一個中式婚禮,比西式的熱鬧多了。”
看到柳星南的失态,顧承澤不算意外。
“承恩…也去了嗎?”
“嗯,去年父親的葬禮過後,聽同學說的,你要結婚的消息,就去了。”
“可我并沒有看到她,從離開銀河,我就再也沒見過她。”
“實際上,已經有近一年的時間,誰也聯系不上她。”
顧承澤将手中未動的茶置于桌上,又從棉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個藍色封面的本子輕輕放在杯旁。
“這是一個叫benua的人從國外寄回來的,确定是姐姐的東西,是她…從海邊找回來的。”
顧承澤起身離開前說:“我猶豫了有一段時間,要不要交給你,後來忽然想通了,這本子是從海灘上找回來的,不是從海裏,如果它最後要落入某個人手裏,那個人只能是你。”
顧承澤離開後,靈堂剩柳星南一人,長明燈下,本子在桌上,舊舊的,淡淡的藍,這種款式的本子她認得,是銀河學校給三好學生的固定獎品了,顧承恩平時抄筆記,或去播音時打草稿做整理都是用的這種本子,在顧承恩忙着播音不理她時,柳星南總随手打發無聊地在本子上亂蓋些廣播站的章印玩,像驗證般,柳星南将這個已經毛了頁邊的本子翻開,第一頁就看到了,歪七扭八,已經開始模糊的章印:銀河濤聲廣播站。
第一封:
初然遇見你,初中一年級,開學第一天。
那天是星期天的下午,大概四五點左右,還在下着雨,身旁不是張亮亮就是陳壯壯,鉛筆木杆寫字的味道被他的髒手拿的甜甜盹盹,我打瞌睡了。
有人說:“有彩虹!”
我出去時,對面教學樓裏圍滿了看彩虹的人,我只看到太陽泛濫着一片紅,升的圓不圓扁不扁,在雲間破進破出,怎麽可以這樣,風似乎在吹着雨走,明明都滴到了我的身上,我們還在暗影中,對面的你們卻籠罩在暖橘色的陽光中,我沒有看到彩虹,卻看到你趴在教學樓的欄杆上,笑臉燦爛,吐焰為虹。
那影像太美,又有風吹着,雲霓飛着,我就分不清了。我們這一千人一定在一場天氣的漏洞裏,可确實開心,确實驚豔,算了,記憶中,石竹可以淹沒到大腿,你不是說那是蝴蝶變的嗎?
那天太陽都腐爛了,你說什麽我就信什麽吧。
或許接下來要說的你,寫的你,早已不在你的記憶中了。
初中開學沒多久,我就幹了一件丢臉至極的事,軍訓最後的大集合,總教官正在進行結束訓話的時候,被曬暈在操場上。
人砸在地上不常聽到的聲音,總教官遺留在喇叭裏的半聲“诶”。
聽說,我是臉朝地面栽下去的,幸好底下是酷夏茂盛的草皮,我當時似乎還半睜不睜的翻白眼了,這副窘态将周圍的同學吓的四散而開。
當時只有一個人走過去,将我翻過來,擡高了我的腿,解開了我的扣子,摘下了我的帽子為我擋住了頭頂的烈陽。
那個人就是剛好站在不遠處,初一二班的你。
我被教官抱走後,還有膽小的女同學被吓得吃不下當天的中飯,反複向教官詢問我的情況,鎮子上的學生見識不多,從外地轉學過來的你卻并沒有當回事,你甚至沒有記住我的臉。
人們腦海中的相遇,總是多不同,多颠覆。
你對我的第一印象肯定是那個坐在乒乓球案上不肯下來的橫逆之徒。
事實上,那第三種相遇,是我的處心積慮。
你看,回憶還淩亂的深刻着,你卻走了。
昨晚八點的時候天才黑透,此刻淩晨四點又亮了天光,太陽嚴重超時在崗,加缪說淩晨四點是在思想上占有思念之人的最好時間,外面街上本是橘黃色的燈光現在淡到認不出了,手提式的風扇吹出團狀的風,這個點的天光果然讓人心安,我伏在在桌面,白T恤洗的過軟,我能感覺它塌在我的背胛骨上,想寫點什麽,關于你。
這是印象中除了非典之外我人生中最漫長的假期,下一個開學,回去的地方不是銀河,不再有你,不習慣,特不習慣,心裏揪痛且空無所依,于是落上了一個睡前的毛病,愛依靠着自己強大的關于你的記憶網,網住那塊我們曾經一起生活的土地,閉上眼睛幻想着自己,一遍一遍的走過去,花園拐角教學樓,孔子賴寧歐陽修,泛濫成災的乒乓球,宿舍床頭對床頭,一遍一遍的走,就差伸出記憶的大舌頭給這塊地舔一遍,在這塊地方上,我們曾傻樂了數年,這片地結出的瓜和長出的人,都比別的地方甜。
緊緊抓住記憶,除此之外,頻頻無能為力。
從七歲就懼怕的開學日,星期天下午五點,我都開始懷念了,我懷念是因為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今覺始樂,卻永遠失去了。
2009.7.3
臨近零八年的年關,父母的離婚手續終于辦妥了,再有半個學期,她就中學畢業了,母親卻等不及似得帶着柳星南離開了鎮子,鬧離婚的時候,她是父母争搶的對象,選擇随母親離開的時候,她是憤憤不平的母親的反擊的籌碼,等這一場較量塵埃落定了,那一年的大年三十當晚,一碗放涼了的餃子,一個人的春節聯歡晚會,一個終日躺在床上的母親,對着母親的背影柳星南想,現在,她是什麽呢?
離婚後的母親得到了巨額的賠償,新購得的高級住宅區的物業管理十分到位,窗花都是物業發的,這樣,家裏也算有點紅色,帶點年味了,還發了福袋,裏面有一些冷煙花,零點的時候,柳星南拿了幾根走出去點燃了。
這個時候,若是在鎮子上,大家在忙些什麽呢,奶奶肯定擺了一大桌祭天祭地,粗的不得了的香,一直燒到天亮,自己肯定跑去找顧承恩了,顧承恩她爸拖着條半瘸的腿和一串長長的鞭炮,在他們家房頂上噼裏啪啦耍着花樣的放,顧承恩抱着她們家黃狗,捂着她們家黃狗的耳朵,她弟顧承澤抱着她們家黃貓,捂着她們家黃貓的耳朵,柳星南捂着自己的耳朵。
滿地的紅色碎紙屑,滿天的紅色老宮燈,檀香味,硝磷味,扯着嗓子聽不見說話,滿街的小孩子穿着新鞋在街上瞎溜達。
柳星南看着手裏冷煙花銀白色的光焰,覺得這冷意要把自己的手凍住了。原來是下雪了,這時候不是應該待在教室裏,書包上印着千篇一律的2008,守着一堆永遠做不完的數學試卷睡得香甜,冬天就這麽慢慢沉澱,柳星南喜歡,看某人抱着作業本提着小黑板,走進走出在班級的廊前。
從早上的集合鈴響起,開始一天的形影不離,從宿舍六樓沖下去,一步邁二三個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