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柳星南一臉不解,顧承澤提議說去房頂上看看。
“她剛死,隔壁幾個村都來搶骨頭了,那姑娘是得病死的,又沒結過婚,價高,雖算不上幸福的出嫁,還是博得了一個幸運的‘出價’。”
上了房頂,剛好能望到那家,那家門前一群男人推着大鼓,鑼鼓唢吶,笙管銅镲,圍在一起敲敲打打,那家母親忙不疊地給他們搬椅子倒酒點煙,父親則喝醉了,拖沓着褲子圍着鼓醜态百出。
柳星南依舊十分不解,說:“人都沒了,嫁不嫁的,還有意義嗎?”
這樣,也算嫁嗎?
“嫁,在咱們這個鎮子上,死了的也要嫁,活着的如果不讀書,除了嫁人同樣沒有別的路走。”顧承澤掏出支煙點了,煙霧氤氲在青年還帶着稚氣的臉周,他接着說:“這地方的重工發展也有幾十年了,大家錢沒少掙,可習俗想法再過個幾十年,估計也不會有多少改變,男孩子不讀書,跟鐵疙瘩打交道一輩子,女孩子不讀書,沒有在家放着的理兒,星南姐,我和你,都是幸運的人,你有的選,可以去留學,而我,是因為知道不讀書之後,面對的是什麽。”
“我姐高三開學沒多久就被學校半勒令式地休學了,學校說她上課睡覺,注意力不集中,言語混亂,不愛和大家交流,其實就相當于放棄她了,父親對她越失望,就越将精力放在我身上。那段時間家裏的氛圍總是如一灘死水,冷漠的人都很閑,幸好我們還有一日三餐,不然就太尴尬了,姐姐沉默的做着一日三餐,可能她覺得這攤死水她也快攪不動了。後來,她聽別人說,你在B城,她就去B城打工了。”
“她走前一天,我特難過,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跟着她看着她收拾東西,從小就老看她收拾東西往銀河走,還是那個紅兜子,想讓她多帶點東西,又想着她一個人坐火車,帶多了也拿不動,那是我第一次體驗到能将人心涼透的分離。”
顧承澤輕笑一聲說:“不過,後來,我就習慣了,姐姐頭幾年還盡量回家過年,可她每次回家,父親除了讓她相親仿佛就沒別的事幹了,話總挑最難聽的說,她二十歲後長的每一歲,父親都深以為恥,我記得姐姐在父親要求下為了相親,把腳硬塞進表妹的糖果色高跟鞋時,毫無預兆地,事隔很多年,在我們面前笑着哭了,父親驚恐的吓了一跳,提着她的拖鞋不知所措,不知有什麽好哭的,姐姐披頭散發踩着高跟鞋淚眼朦胧地說‘我好感動,灰姑娘的姐姐太有勇氣了,為了穿水晶鞋都敢把腳削一塊,到底是怎麽做到的。’當時我只是覺得她瘋魔的樣子很吓人,現在想想那是她開始認命的開始,決定接受摧殘的開始,穿着糖果色的高跟鞋向着預定結果奔馳的開始。”
柳星南說:“怎麽會這樣,曾有一段時間,我很羨慕她和家人之間的關系,羨慕到嫉妒,就因為她不嫁人?”
“是啊,怎麽會這樣?我姐也想不明白,或許是因為她長大了,且沒有長成父親期望的樣子,或許是因為父親老了,想依賴了,姐姐卻是個挑不動鐵疙瘩的女孩子,這邊重工的生意因為環境整頓,越來越難做,有些男的連鐵疙瘩都沒得摸,只能離家去幹些裝空調之類的活,家裏的機器三天兩頭的壞,有時候父親整夜地修,每一次啓動又歇菜,那時候我上高中,根本沒辦法集中注意力學習,覺得自己的心都跟着隔壁機器在跳,‘噔噔噔,噔~噔~噔~’,就這麽跳。”
“有一次又讓停工,父親偷偷地幹,被人給告了,原料沒收還要交罰款,而這些,姐姐甚至都不知道,他們對彼此的失望與傷害都是互相的,誰也一點沒多,一點沒少。小時候爸爸叫她妮妮,爸爸可以為她砸鍋賣鐵頭拱地,長大後姐姐才知道就算她頭拱破了地,變不回爸爸的妮妮。姐姐最後一次回家是二十二歲,虛歲,在這兒,二十三歲是一個臨界點,那年姐姐離家前,父親對她說‘你現在不嫁,總有一天要嫁,明年回來,瞎只眼的斷條腿的,坐過牢的,離婚茬子等着你呢。你放心,這個家,我一塊磚都不給你’,那之後,姐姐就再沒有回來過,直到去年父親離世。”
“父親嘴上帶過一句,只要你落定我就放心了,你姐姐她是個自私的人,這種人她生活再壞又能壞到哪裏去,壞不到哪兒去,我認可父親這句話的後半句, 因為我知道姐姐心中所求自己就可以滿足了,她肯定是明白這一點的。”
顧承澤扭過頭看着柳星南說:“無論她所求的是什麽。”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但搖落的過程卻是各有千秋,既然已經溯了時間的逆流,既然已經找到了心中所求,那麽偏執就偏執一點吧,有時候偏執讓人可愛,讓人有意思,都說放手難,既這麽難,幹脆不放手。
唢吶與笙管一起高昂地結了個尾,鑼鼓聲就止了,不知什麽時候開始落雪了,在今年的最後一天,人們倒幹桌上最後一點酒,搬桌的搬桌,推鼓的推鼓,四散而去了,日後,這兩個生前從未謀過面的兩個薄命之人,就将永世合葬在一起,荒蕪的黃土墳包上蒙一層刺眼的紅,他們是有生期,死期,為人夫為人婦的“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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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還不下來嗎,我餃子煮好了。”小女朋友在底下喊。
顧承澤說:“咱倆下去吧,等雪落了一層,房頂上該滑了。”
顧承澤有和他姐姐一樣黑得似墨的頭發,雪往上一落,那雪的花型就能完美得顯現出來。
他帶着柳星南小心地往房下走,貪玩的顧承恩總愛興沖沖地把她往房上拉。
“快快快,等雪落了一層,我給你踩個哆啦A夢。”
第 4 章
第四封:
星南,我退學了,同我一同退學的還有那個“娘炮”男生,你不得不承認有一種強大的人叫“大多數人”,這種人最讨厭的就是跟他們不同的人,這種人小時候最常幹的就是嘲笑有生理缺陷的孩子,當那個孩子終生都籠罩在‘大多數人’龐大的陰影之下,他們就成功了,這種人長大後喜歡嘲笑那些與他們背道而馳的有“心理缺陷”的人,他們對着那人悲怆的背影一人一口唾沫,終于沖垮了那座顫顫巍巍的獨木橋,他們又成功了。
父親對我失望至極,他冷漠地讓我措手不及,整個高中,我一直秉承‘默默者存’的生存理念,可我的沉默在父親這裏只能讓他憤怒與不解,我十分抱歉沒有長成他以為我會長成的樣子,可我依然沒有做好準備,對他的冷言冷語。
偶爾他說的話會讓我覺得一口氣喘不上來,天靈蓋都要飛出去,眼淚鼻涕一起流像吃了一大口瓦薩米,整日待在家裏,仿佛做的愈多,錯的就愈多,今天出去買菜時我還是之前的黑襖,他嫌我沒有點女孩子的鮮活勁兒,菜買回來問價錢,又罵我跟別人砍價都不會,菜做好端上桌,筷子點着盤子裏的蒜薹,說誰教你把菜切成這個樣子,你夾一個試試。
他肯定是不習慣,不習慣我整日待在家裏,不習慣我在家裏做這些,以前每次送我去學校都是滿懷希望的叮囑,現在再不用送我了,沒地方送了。我想我在慢慢地透支掉父親對我的感情,我知道很多時候人性裏有一些真實存在的東西,不透支就沒辦法看清楚,但我又害怕看清楚,因為他是父親。
鎮子上父母在兒女結婚時最喜歡說的就是“完成任務了”,遇病遇災扛着不死是因為‘任務還沒有完成呢’。而我,想必是父親搞砸了的任務,他又怎會不憤怒,不失望,所以,我大口呼吸,在天靈蓋飛出去又飛回來的時候,想着,至少這一句,我又免疫了,只是這樣憋氣第二天總會嗓子疼,這時候總希望自己是鐵做的,即便是要氧化也是從外表面開始,而不是像現在,悲傷似乎看得見摸得着,卡在心髒斜上方十厘米處,讓人如鲠在喉。
回顧我至此的校園生活,初一我開始長個子,餓的饅頭就菜湯,還有點大便不暢,天天占案子打乒乓,看完幻城會用濃郁這個詞去形容王,深陷郭敬明的一半明媚一半憂傷;初二和你一起,每天笑到內傷,覺得來日肯定千千闕歌飄我路上,來日肯定千千晚星都亮過今晚月亮,更圓的是外國的月亮;初三覺得自己被抛棄,發現自己什麽都沒達到預期包括身高,終日不知所向,校長再語重心長說不動貪涼的姑娘;高一我考的數學分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