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老師是形體老師,每一任形體老師的亮相,都是伴着傣味情歌葫蘆絲的音樂跳一出孔雀舞,後來才知道校長原來是個孔雀迷。
柳星南想起顧承恩畫着好笑的大濃妝,背着垃圾筐,跳《小背簍》,高舉着兩個大向日葵跳《好運來》,如果不是公共排演的節目就好一點,她揮舞着手臂唱那時剛流行的《筆記》,穿條白裙子撐把透明雨傘,唱徐懷钰的《雨傘》。
等《難忘今宵》想起來時,他們就都搬着凳子準備退場,若是顧承恩的節目排的比較後或被老師安排做事,柳星南就把她的凳子搬回去後到後臺找她,後臺有一股很大的木頭道具的味道和香香的粉餅的味道。
顧承恩十分喜歡和她玩一個幼稚的游戲,就是躲在舞臺的幕布後面吓她,她再反撲過去隔着暗紅色絨面的幕布死死的抱住綿綿的顧承恩,然後顧承恩憨憨的笑聲會隔着幕布從懷裏悶悶的傳過來。
好一個千門萬戶的曈曈之日,街口一德高望重的老者在門口支個桌子,挨個給前來求字的人家寫春聯,這老者的精神氣兒像極了學校的書法老師,書法老師才華橫溢,性格任誕不羁,校歌寫的簡直世界一流水平,跟生活老師打得火熱,課堂上每每書法半節課講完,剩半節課講自己化名王老懵,在西雙版納吃蟲子的故事,講到興盡處,手上的撫尺直接敲學生腦瓜子作斷句,被敲得孩子扶着腦袋也不敢吭聲兒。
特立獨行的王老懵教同學們寫的第一字不是‘永’,而是一個‘家’字,巧的是,桌子上老者剛寫成的一副春聯裏亦有兩個家字。
“盛世千家樂,新春百家興。”
人們就是如此喜愛‘家’,眷戀‘家’。
家在。
太行山東麓,女娲曾在此抟土造人、煉石補天,新石器早期的磁山先民曾在這裏生息,城邑肇起于商殷,名據《漢書》記得于一山,形音未動沿用至今已三千餘年,曾雄據戰國七強之列,至今市中高立的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之像,提醒人們這裏曾是富冠海內的天下名都,并不僅僅是黃粱一夢,這裏有成語,有太極,盛産“懷抱利器,郁郁适茲土”愛唱愛鬧不要命的漢們兒,多的是“佳冶窈窕,顏美如玉”立于君王之側的趙女。
其中有一蕞爾小鎮,那就是她們的家。
富礦産,富煤炭。
多得是埋頭搬山的愚公和像太陽般重複自己的西西弗斯,低頭啃着大蒜加驢肉灌腸。
顧承恩爺爺的葬身之礦現在還發着補貼,每天一塊錢,他爸一領就是四十年。
這一蕞爾小鎮,就是她們的家,是她們永遠的中心,是顧承恩下一世即便投生成一棵山毛榉也要站着的地方。
她們曾牽着手,走過布滿雨後布滿車轍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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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動超市”來了,賣貨大哥推着車開始了一天的鄉音說唱:
瞧瞧看看,要啥有啥,除了沒有的都有啊;
勺子鉗子蘿蔔擦子,罩子剪子木梳篦子;
大鋼釘小鋼釘,不鏽鋼的撈飯柄;
撲克牌電話本,有撓癢癢不求人兒,改錐頂針松緊繩兒;
老鼠藥蚊子藥,藥蠅子藥跳蚤,還藥那個鋸谷盜;
這套詞全憶起了,柳星南也走到家了。
老家傳統的門頭,像一張和藹的老臉,等待着柳星南。
只是今年老家的門頭,沒辦法貼春聯。
年三十晚上顧承澤一手握着自行車的把,一手端着碗餃子到了顧氏祠堂,上一次踏進這裏是二十年前,他和姐姐在這裏的偏房裏上學前班,桌子都是未加工的木板鋪着一層擋雨布,窗戶是黑色的一扇擋雨板,空氣裏,是手上鉛筆頭的木頭味道,小孩子散發出的鹹鹹的味道,他們像鴨子一樣在唱着‘小竹排順水流,鳥兒唱魚兒游’,顧承恩偷瞄着女同學白色的皮書包,書包的拉鏈是彩色的,那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書包,顧承澤卻在羨慕着姐姐,高一級的學生可以坐高杌子,他卻要冷屁股貼地,下課了找姐姐要一角錢,買麥芽糖吃,這次一定要充分給它攪和白了再吃。
再之後到這附近,是有一次去找父親,那是鎮子裏一壯男橫死之時,其親人暫置屍身于祠堂,當處圍滿了人,鎮子裏的人一輩子,因為或紅或白的熱鬧耗了多少日子,沒有人算過,父親蹲在一棵,老的不知道死了沒有的槐樹的神龛下,捧着極大的碗往嘴裏扒着大鍋菜,吃的那樣子和他人別無二致,那樣子他記了很多年,他和父親簡單說了幾句話後,往裏面瞟了一眼,牆上挂着破敗的神像,學前班時就堆在院子裏的樹樁已經黴在那裏,一點都不似眼前。
顧承澤點了支煙,打量着新整修過的祠堂,嶄新的木雕宮燈,齊整地挂在兩邊的廊道,重新粉好的牆上,其文字寫的大多是先祖記事和傳家故事,畫的是二十四孝圖,道兩旁是林立的功德碑,顧承澤吸了一口手中的煙,煙頭的紅光映在其中一塊黑色的碑面上,那上面刻的是父親的名字,作為男丁的他竟不知父親在這裏做了這樣的貢獻,他捐了越多的錢,這裏就越是戒備森嚴,姐姐除了出嫁就越沒有踏進這塊地的一天,他進到祠堂的正殿裏,年三十來的人很多,于是正殿的門大敞着,旁邊一男性老者一言不發的看着他,該是覺得臉生不認識,顧承澤在牆上找到了給了他生命的那條線,他的祖宗十八代,父親的名字新寫在上面,旁邊的空白母親已經補齊了,不用數他也知道父親剛好是這條線的第十八代。
這是個十分有意思地巧合。
曾有一次坐父親的車,路過一片墳地,其中一座用水泥砌的新厝基高聳其間,旁邊豎着新花圈,姐姐問爸爸那座墳為什麽是那個樣子,父親說那種墳,多是夭折的年輕之人,其上還有先輩之人未入土,于是這輕壽之人也不得入土,只能于地皮上暫以水泥封棺,姐姐輕笑兩聲若有所思,問起自家祖墳,父親說告訴她也沒用,祭祖她一個女孩子又不用去,又說起我們這個鎮子,之前叫箭村,理由簡單粗暴,因為之前是造箭的,姐姐大笑說那我們就是名副其實的“賤”民喽,算是終于找到了光明正大窮的叮當響的理由,父親也打趣說,算上他們這一代,顧氏一族的确已經窮了十八代,
“看來,我們承恩承澤這一代要轉運要發達喽。”
“感謝先祖們的頑強不息,一群“賤民”活到現在可不容易。”
“留點口德妮妮,小心晚上遇見燈籠鬼沒人護着你。”
“爸爸你見過鬼嗎?”
“嗯,最早一次是小時候在制皂場,有一天晚上和幾個夥計們悄悄潛到廠房,想偷幾塊剛切好正晾着的肥皂回家使使,一夥人都看見了,這麽高的黑影子……”
父親雙手離開方向盤誇張地比着給姐姐看,姐姐越聽眼睛越亮,原來那時候的姐姐就不怕死亡,怕消亡。
做了人家一世的女兒,卻連名字都沒有留下,這就是消亡。
她知道父親不會撒謊,在這種鬼神之事上就更沒有必要,她是世界上最相信父親的人,所以她才會越聽越開心,眼睛裏要放出星星,那是一絲希望。
那時候的姐姐就知道,不用給女的傳宗接代,女的只是傳宗接代的工具,工具只要發揮了功能,随便折到那裏去,如果她成不了什麽門什麽氏,她就屎都不是,她不但會斷子絕孫,亦會考前無宗,仿佛從未存在過。
顧承澤把餃子置于案前,在老者渾濁眼光的注視下,跪倒在雙親的名字前,半天沒起來。
生命的延續還是生命,但生命的意義并不只是延續。
姐姐和父母也許不在這裏,但一定會一起,護着自己。
第 5 章
第五封:
如果這個世界是個大計算器,意識在前面創造了這個世界,那我的出現是為了什麽樣的劇情需要呢?想多點就知道哪有什麽命運,一切都是結果,可再想多點,順着結果想起因,才發現哪有什麽因果,一切都是命運。身體碰到的,意識沒接住的,或意識碰到的,身體卻完成不了的,就組成了糾結。
我曾經掉進過思想的深淵,被各種矛盾折磨不堪,等我終于從矛盾中解脫出來,對生命的唯剩下了敬畏與珍惜。我們曾于年少時在求知樓前撕下四季青透明的表皮觀看排列的細胞,在思真樓的化學教室擺錯角度炸掉N根試管,在囊螢樓前的花園用手指腰斬螞蟻看它苦苦掙紮,在映雪樓前及膝的各色石竹叢裏,和你苦等半個夜晚綁着衣角等着流星許願。
那時我是一無所知的孩子,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