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天都坦蕩的接受着宇宙的饋贈,記憶中的很多時刻堪稱神聖,後來的我仍然一無所知,仿佛“成人”是一種絕症,不但找不到“所欲為何”的解藥,并因為依然擁有“孩子”般的內心而深感恥辱,它比年少時更加敏感且更不易痊愈。

唯一解脫出來的辦法,是對每一個生命敬畏與珍惜,至少這是一個老實的态度,感受到了自己作為受造之物的脆弱,我觀物一如物觀我,感受到了自己作為主創之靈的博愛,生活之中處處是答案,我想起那只被我腰斬的螞蟻,我就是那只螞蟻,我想起它的掙紮,一如我的掙紮。

時至今日,才稍稍有勇氣承認,敏感比不敏感要美好,敏感也是一筆財富,被過分開發過的感官才能讓你比別人悟的透一點,遠一點,讓你在所謂的‘常态’裏浪費的時間少一點。有時候被生活的‘常态’搞得不勝其煩,只好自己動手給你寫信,寫點生活之外。

星南,我來到B 城了,還是想離你近一點,初到這裏,四月裏的二月蘭,給B城鋪了層紫毯,仿佛看見那見不得光的吸血鬼躺在上面,被陽光照的晶晶閃閃,我頂着張平凡的臉坐在公交車上,希望紫外線能透過窗玻璃,給我曬出些缱绻的斑,這樣才恣意又安全,這裏無一人識得我,不用再終日擔心性情爬了滿臉,從眉間,嘴角,緊繃的下颌線,不用再擔心這張臉會跟世界相處不善,不用提着一口氣,不用挺直腰和背板,任自己姿态不佳地蜷縮在座位上面,我還是會莫名其妙愛上很多陌生人,或許是路邊邊走路邊講電話的少年,皮膚白到發光,樣子天真張揚;或許是恰巧停在車窗旁瘦削的自行車騎者,口罩遮面只露出一雙眼,卻是那樣好看的一雙眼;或許是站在我身旁一個多小時的乘客,他沒玩手機,和我透過車窗看同一邊的二月蘭,身上的味道蜜一樣甜,似是我後世的情人知道我寂寞難遣,特意預支我一個多小時深刻的迷戀。

馬克思說人的本質是關系的綜合,按這個标準,不愛社交不愛□□的我應該屬于半殘,于這個社會而言我的屬性和動物沒什麽區別,甚至不如動物般可愛,好看管,幸運的是,我找到了一份十分适合我,說起來還頗有幾分浪漫性質的工作,電影放映員。

真正的放映室并不似電影中那樣浪漫,一排排機器熱氣散發個不停,滿屏精确到秒以下的數字走個不停,粗地似巨龍般的管道轟隆隆響個不停,逼仄的牆體上還不時反光若倏忽而過的鬼影。

而這些,并不是導致我成為影城有史以來首個女放映員的第一因,第一因應該是動辄十天半月的不見天日與長時持續十二個點的孤寂。可這工作卻出乎地适合我,我的工作室有上百平方米,不管是終日坐在監控屏前,還是TMS出故障時跑的像狗一樣,這裏只有我一個人的足跡;我根本用不着說話,最多在巡廳人員發現最後一排又有活春宮的時候,說一聲“收到”,然後善解人意地關上場燈;影城年均客流幾千萬,可我無需與其中任何一人打交道;每天輪番上映的影片幾十場,可衆生的百态,衆生的可愛,都透過一柱七彩的光束,演繹在一個個人頭般大小的窗口之外。

只是這份工作終究只是份夕陽行業,也許不超十年,就會全面被遠程運營系統代替,那時候,這百十來平方米,再也無需要一個人,看着人們一次次進場,又一次次散場,在窗口之後過度品嘗孤寂,陀思妥耶夫斯基說,人長久地扃曲于“鬥室”之間,早晚會瘋狂,可是,會不會有一種生物,根本不需要太陽。

導完第二天需要的片,每每已是深夜,一次次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總深刻的了解了,黑暗才是地球的常态,連此刻的月光都是借的。

睜開眼睛的時光只有短短幾十年,閉上眼睛後的黑暗才預示着永久,久過放映室的蟑螂,久過不知什麽時候爆炸的太陽。

回到所謂的家,其實是另一處十幾平方米的“鬥室”,修不好的馬桶,水槽漏了,浮标滑了,便圈裂了,我雖然能修也及不上人家能壞啊;漏不完的雨,吾廬小,在龍蛇影外,風雨聲中,總他媽要多備幾個桶,然後就可以置榻于中,聽雨漏南北,雨漏西東;連衣櫃書櫃都是一次性的牛津布,可這是我在B城,為自己找到的最好的藏身之處。

曾考慮過要不要養一只酷酷的相看兩厭的貓貓,可對于我這種不需要太陽的生物,貓跟着我搞不好要生藓,只好作罷了。

除了往返于兩個鬥室之間,唯一的消遣就是在影院窩着看免費的電影,做了放映員之後,人們的腦勺子看的太多,偶爾會思念人們的眼睛,在觀影過程中,最有意思的是人的眼睛,特別亮,因為同一個段子笑起來的樣子也會傻一些,像小孩子。

中學時候我們一起看的很多小說也被改編成了電影,每一次都滿懷期待,只是大部分時候結果并不盡人意,在一定的時代背景和大趨勢下,很多人只能選擇畏懼,也許還要畏懼很長時間,我盡量避免自己因為反對某種主義而站入另一個主義陣地,但我還是能理解那些一邊說着“這什麽呀!”一邊離場的人,他們曾經被驚豔過,滿足過,他們花錢打算重溫他們的情結,坐在椅子上等着被重新觸動,卻只看到了畏懼與言不由衷。

為了适應這個無比圈錢的大屏幕,即使是自己人,下手也狠,于是,小說的優勢在故事被具象化的過程中‘完美’地顯現了出來。其實,即使原封不動,最完美的意象也永遠只存在于各人的腦海之中。這也就解釋了昨日上映的《了不起的蓋茨比》的毀譽參半,只不過是又一次‘幻象的破滅’,黛西這個‘幻象中的幻象’亦十分醒腦,很多時候執念中的斯人若彩虹,其斯人只是表面似彩虹,十分美麗,內裏只是一口氣,曰‘屁’;很多執念中的白月光,像月亮一樣,把光拿掉,只剩荒涼黯然,坑坑窪窪的一臉。畢竟真愛這回事兒和上帝一樣,人人都想要,人人都不知道有沒有。越信真愛的人越無所适從,魚兒咬了鈎,只能被拖着走,越相信是你就越孤單,越不知道,如何走近你的身邊。我亦開始反思自己來到B城的初衷,聽聞你已打算出國留學,以後在這城中,我恐怕連一束綠光都無處可尋了。若将你的人生比作一部影片,我至多出現于無人問津的未删減版。

還要不要追随你?昨天看完電影,一邊走在回家的路上,一邊想這個問題,遇到一個像是失戀了的姑娘,大半夜不回家,坐在大使館外的核桃樹下,哭聲大的把使館外站崗的兵哥哥都驚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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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髒因為去愛人才這麽的有力量。

心髒有力量的人也許需要些時間,心髒沒有力量的人,需要的可太多了,所以才會在早上八點的太陽下,看着光彩照人的女郎,沮喪。

我不要像一些獨自看夜場的顧客一樣,五十多歲了,一百五十磅,擠在座椅上,喘着粗氣看着青春愛情片,發現自己青春中想要的東西因為随意的放棄而四散而去,散落的一點趣味沒有,看完回到兩點半的停車場,回憶着電影完滿的結局,沮喪。

我不想要這種沮喪。

做放映員在某種程度上重溫了做播音員的快感,無數個昏昏欲睡的午後,學校的廣播站開始播放理查德的“星空”,我聲情并茂地誦讀着朱自清的“匆匆”,可當時的我們,到底是不懂何謂匆匆。花壇裏種的那些芬芳鮮豔開敗了一個又一個春天,我讀三毛,你讀餘華,幻想着自己最終會長成怎樣的一朵鮮花或者奇葩。

再來幾千個日子吧,或許就懂了,或許沒力氣了。

2013.9.1

尿遁回來的姜原,接過柳星南遞給他的播音稿。

“‘片片漣漪’環節的,給你整理好了,直接念就行了。”柳星南說。

姜原調小了音樂,開始播音,還一臉感激的對着柳星南做了個謝謝的手勢。

“今天的‘片片漣漪’邀同學們一同品鑒來自老舍《駱駝祥子》中的選段。”

“天上很黑。不時有一兩個星刺入銀河,或滑進黑暗中,帶着發紅或發白的光尾,輕飄的或硬挺的,直墜或橫掃着,有時也點動着,顫抖着,給天上一些光熱的動蕩,給黑暗一些閃爍的爆裂。有時一兩個星,有時好幾個星,同時飛落,使靜寂的秋空微顫,使萬星一時迷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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