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節下課
怒。
隐約地,我聽到有人在說:“你——想得對極了。”
09水鬼歌2
下課了,我終于結束在學校痛苦的煎熬。我陰沉着臉告別室友,往學生會辦公室走去。唐詩,你這只狐貍,我現在就要去找你問個究竟!
很意外唐詩不在,會議室裏稀稀拉拉只有幾個人。我不知道該坐哪,陌生的面孔讓我覺得煩躁。我覺得所有目光似乎都不安分地監視着我,這該死的目光!
背後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随後有個人向我打招呼:“呦,尹沐來了?”
我回頭一看,原來是龍嘯天。這個在學生會競選時難為我的家夥我看到就一肚子悶氣,我沒好氣地回了句:“好啊。”
“怎麽,還在為我昨天的事情生氣呢?”
“沒有呀。”
“怎麽說好呢,唐詩囑咐我不要告訴你來着。其實你這次參選谷老師是強烈反對的,他讓我把你的候選資格去掉。是唐詩硬別着給加上去的。”
“為什麽?”我詫異了。
“不知道。”龍嘯天也是一臉的迷惑,“他只說你在原學校有不良記錄,沒有參選資格。所以我當時給唐詩打電話了。對了,當時路上還碰到你了,那會我就在往谷老師那裏去呢。”
“哦。”我突然想起來了,怪不得當時唐詩挂了電話後嘟囔了那麽一句,原來是這事。
“唐詩和我也沒什麽更好的辦法了,我們合計一下就‘演’了那麽一出。這樣谷老師就不能說我沒阻攔這件事,我也好交差。唐詩還提了你歷年的檔案——按說這個東西學生是不能拿的,但是他只用了裏面的綜合成績測評。他怕學校傳出流言——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好了。”
原來是這樣啊。我對龍嘯天的成見頓時被抛到腦後了。“恩,謝謝你們費心了,我沒生氣,真的。”我笑笑,心底卻暗說唐詩,你還真是為我‘煞費苦心’啊。
學生會的部長、幹事們也都陸陸續續來了,我旁邊的凳子被拉開,一個瘦瘦高高的女生坐在我旁邊:“嗨,你是尹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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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你是?”
“我是C,比你高一屆。和你一個專業的,有印象麽?”
“噢,是你呀!上次候選人裏有你!”我為遇到和自己一個專業的人感到高興,至少坐在這裏也不那麽孤單了。我不是個懼怕獨來獨往的人,甚至曾經一段時間我每天都一個人從不與人交流。可是這個學校的溫暖一點點融化了我不近人情世故的心。我記得木子三說過,我在一點點被改變。這話真是不假。
但願別變了我的心,我嘆口氣想。
唐詩,這個外表溫暖平和內心卻狡詐陰險的人來了,于是大家都停止讨論。他沒和我打招呼,而是徑直坐在座位上。是想在衆人面前顯示你我毫不相幹麽?我冷笑。
短約20分鐘的會議,他講了衆人分工、各自職責以及具體管理辦法,包括獎懲制度。我是紀檢部的幹事,我的上司正是C。龍嘯天退居二線成了副主席,這樣的安排也許是要安慰曾為做過突出貢獻并即将離校的人吧?歐陽振還是學習部長,其餘人我就不認識了。這會不長,可我仍覺得耐不住性子。
“各位,最近同學們接二連三出事,我不明說想必大家也知道我指的是什麽。這是我們學生工作的失職,沒能保護好大家的安全。大家知道在我們學校有衆多傳言,無論這些傳言是真是假,你們卻要記得你們——以及我,我們在座的每個人都是能力、勇氣、智慧過人的佼佼者,無論有什麽危險我們都不應袖手旁觀。學校的治安必須要加強,我們只依靠那些保安人力根本不夠。我和龍嘯天商量後決定學生會內自發組織學校的安全巡邏,從下星期開始一周內不定期三次巡邏校園,時間是從晚9:30—00:00。雖然這個時間對我們的安全也會構成威脅,但既然同學信任我們,我們就不能讓他們失望,穩定同學們的心必須要做出實際行動來。至于我們自身的安全,除了我們自己小心外,學校會派值勤老師保護我們。我下面公布安全小組成員名單,有誰不同意可以任何理由拒絕,我們絕不勉強。
一席話說得在座所有人都面色凝重起來。
“本安全小組成員共八人,由校值勤保安(當日3人)負責,紀檢部兩名同學,生活部兩名同學及我本人擔任組員。”
我覺得唐詩話音一落我身旁的C身子就不自覺顫抖一下,有幾個女生會像我和木子三這樣大膽往鬼窩裏跳呢?
“以上就是今天會議的全部內容了。有疑義的可以今天留下也可以改天單獨找我,時間截止在本周末。下面散會。”
C坐在那兒猶豫不絕:“尹沐,你怎麽辦呢?”
“我無所謂咯,你自己權衡一下。要是擔心就別勉強啦,還有叫我SPIRIT就好。”
“那——SPIRIT,你不怕,不怕有什麽意外?”
“哪有那麽恐怖啦!我天生膽子大!”
“對啦,你還會搏擊。那……我再想想。”C遲疑着站起身。
天,我苦笑,我哪裏會什麽搏擊術啊!
人又陸陸續續走了,終于只剩下我和唐詩。
“有事?”唐詩邊整理桌上的文件邊問。
“有啊。謝謝你再次照顧我。”我的語氣可不帶一絲謝意。
“是麽?好像是話中有話啊——”唐詩擡起頭看我一眼,“想說什麽?”
“我想說你不用大費周折的囚禁我置我于全校人監視的目光裏。”
“你在說什麽啊?”唐詩吃驚地瞪大眼睛。
“你裝什麽啊!當我是白癡?你千方百計幫我競選在那麽多人面前幫我澄清,不就是想讓我活在全校人目光的注視下嗎?我做什麽都會有人指指點點幹什麽都會覺得有壓力,因為這該死的職位我甚至不能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你真卑鄙,幹嗎要這樣對我!你肯定認識蕭瑟,你們到底有什麽陰謀?!”我的情緒有些失控,高聲質問着。
“SPIRIT,你為什麽總誣陷我做一些我自己都沒想到的事呢?”唐詩更為驚訝了,表情又茫然又不知所措。可我固執地認為那表情是裝出來的。
“你沒想到?你憑什麽證明你沒想到!”
“你又憑什麽證明我在這麽想?”唐詩反駁。
我無言以對,只好怒氣沖沖瞪着唐詩。唐詩也有些生氣,坐在那一言不發看着我。空氣在對峙中凝固,時間一點點流走,我開始有些堅持不住了,目光無法一如之前的犀利,甚至覺得臉有些發燙了。唐詩大概也覺察到這點,他幹咳一聲,眼神又回複到我熟悉的那種溫和。
“SPIRIT,你是不是被誰欺負了?”唐詩輕聲問。
09水鬼歌3
“我沒!”我嘴上硬着眼淚卻已經開始打轉了。我很委屈,因為下午A在衆人面前那樣羞辱我。可是我如何解釋得清楚呢?別人永遠不能明白我在做什麽。我狠狠咽下眼淚,不能讓別人看到我的軟弱。
唐詩放下手裏的資料站在我面前,有些生氣地問:“是不是上次在食堂遇到的那個女生?”
若不是唐詩提起我都忘記了,我瞟一眼他放在桌上的手機,機身重新貼了貼紙,在右上角還有一處不小的凹陷。要不是上次他巧妙相助恐怕我現在已經在燒傷醫院等植皮了。我又開始猶豫心軟,低下頭不想正視他。
“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做的,別人罵你你可以還口,別人打你你也可以反擊。你是學生之上的學生但你仍是普通人,你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所以你要像其他人一樣保護自己。”
我仍是低着頭,眼淚又開始打轉了。我硬生生咽回去,差點嗆着自己。
“好啦,我知道人家為什麽說你了。以後想別人可以找個隐蔽的地方表示嘛!”唐詩又把手放在我頭上輕揉我的劉海,打着哈哈。
“他真不是我男朋友!”我立刻漲紅了臉,為他的話,為他的動作。
“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唐詩認真地重複着我的話,“你确定,那麽我也确定,緊接着你們寝室人也會确定,然後你身邊的人都開始确定。既然如此,你何必要在意路人确定不确定呢?他們的不确定會改變這個事實嗎?他們會因為他們的不确定威脅你強迫你嗎?他們只在乎那男生的外表而已,你是被連帶注意到的。只是你不走運啊,他們剛好也聽說過你而已。”
“難道你不知道‘人言可畏’麽?”
“沒錯,那些閑言碎語可能會影響你的心情,但是所有人都認為太陽西升東落太陽也不會就乖乖照着做,所有人認為月亮沒有陰晴圓缺月亮也不會因此就沒有陰晴圓缺。只要心裏是堅定的就沒什麽好怕的,怕就怕你的心改變你的心。”
這話仿佛當頭一棒,敲醒了我也敲醒我的心。我被現在的環境一點點改變,而不是我以我的方式适應這個環境。我應該經得起任何人的質疑,任何情況都不能被外界所左右。會有很多人反對我鄙夷我憎恨我中傷我嘲笑我,我若被這些擊倒,豈不太可笑了?
“你怎麽不去當老師啊?那麽會安慰人。”我終于擡起頭回了句話。
“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麽就說了那麽多,我平時是很安靜的!”唐詩笑眯眯地看着我,“你比較像小學生,就喜歡給你上課。”
“那現在下課了,我該放學了吧?”
“那當然,那麽-課外作業以及實踐你有什麽反對嗎?”
“你知道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反正那麽多人,我才不怕。”
“呵呵,那就好。你回去吧,我得準備上晚上的課了。”唐詩整理好桌上的文件夾也随我往外走。不知為什麽,我發現他的臉最近越來越白了,這家夥還挺注重個人形象!
回到寝室随跳跳、凡凡吃過晚飯後我們就早早返回看起書來。今天真累啊,身心俱疲。不過還好有個可供我發洩的唐詩,有個可以安慰我的人。在奇樂面前我必須像個成熟的大姐姐,在他六神無主的時候給他依靠。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有人遷就是這麽寬心的一件事。“唉,SPIRIT,你只不過是個正常人罷了,幹嗎總那麽硬生生也撐着別人的天呢?”我自嘲般在心底說。
桌上的小鬧鐘滴滴答答走向九點,我困倦地打了個哈欠。今天的寝室格外安靜,凡凡和跳跳一定以為我還在氣着,都生怕打擾到我。這兩個懂事的乖孩子,我笑笑。我不經意瞟了一眼窗外,風吹樹搖天黑黑,就在對面的寝室樓上和我相對的窗戶裏,也有個人像我這樣無聊地望着對面。“真巧啊!”我在心裏嘆道。
突然寝室外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我被吓了一跳。跳跳也輕輕“呀——”了一聲。
“誰啊?”我起身應道。
門外沒人回答,只有持續不斷的“嘭嘭嘭”聲。聲音越來越大,就在我走到門口這短短的幾秒鐘外面已經在開始拍門了。
“來了來了。”我剛拉開門A就一把抓住我:“尹沐!”
她眼裏盛滿驚恐,仿佛見到了死神知道不久将離人世。當她看到我時她又猶如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扣住我的胳膊,拼命搖晃着我說:“尹沐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一頭霧水,跳跳和凡凡也愣了,站在門口只顧着看。左鄰右舍的同學也被她聲嘶力竭的叫喊給震到了,紛紛湊在門口看熱鬧。
“怎麽了?”我詫異地問。
“救救我!求你了!下午是我不對!是我對不起你!”A直接跪在我面前,吓得我趕緊把她拽起來。僅僅一個下午她怎麽成了這副模樣?在她離開教室的那段時間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慢慢說,出什麽事了?”
“水鬼!水鬼!”她急切地吐出這兩個詞,然後揮手指向跳跳:“有水鬼!有水鬼!有!!”
跳跳一愣,随即不滿地說:“你在說什麽啊。我又不是水鬼。”
我卻從A對跳跳的反應裏看出了端倪。看着失魂落魄連話都說不清楚的A我實在不想再多說什麽了,只希望她趕緊放手,我的胳膊快斷了!
“中午的話……都是我瞎說!我瞎說!你放過我!求求你們!我以後不敢了!不敢了!”
我強忍內心的厭惡輕聲說:“好了我知道了,沒事沒事,沒有什麽水鬼。”
“你不相信……不相信……”A猛然停止了瘋狂,癡癡念叨着。她眼中唯一的一絲希望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來,懷疑、戒備、失望,直到絕望,她搖晃着身子後退着。突然她“啊——”一聲尖叫,推開走廊上圍觀的人們奪路而逃。
“站住!”我剛想追卻被跳跳和凡凡拉住了。
“算了SPIRIT,她指不定是受了什麽刺激呢,別招惹她了。”凡凡勸道。
可是我的心頭總籠罩着一種不詳的預感,這預感讓我煩躁。圍觀人群低聲說着關于水鬼的傳言,我忍受不了,将那些指指點點看熱鬧的人們關在門外獨自爬上床。誰知道A會跑到哪呢!她的行為,真像一出鬧劇!
我揉着被捏得通紅的胳膊,無力躺下,頭疼的要命。MP3裏放着禪樂,我的心卻一直靜不下來。那種不安感越來越強烈,我在床上翻來覆去。
隐隐地,我突然聽到一陣碎碎細細的聲響,像歌聲又像耳語,透過耳機鑽進我的耳朵。不融合,它脫離我的音樂自顧自突兀地響着。
“什麽聲音?”我孤疑地摘下耳機,“誰在哼歌?”
大概是我的聲音帶了些許不滿,跳跳敷着酸奶一臉無辜地說:“我沒辦法張口。”
“是你嗎凡凡?”
“我沒讀書啊!我一直在用眼睛看!”凡凡看看我,又不放心地補充一句,“你是不是太焦躁了?早點休息吧。”
我想了想,又重新戴上耳機閉起眼睛來。
“諸事百物求輪回,一生又一生——”
“生死由天不由己,命盡忘川城——”
那聲音又響起來了!這次我聽得清清楚楚,唱歌!有人在唱歌!
“盾鬼路,升天途,潭淵深處奈何渡——”
“仇報情了待明世,川鬼此夜逢……”
我騰地從床上彈起來,發現跳跳正驚慌地望着我。“這是不是水鬼在唱歌?”我緊張地問。
跳跳和凡凡不安地點點頭。
糟了!我想起剛才倉皇而逃的A,一個翻身從高床上跳下去,我得出去找她!
“把門鎖好!我不回來就別開門!”我“砰”地關上門朝樓下跑去。
09水鬼歌4
各寝室都紛紛亮起燈來,水鬼的歌還不緊不慢地從四面八方鑽進我的耳朵,水一樣蕩着漣漪。這寝室樓和我原來的寝室有所不同,水房的窗戶都封了防盜條。幸運的是走廊盡頭的側窗沒有任何防護措施,下面還有延伸出來的小平臺,這正為我出寝室樓提供了便利。我利落地翻過窗戶跳下平臺,又扒着平臺的邊緣踩上一樓的窗戶。我想我這身手偷個東西是沒什麽問題了,除了留下的蛛絲馬跡可能會多點。
該往哪去?我幾乎想都沒想就跑向河邊。水鬼的歌聲似乎順着我追去的方向漂來又似乎湧自身後、身側,我幾欲迷失方向。快點!再快點!我拼盡全力向前跑去,生怕晚一步就會又葬送一條人命。
河水,在月光的映照下閃閃點點映入我眼簾,黑得不見底。我突然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這河,有誰知道他究竟多深?有誰真正探過其底?有誰知道潭淵深處是不是別有洞天?有誰見過月光下唱着哀歌的“川鬼”?
歌聲仍未停止,絲絲縷縷蔓延在空氣中。歌者一定有着天籁的嗓音,那一字一句氣若游絲又清晰可聞。歌的抑揚頓挫如潺潺流水承轉自如,宛如安魂之曲,蠱惑人心。
安魂之曲?我怎麽會想到這個!我努力搖搖頭,想把這迷人心智的歌聲從腦海中驅走。四下張望一番,我沒看到人影也沒看到鬼形,仿佛這世界就剩下我一個活人了。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就在我以為只有我存在于這讓人壓抑的世界中時,有只手“啪——”地拍上我肩膀。我忘記老人們不準回頭的忠告,瞬間就扭過頭去。
“唐詩?!”
月光下的唐詩喘着粗氣,臉白得像一張白紙。
“你……怎麽在這?”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問,“怎麽出來的?”
“你沒聽到水鬼的歌聲嗎?它就在這!”我怔怔地說。
唐詩擦擦頭上的汗,放在我肩上的手不知是因為跑得太快還是太過緊張,微微顫抖着,他趕緊收回手來,尴尬地說:“我……第一次聽到。”
“肯定是A!A有危險了!”
“為什麽?發生什麽事了?”
“先別問那麽多了,快點找到A或者快點找到水鬼啊!”我邊說着邊沿河的那片樹林跑去。唐詩緊緊跟在我身後,我們宛如進行一場追逐賽。
月亮仿佛覺察到某種危險,吓得閃躲進雲裏。黑暗中,稀疏幾點昏黃。
“你要去哪?”
“水閘!”
“你怎麽知道他們在那?”
我沒回答,而是猛然停住腳步。
斜下方就是那水閘了,在那嘩嘩的水聲之上,歌聲傾瀉而出。水閘上一團黑影,比這漆黑的夜色更濃重,然而除了這黑,我不知再怎樣描述它好了。如擴散在水中的一滴墨,它就是給我那樣一種絲絲縷縷卻又緊緊相連的感覺。
“那是什麽?”唐詩走上前來吃驚地問。
“川鬼,川鬼……‘川鬼此夜逢’。”我喃喃說。
“它是……水鬼?”
勾魂攝魄的歌聲戛然而止。
那團黑色開始移動了,它不緊不慢沿着水閘向岸邊來,又沿岸邊走上河岸。300米、100米、80米、50米……月亮驚慌失措在雲中躲閃,随着距離貼近,藉着忽明忽暗的月光,那東西的真面目漸漸暴露在我們面前。
天哪,那是什麽!
停在我們身前約30米開外的這個東西,約有兩人身高的空間幾乎全部被一張慘白的臉占據!那是怎樣一張巨大而蒼白的人面啊,黑氣環繞着它遮擋了它的色彩,而當那黑色漸漸退去時,浮現在眼前的面孔足可跟這世上最白的東西相比!它的眼睛有我半個身長那麽大,瞳仁豎直着立在正中,又黑又深邃。這像蛇一樣的雙目直勾勾盯着我們,眼中閃着陰險兇猛的寒光,它的眼白上布滿細密的血絲,好像随時就會暴突出來。它沒有鼻子、沒有眉毛和眼睑,猩紅的唇像是剛吞下一個人那樣心滿意足動了一下,唇色如噬鮮血。
我踉跄着後退兩步,這巨大的面孔鋪天蓋地讓我喘不過氣來,而那恐怖的雙眼更是讓我不敢正視。它是鬼還是來自異世界的動物?我覺得壓抑,覺得震懾人心,覺得靈魂就要被逼出竅,覺得它輕易就能将我撲倒撕碎!然而它又像紙裁的魔鬼一樣沒有生命氣息,它不動,只是不陰不陽地望着我們,也許它正等待着,等待着将我們一招置于死地。
唐詩痛苦地捂着胸口彎下腰,嘴裏含含混混好像在說:“天……天啊……”
那水鬼笑了,紅唇咧開一道極細的縫隙,從裏面擠出尖尖細細的笑聲:“呵……嘻嘻……”
它究竟是鬼,還是戴了面具的人?
“水鬼!”我的聲音都在顫抖,手腳已經吓得冰涼了。
它的眼睛轉動一下,似乎将注意力全部集紅于我身上了。随後它開始向我們靠近,每向前一步嘴上的縫隙就咧的更大,露出的黑色也越來越多。我的腿開始不聽使喚地癱軟,而唐詩已經單膝撐在地上了,他額上的汗水滴在地面上,身子在晃動。我艱難地靠上去扶住他,發現他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手背上青筋暴起,臉上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好像随時會不堪重負地倒下去。
“唐詩……你怎麽了唐詩?”我焦急地喊道。一面是越來越近的怪物,一面是生命垂危一樣的唐詩,我到底該怎麽辦?!
三米……兩米……
那怪物終于徹底停在我們面前了,不,是唐詩面前。它的嘴已經大張開來,裏面黑得不見五指,沒有一絲氣息傳出。唐詩連逃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喘氣的聲音越來越大,好像時刻都會昏倒。
突然從怪物嘴裏探出一張扭曲到不成形的臉,我的心都差點随着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跳出來!緊接着他的半個身子也猛竄出來,朝着唐詩拼命抓過去:“救我!救我!”
是A!我認得A手上的骷髅指環和她歇斯底裏的喊叫!
她表情又恐怖又猙獰,好像正承受着巨大痛苦,她不顧一切抓向唐詩,似乎要把他也一同拖入地獄。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我不知從哪裏來了力氣,竟然掙紮着站了起來,擋在唐詩和她的手中間,A的手于是抓在我的肋骨上,我頓覺一陣鑽心疼痛。我想要是她抓在我的胸口,現在一定已經抓出我砰砰狂跳的心髒了!我強忍着疼痛伸手去拉A,試圖将她拖出這噬人的洞穴,可讓我吃驚的是我的手根本無法觸碰到A,而是直接從她身體裏穿過去了!A的身體……怎麽會變成這樣!我的右手連同從中穿過的手臂都麻麻的沒力氣再擡起來,還沒等我伸出左手再作嘗試那怪物卻迅速閉上嘴“嘭”地躍入水中,一團黑色很快不見了蹤影。我已經沒有任何追的力氣了,終于支撐不住摔倒在唐詩身旁,感覺身上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空了,好像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浩劫,差點就命歸西天了。
“唐詩,你好點了嗎?”我喘息了好久才積蓄出一點說話的力氣。
唐詩擡頭看了我一眼,臉上的肌肉因為剛才的痛苦有些扭曲,臉色差得要命。他張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手還捂着胸口,衣服已經被抓皺了。
他是不是得什麽病了?我的心底頓生一絲懷疑。我掙紮半天才站起來把他扶到一棵樹旁讓他靠在那裏休息,我坐在他旁邊,徹底沒了動彈的力氣。
A,你還活着嗎?我望着河水,心髒還在劇烈跳動着,久久不能平複。
10怪教授1
我幾乎不記得我是如何回到寝室的了。
唐詩休息了好久才有力氣站起來,他什麽都沒說,打了個電話讓龍嘯天來找他,又讓歐陽振把我送回寝室樓。我幾乎都沒勁再爬回二樓了,該死的誰把一樓窗戶焊這麽多鐵條!連我都爬得上去真不知道這些人在防些什麽!我走的時候拿了鑰匙囑咐室友把門從裏面鎖上,回來的時候我發現這兩個家夥已經擠在一張床上睡着了,耳朵裏還塞着我的耳機。我輕手輕腳爬回床上,沒過幾分鐘就疲倦地進入夢中。一夜噩夢,不斷有蛇在我身旁爬來爬去,吐着鮮紅的芯子,陰恻恻地表情像在笑。
第一次與水鬼正面相見,還未交鋒就已一敗塗地。
第二天,天陰沉沉的,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有雨。
我一大早便爬起來趕向河邊,幾乎同時我聽到救護車由遠及近的呼嘯聲。不出意料A的屍體今早被河道清潔工發現了,就在距水閘100米的北岸附近。我終于有幸進入第一現場了,卻是以這種失敗者的身份。
龍嘯天和上次在場的雷校長小聲交談着什麽,唐詩——很意外也在——和一個穿着白大褂老師模樣的人在屍體前記錄着什麽。
A還保留着伸出水鬼嘴時臉上那扭曲恐怖的表情,面部被緊張的肌肉拉得老長,臉白得毫無血色。她雙目暴突、瞳孔微發白;口鼻腔前無可證明溺死的白色或淡紅色泡沫;足、手側面皺縮、膨脹、變白,屍體上有淡紅色的屍斑。手無抓異物且甲溝內無嵌塞泥沙,只是手還維持着抓我時那關節突起的樣子;屍體無被毆打、傷害痕跡,也沒有被拖動移動痕跡。奇怪啊,我記得當A抓我時她的手上并沒有這樣變白、皺縮、膨脹的變化,而她的樣子也不像沾了水。根據屍體外部特征我推斷死亡時間仍是在1點至2點左右,可我們遇到水鬼的時間最多也就在1點。難道A那個時候還沒死?可為什麽我的手能從她身體裏穿過去?難道水鬼的身體有某些複雜的隔絕質,或者我們看到的A其實根本就不是A,只是水鬼制造的幻影?
唐詩後退兩步,一不小心正撞在我身上。他趕緊回過頭來,看到是我有些意外:“SPIRIT,這麽早你就來了?”
“恩。”我點點頭。唐詩的臉色比昨晚好些了,雖然還有些蒼白。
一直蹲在那裏的男人回過頭來,他先是盯着我的臉看了半天,看得我視線都不知道往哪停留。
“你是誰?”他推了推滑到鼻梁上的眼鏡問。
“我是學生會紀檢部的幹事,我……負責……學生安全!”我支支吾吾地說。
“哦。你是哪個專業的?”
“我?法學!”
“法學啊——”那男人笑了笑,盯着我的眼睛說,“你應該學法醫學,那才會适合你。”
我有些吃驚地望着這個男人,不明白他這麽說有何潛臺詞。唐詩也停下手裏的筆,詫異地看看我再看看他。
“你想不想上解剖課?想不想多了解點法醫學常識?”
“我?”我木讷地點點頭。
“我們今天下午就有課,我是主講。你下午可以過來看看,解剖課!哦,對了,我是醫學院的教授張昆田。”
張昆田?不是那個一直做屍體檢查報告的負責人嗎?我覺得有些受寵若驚,趕緊用力點頭說:“好的好的我一定去張教授。”
“讓我先來看看你功底如何,對于這具屍體你怎麽看?”張昆田指着屍體問我。
“我?您指什麽?”
“死亡原因,死亡時間什麽的。”
“哦……那個死亡原因我覺得是驚吓致死,死亡時間我覺得可能是在淩晨1點到2點之間。”
“怎麽不覺得她是淹死呢?這麽渾身濕淋淋的人,而且身體都泡的發白了。”
“可是您看她口鼻腔前無可證明溺死的白色或淡紅色泡沫,手上也沒抓異物,指甲內沒有嵌塞泥沙。根據這些我認為她可能在入水前就已經死了,因為如果是被淹死的話,不僅死者會掙紮試圖抓住些東西,溺液也會進入呼吸道并且刺激氣管、支氣管粘膜,分泌大量含有蛋白質的液體,與溺液混合,在呼吸運動的作用下,形成那些泡沫狀液體。因為沒有泡沫,我認為在入水時她已經停止了呼吸運動。”
“不錯。那麽死亡時間你又是如何推斷的呢?”
“恩……剛才你們檢查屍體時我發現你們用手輕壓過她的屍斑,屍斑出現退色和轉移的情況,這說明屍體死于4至5小時前。屍體瞳孔有些發白則說明她死于3至4小時前,所以綜合這些,我認為她死于距離現在4個小時的2點左右,至多不超過1點。”
“不錯!”張昆田興奮地拍了下手說:“很好!唐詩你如何認為呢?”
唐詩正在一旁發愣,目不轉睛盯着我好像在看只怪物,聽到張教授喚他名字忙回過神說:“啊,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唐詩是我們法醫專業成績最出類拔萃的學生之一,他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了。很不錯啊,我看好你,呵呵。”張昆田的眼中閃動着異樣的光彩,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那目光捉摸不透。
公安局來人将屍體帶走,關于A的屍體報告中午就會總結出來。可我想我已經不需要了,A的死狀恰好證明了老媽給我的提示。試想一個普通人在見到水鬼時一定有或多或少的驚訝,輕則被帶入水中後溺死,重則直接被吓導致心髒停跳。自水鬼出現到現在共發生九起命案了,只有三起的死狀看似很安詳,這說明至少有三起是非水鬼致死。可是水鬼到底是如何殺人的?A究竟是被吃掉了還是被拖下水了?她到底死于何時,我們見到的她是屍體還是活人?如果她當時已經死了,為什麽屍體現象和死亡時間不一致?難道水鬼有隔絕水浸泡的能力?難道這些死亡時間都是表象嗎?
我回到寝室,看到跳跳正六神無主坐在凳子上,她一見我就急切地問:“A死了嗎?”
“恩。”我點點頭,再次想起關于跳跳的詛咒。
“啊!真的?”她顯然被吓到了,臉上露出後怕的表情。我知道她當時只是無心之語,可怎料A剛好就在那話之後斃命?回想到幾日前在食堂吃飯的情景,我不得不對她有些刮目相看了,這古靈精怪的女孩身上難道真蘊涵着某些不為人知的能力?
“沒關系。”我拍拍她,“和你沒關系。”
“怎麽沒關系啊——每次都是說什麽就會實現什麽,說不定這次也是我這張破嘴!SPIRIT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沒想那麽多!我該怎麽辦啊?警察問了我怎麽說?”跳跳輕聲抽泣着。
“不會不會,警察都不會信這些神神怪怪的,你別提這事就好。他們是不會問的!”我和凡凡安慰着她,除此之外再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10怪教授2
上課路上、教室裏,我感覺到不時有人指指點點着,說跳跳是巫女有不可思議的能力,說我身上附着怨靈誰惹到我誰就會死。大家像躲瘟神一樣剁着我們三個,而那猜忌就是瘟疫,在人群中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