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說的就是她?”

雲臺縣郊,薛氏府邸。薛崇同弟弟薛鳴從縣城回來,隔着一池春水,遠遠望着池苑那頭的少女。

“是。她叫岑櫻。”薛鳴說道,“她父親叫岑治,不過我覺得有些可疑,就另外關着了。”

白玉水榭,翠柳依依,少女翠绾雙螺,衣飾華美,百無聊賴地以手撐腮,看着果盤上新摘的櫻桃發怔,蛾眉尖尖,蹙如新月。

一只蜻蜓栖息在她髻上別着的芙蓉金步搖上,映着隔岸煙柳冉冉紅杏,宛落畫中。

薛鳴的視線久久地停駐在少女春融雪彩的臉龐上,眼神微暗:“的确是很像。”

不能說是一模一樣,卻也能叫人一眼便看出是那賤人的孩子。

可若真的是元懿的女兒,這事,可就有些意思了。

薛崇唇邊浮起一絲玩味的笑:“再帶我去看看她那所謂的父親吧。”

薛鳴遂将兄長引至府邸中開辟的地牢。薛崇踩着烏金馬靴踏進去,只一眼,便與倚牆而坐的落魄書生對上了視線。

岑治心頭微震,很快扶着牆壁起身又艱難跪下,臉上也恢複了謙卑谄媚的小民神色:“草民拜見官爺。”

薛崇視線卻在他顫栗不止的左腿上久久地打量,片刻後,又考究地落在他臉上,輕嗤:

“昔年名動天下的射雕都督、長平侯,和你是什麽關系?”

岑治臉色微白,額上更因左腿的劇痛而冷汗如瀑。他壯着膽子答:“官爺說的是誰?草民乃一介書生,并不認識您說的什麽侯爺。”

薛鳴卻是震住,他問兄長:“阿兄,您這話是什麽意思?謝将軍不是十六年前就死了嗎?您為什麽會這麽說?”

他知道兄長職務使然,問出的每一句必然有其原因:“難不成,您認為他就是死了十六年的謝将軍?長平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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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崇瞄了一眼弟弟,他似被這句猜測震得神游天外,難以置信地打量着岑治。

與自己的醉心權勢不同,景爍性子單純,渴望投身戎旅建功立業,最為崇拜的就是那人。薛崇于是道:“沒什麽,只是看他相貌似乎和長平侯有些相像罷了。”

“怎會!”薛鳴脫口道。

記憶之中的青年将軍是何等的神采秀發,即使還活着,也當是名正當壯年的虎将,怎麽可能是眼前這個失意落魄、瘸了一條腿的教書先生。

“走吧。”

薛崇不欲與弟弟多解釋,徑直走了出去。

牢門哐當一聲重又合上,岑治頹然倚牆滑下,面如死灰。

地牢之外,薛鳴并未在意方才之事,只是追問:“兄長還是覺得那少女是元懿公主的女兒麽?”

“十有八九是了。”薛崇道。

若方才那人不是與岑櫻同時出現,他也難想到這一層,畢竟,那人當年與裴氏是好友,這背後,多半有什麽隐情。

“十六年了……”薛崇喃喃。

母親已死了十六年,就連那賤人的女兒也已十六歲,他卻仍是不能放下這仇恨。

當年,公主還不是元懿思公主,今上也還不是今上,還是秦王,先皇嫡長子廢太子嬴佑發動政變,試圖篡位。

事後,先皇與今上誅殺太子門客,洛陽血流成河,這其中,就包括公主的第一任丈夫——出身河東裴氏的大理寺卿裴以琛。

原本這些皇家之事是與他們薛家毫無關系的,但陛下為了保全胞妹,命父親休妻以迎公主過門,認了公主肚子裏的孽種為女,以至母親自盡。

殺母之仇,又焉能不恨。

“可,可若那岑氏女真是公主之女,阿姮豈不是……”薛鳴喃喃說道。

若岑櫻才是公主血脈,那他們薛家,就是欺君之罪。陛下更可能因此而遷怒阿姮。

到底做了十六年的兄妹,薛鳴有些不忍。

“我們也替他找回了公主之女不是。”薛崇挑眉。

他明白弟弟在擔心什麽:“陛下畢竟疼愛了薛姮十六年,未必就那麽絕情。”

何況,當年公主可是在宮中産女的,陛下真要追究也不是他們首責。

“也是。”薛鳴松了口氣。

薛崇又說:“你先籠絡住那少女。她與嬴衍關系匪淺,日後總是有大用處的。”

此番實是意外之喜。他派出去的那些個暗衛并不知元懿公主的相貌,也就沒禀報岑櫻一事,只言嬴衍為了掩蓋身份在清溪村裏成了家,有了妻子。

甫一得知此事他是不信的,嬴衍從來冷心寡欲,連洛陽城裏的貴女都看不上,又怎會喜歡一個見識簡陋的村婦。

但見了岑氏女的容貌,他便知道這并非不可能。如此一來,昨夜嬴衍下的那道捉捕岑家的命令,便更像是為了保護那女人不落在他們手裏而特意說的。

如今,他在乎之人落到了他們手裏,又很有可能是他薛家的千金,豈非天助。

從地牢裏出來,二人又去了岑櫻如今暫住的聽瀾小榭。

薛氏兄弟将他們三人分開關着,另開辟了間院子讓岑櫻居住,衣錦食玉,還派了人專來服侍她,卻就是不許她與父親見面。

岑櫻已得知了二人的身份,又擔心阿父,有心問個清楚,但二人卻一直未露面。今日,才是她見到薛崇的第一面。

她有些慌。面對薛鳴還好,薛崇深沉峻冷,目光若虎狼一般銳利,被他像審犯人一樣打量着,便有些喘不過氣。

“是很像。”

片刻後,薛崇淡淡聲開口:“既如此,就先帶回京裏,由父親和陛下裁奪吧。”

他說完即離去了。岑櫻一口氣還未落下,又被他這後一句吓得驚慌難安,急急追問薛鳴道:“他剛剛說的是什麽意思?”

怎麽就要帶她去京城、還要他父親和皇帝裁奪了?

薛鳴瞄了她一眼,許是有了阿兄作對比,她倒是沒有那日溪水邊初見時的避他如避猛獸了。唇角彎了彎,道:“櫻櫻有沒有想過,也許,你并不是窮苦的教書先生家的女兒,而是我定國公府的千金?”

岑櫻“啊”了一聲,當場愣住了,連他喚她櫻櫻也忘了計較。她急道:“你,你們說我是我就是啊。我有哥哥有父親,怎麽會是你們家的……”

“還有,你們把我父親怎麽了?”

她實是擔心父親的安危,連害怕也忘了急聲追問着。薛鳴卻道:“那你母親呢?這麽多年,你父親可有跟你們提過你母親?”

“我……”她微微語塞。

他說得不錯,這許多年,父親很少與她提過母親的事,甚至連兄長走丢後,他也極少再提。

她有時候也會追問他母親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只會說,母親溫柔美麗,若她再追問便不說了。

她從前總認為是父親因為傷心而不願提,此刻被薛鳴一提醒才意識到,阿爹他……似乎是對阿母沒多少感情的……

她眼裏的懷疑漸漸黯淡,化為黯然神傷。薛鳴知自己猜對了,咧唇一笑:“櫻櫻乖,不用謝,叫我兄長就好了。”

“反正,早晚都是要叫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岑櫻也只好暫且按下此疑問,擔憂追問:“我父親……你們把他怎麽樣了。”

“是養父。”薛鳴嚴肅地糾正。

“不怎麽樣。總要帶回去,好好盤問當年之事。只要櫻櫻你放乖些,不亂跑,哥哥當然不會對他怎麽樣。”

“我不會跑的。”岑櫻趕緊保證。

“嗯,這才乖。”薛鳴得意地摸摸她的腦袋。

岑櫻輕輕吸了口氣,醞釀了一會兒,才問出那個懸心許久的問題:“那,那我前日拖官……兄長找的人……”

她眼眸漉漉,滿盛希翼與忐忑。薛鳴瞧之不免覺得好笑。

她還不知她那心心念念的丈夫就是大魏的太子,現已坐回了他那萬人之上、矜貴無比的儲君之位,且已下令捉捕她,欲夷其族。竟還擔心他的安危。

這樣想着,他倒也有些許同情她了,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那天晚上我們就去尋了,沒找到人,但也沒什麽厮殺打鬥的痕跡。後來官兵也到了村子裏,将那夥賊寇全部擒住,他一個大男人能有什麽事。”

“我在村子裏打聽了下,聽說,他是外地逃難過來的,已經被他家裏人接走了。這一路哥哥會替你尋他的,你先別急,且先和我們回洛陽,等咱們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岑櫻還有些疑慮,但想起丈夫那日也的确說過家裏人會來接他的話,與薛鳴之言也還對得上。

而若他回了洛陽,她也只有去洛陽才能與他相見。遂點點頭:“那就多謝兄長了。”

低下頭,眸子裏又氤氲上一層水光。說什麽相見呢?悶罐兒他,一定是恨死了自己吧。那樣的關頭卻推他下車,她待他,還不如阿黃,他又哪裏會見她。

既如此,還不如不見,只要能知道他平安也就好了。

“還是沒有消息?”

雲臺驿館裏,嬴衍在燈下看一卷《管子》,揉了揉疲頓的眉心語氣不鹹不淡地問。

他問的是捉捕岑家父女之事。封衡面有慚色,把京裏的書信遞于他:“屬下愚鈍,只是查到,薛崇近來弄了個女人,近日有買女子衣飾和胭脂水粉……”

嬴衍眉心頓蹙。

不是不懷疑岑櫻是落在了他們手裏,但現在,他對薛家挾持她的理由更感興趣,難不成,薛家這群蠢貨還以為可以用岑櫻牽制他?

呵……

欺騙他,背叛他,抛棄他。

他恨不得将岑櫻碎屍萬段,又怎會受其蠱惑?

嬴衍心底如燃幽火,燒得心裏火燒火燎的煩。他強迫自己集中心神看罷書信內容。

他倒是不必再去尋她了,日後,自有人會将她送上門來。

“傳令吧。”他将書信交予封衡,“明日,我們回京。”

作者有話說:

元懿是公主的谥號,原來的封號就是永安

以及,不會有追夫火葬場哈!狗子追妻火葬場還差不多。現在被甩他确實比較惱羞成怒哈哈哈。

下章27號早7,下下章就改成28號晚6啦,還是改回固定晚上,因為0點更我會因為看評論看到12點半過後才睡(作者沒啥愛好就喜歡看評論……),作為補償15 16章都發紅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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