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禁物
知非跟人類最大的區別, 就是他對情緒控制的能力足夠強。
他決定好了之後,就收斂住委屈的情緒。
他又變回了那張平靜的臉, 問蘇南白:“你還記得唐柳嗎?”
他想試探一下,不管這個蘇南白有沒有現實的靈魂,他都要探一點關于唐柳的消息出來。
為什麽唐柳會出現在這個副本?
對于這些随機副本,京都也沒有給出太多的信息。
一方面他們都是A級神賜者,B級的随機副本對他們來說難度太低,要是給了全部信息,那就沒有任何考核的意義了。
另一方面這些随機副本都是以前的遺留問題,京都這邊其實也沒有太多準确信息。而且大部分副本都打亂了,京都就是想告訴他們,也沒有辦法。
只有一個大概的目錄,一共包含了六十二個副本, 他們的随機副本就在這六十二個中。
拿到目錄後, 知非随意的翻閱了兩邊,每個副本都記了個大概。
此時回想起來, 應該是沒有一個副本跟這個類似的。
知非對自己的記憶力沒有任何的懷疑, 所以他們進的這個副本,并不在這六十二個中。
他當然不會認為這是京都安全屋的失誤, 這只能是刻意為之。
問題就在于,這是誰的刻意為之。
蘇南白聽到知非問起唐柳, 好像是快要忘記這個人了。
直到知非問起, 他才去勉強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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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會兒, 說:“我記得, 她是第一批投降的神賜者, 帶走了很多神賜者, 現在在普通人中地位也很高。”
竟然是這樣的身份……
知非覺得這個副本複雜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一切都是那麽巧合,特意把容生和戴向文兩個人都安排到一個副本裏面。
他一開始是懷疑容生的,因為那顆淚痣太顯眼了。
而且容生的性格,跟沒有黑化之前的司景天也差不多。
但最大的問題也是太明顯了,好像在明晃晃的說,你快來懷疑我吧。
所以知非并沒有關注太多。
但事情的最終走向,還是逐漸按照對方設定的來了。
原本的組員分組,大家都是分開的。但蘇南白一出事,就換了教官。
看起來這兩件事情的唯一聯系就是他們是蘇南白的學生,安全屋對他們并不信任。
但實際上,換了晉升規則後,組員的替換就變得順理成章。
甚至說不出任何值得懷疑的點。
最先提出要換組的人是一個無此無關的婦女,最後提出來讓知非帶着容生的是一個善良老實的中年人。
這兩個人,跟這件事都沒有直接的關系。
就像這一切都真的只是一個巧合。
但巧合,往往就意味着刻意的安排。
知非之所以懷疑上戴向文,因為他太熱情了。
知非也不是沒遇到過熱情的,朱美美、何天成,都屬于自來熟的性格。
但他們在面對知非冷眼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即使有些想靠過來,還是會多想想,至少不敢跟他稱兄道弟。
心大如何天成,還是怕他的冷臉的。
而戴向文看似怕他,實際上卻是無所謂的。
這種無所謂的态度,正印證了一種心理模式。
只有這個人覺得對方對自己造成不了威脅的時候,他才會無所謂對方的冷臉。
這很好理解,你面對一個小孩發脾氣的時候,雖然覺得煩,但也不會怕他突然打你。
即使是哄,也是無所謂的哄。
但面對一個壯漢發怒的時候,就會小心翼翼,害怕他突然暴起傷人。因為一旦他動手,你無法确保自己的安全。
戴向文憑什麽覺得自己威脅不到他呢?
這點是知非想要知道的。
不過沒關系,知非特意去牢房裏說這些話,就是為了讓戴向文自己露出馬腳。
知非更想知道的是,這些巧合是怎麽造成的。
他腦子裏要想的東西太多,沉默了很久。
等到捋完這些想法,發現蘇南白已經等了他很久。
知非對上蘇南白的雙眸,才開口:“你跟唐柳熟悉嗎?”
“不是很熟悉。”在這個副本裏,蘇南白跟唐柳竟然只是普通的點頭之交,只不過大家都是神賜者,互相認識罷了。
蘇南白道:“唐柳是一個很特殊的神賜者。”
知非也覺得唐柳特殊,但他想知道為什麽蘇南白覺得她特殊。
“為什麽?”
“她從一開始的時候,就號召驅除異種,保護世界和平。這是所有人一開始的心願,但等到後來,異種越來越少,人類恢複的土地越來越多。
人心就動搖了,驅除異種并不是最緊急的事情了。”
知非不是很明白人類的想法,他問:“那更緊急的是什麽?”
蘇南白看着他:“劃分土地,占領地盤,分割權力。”
“面對危機的時候,人類還能齊心協力。大災難之後,絕大部分安全屋都在華國政府手裏。大部分的人心也向着華國,甚至很多西方人,也以華國政府為榮。
西方政權的一部分領導人,一開始為了應對大災難,沒有選擇,只能以低一等的方式跟華國政權合作。
然而一旦異種被驅除,危機沒那麽嚴重 ,那些政權的想法就不一樣了。
他們即使不依靠華國政府,也能保證自己的生存了。”
知非并不明白權力和地盤有什麽好争奪的,他并不需要。
但他聽了蘇南白的解釋後,就明白了。
因為人類的欲|望,知非一直知道,人類的欲|望很奇怪。
而一旦人類有了私心,不再以驅除異種為第一要義,那更多的事情就會出現。
可以想象的,各種政權為了自己的私心,會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而那些可憐的戰士們,只是收到了一個他們讀不懂的命令,就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蘇南白看他明白了,又繼續說唐柳:“而在這樣的混亂中,唐柳一直在堅持着維護和平。
各方政權的争奪,勢必造成戰争。幾方陣營都有神賜者和普通人,神賜者對上普通人,自然是完勝。
在持續的戰争中,普通人死傷無數。甚至很多神賜者産生了自己是上帝的錯覺,他們不想恢複世界和平。
一旦世界和平,傷人就要償命。而在混亂的年代,人命是最不值錢的。”
接下來不用蘇南白說,知非也明白了。
一旦絕大多數神賜者不再認為自己是普通的人類,那世界和平就成了笑話。
甚至,還剩下的那些異種,神賜者也不會去驅除。
因為一旦異種驅除,他們的存在就成了另類。只要異種存在,他們就永遠有存在的價值。
甚至,為了讓異種存在,他們抓了很多普通人,讓他們被污染,成為異種。
這是一場極其荒誕的動亂,剛爆出消息的時候,讓所有人膽寒。
但一旦這件事成為平常,神賜者就理所當然的,維護自己的既得利益。
而唐柳,就在這個時候站出來。
她一方面極力抵抗神賜者對普通人的侵虐,一方面帶領普通人研究對付神賜者的方法。
她也成功了,神賜技能析出藥劑的出現,瞬間瓦解了神賜者的優勢。
這種藥劑太霸道了,只要偷偷倒在他們的營養劑中,他們就會瞬間無力。
而當時,大部分營養劑,都是靠奴役普通人生産的。
只需要幾個夜晚,就能讓普通人和神賜者的地位徹底颠倒。
逃出去的神賜者組織起了一個基地,現如今也在竭力對抗着普通人。
唐柳作為一開始就投向普通人的神賜者,她的地位自然是超然的。
但很奇怪的是,她到了普通人陣營後,本該是高高在上的。
但實際上,她的思想跟大部分普通人發生了分歧。
她不願意殺死神賜者,她給善良的神賜者悔恨的機會,她給犯過錯事的神賜者彌補的機會。
唐柳的想法,自然得不到大部分人的認可。
大部分的普通人,都受過神賜者的侵虐。讓他們這樣輕易的原諒,他們不願意。
但唐柳的意見也很重要,所以慢慢的,就變成了神賜者如果願意投降,并且析出神賜技能,普通人就願意原諒他們。
前提是這個神賜者沒有故意殺害過普通人。
不過即使是這樣的做法,也得不到大部分普通人的理解。
好在這個實驗室基本上都是唐柳的親信,一直沿襲着她的想法辦事。
但可以預見的是,唐柳的想法跟大部分人出現分歧。
加上她原本神賜者的身份,讓她的地位越來越尴尬。慢慢的,她也就沒有了實權。
這就像是一個農夫與蛇的故事。
蘇南白身體不好,說了這麽長的一段話,有些吃力的低咳起來。
知非給他倒了一杯溫水,又給他拿了吸管。
蘇南白卻不太喜歡用吸管喝水,這讓他覺得自己像個廢物一樣。
但蘇南白并不會表達出來,他不願意給知非添任何多餘的麻煩。
知非還是察覺到了他的不喜歡,他覺得蘇南白不可以任性,嚴肅的教育道:“你還不可以坐起來,要懂事。”
蘇南白不喜歡也變得喜歡了,負面情緒變成了正面了,乖乖說了一聲好,咬住了吸管。
知非很欣慰,蘇南白這樣的真好帶啊,說一句就聽話了。
他低着頭,邊給蘇南白拿扶着水杯和吸管,邊開始思考。
唐柳在這個副本中,竟然是這樣的一個身份。
說實話,跟唐柳的性格有些違和。但仔細想起來,又覺得也能說得通。
唐柳這樣熱情又大大咧咧,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性格。為了維護和平,她當然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而等發現普通人也變得自私極端後,又要保護變得弱勢的神賜者,也是她會做的事情。
這很唐柳嘛。
只是她作為領導者這一件事,讓知非覺得違和。
假如這是一個正确的副本,唐柳這個身份,應該是由蘇南白來替代的。
當然蘇南白的手段應該不會如此,但這個身份,的确就該是蘇南白的。
但這個副本沒有,為什麽?
是誰安排的嗎?
牢房裏,戴向文突然将手裏的手電筒砸向門口,鋼制的手電筒砸在門框上,發出很大的動靜。
很快,外面就有人推門走進來。
在其他玩家震驚的眼神中,戴向文淡定的說:“我們要投降。”
很快,戴向文五人就被帶了出去。
楚臨宇好久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壓低聲音問戴向文:“你怎麽做到的?你怎麽知道外面會有人經過?你怎麽确定這個人不會懲罰我們?你……”
楚臨宇一股腦問了很多問題,戴向文偏頭,對着他勾了一下唇角。
楚臨宇滿腦子的問號僵住,被戴向文這一笑弄得毛骨悚然。
他再遲鈍,也知道事情已經偏離了方向。
他看向容生,他們這裏的智商擔當容生。
容生抿着唇,低垂着腦袋,默不作聲的跟着往前走。看不到他的表情,就好像是任由支配的牽線木偶一樣。
楚臨宇心底覺得荒唐,他想,要通知知非,一定要通知知非!
知非得到了一部分關于唐柳的信息後,跟蘇南白請求要出去轉一圈。
蘇南白問他:“要去找唐柳嗎?”
知非點點頭,并不奇怪蘇南白能猜到。
蘇南白并沒有多說什麽,讓他去吧,只是那眼神中的留戀讓知非心髒被抓住了一樣。
他知道,這種情緒在人類中叫牽挂。
他牽挂着蘇南白,所以連離開一會兒都不放心。
唐柳并不難找,跟九號提起的時候,九號說唐柳正在食堂吃飯。
異種被大量驅除,人類收複失地後。各種行業又重新開始發展,首當其沖的就是飲食行業。
民以食為天,在大災難時代,人類過夠了只能吃營養液的日子。
雖然現在大部分土地還有着污染,不能直接種植蔬果。
但已經有一部分土地被清理幹淨,各種蔬菜水果也慢慢又回到了人類的餐桌上。
至少在這個實驗基地,研究者們每天都有不錯的夥食。
知非來到食堂,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裏的唐柳。
她的對面坐着的是唐恩……
唐恩。
知非重複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他在京都安全屋跟唐恩接觸不多。但也大概聽說了他的性格,有些壞脾氣的乖學生。
唐柳說過,唐恩看起來是他們這群人裏面最不聽話的學生。
但實際上,當初在基地訓練的時候,他是最聽話的那一個。
他只是看起來脾氣壞,嘴巴臭。
但要說慫,他還是最慫的那個。
唐柳說這些的時候,還做了個鬼臉。
說有什麽不公平的事情,抱怨的是唐恩,最後乖乖去做的也是唐恩。
不像其他人,蘇南白是不抱怨不服從,我行我素,誰也拿他沒辦法。
時嘉澄是願意服從的就不抱怨服從,如果他不想服從,他甚至會反過來控制別人。
而唐柳自己,是既抱怨也不服從,還要大鬧一場。
他們的性格差異,導致每次最吃虧的就是唐恩。
唐柳說到這裏,鬼臉還沒有做完,很不爽利的吐槽自己怎麽會有這種笨哥哥,真的影響她的名聲。
知非想起來這一幕回憶,這并不是在京都安全屋發生的事情。
這番話,是在唐恩被迫執行任務受傷回來後,唐柳跟他說的。
他以前是沒有見過唐恩的,但在唐柳生動的刻畫下,他的腦海中有一個鮮活的形象。
如果唐恩也在這一個副本裏,知非覺得事情跟他猜測的差不多。
但,唐恩是怎樣的一個存在呢?
知非去食堂窗口打了一份飯,端着走向角落裏的兩人。
唐恩好像在跟唐柳生氣,臉色黑沉沉的,說話也很沖。
唐柳并不搭理他,自顧自吃着東西。
看到知非過來,唐恩立刻收住了聲音,也低頭吃起來,就跟剛剛的事情沒有發生一樣。
知非在唐恩的旁邊坐下,唐柳驚訝的擡起頭:“零號,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唐柳是名義上這個實驗室的負責人,這裏的實驗員都歸他管。
叫他零號而不是知非……
知非想了想,說道:“我覺得現在的能量析出藥劑危險性太高,希望能研究出一些更溫和的藥劑,幫助神賜者轉換成普通人。”
“這個我們不是一直在研究嗎?”唐柳覺得這個研究員有點奇怪啊,這是他們實驗基地一直在做的事情。
這裏的普通人對神賜者都是比較友好的,去了外面那才叫恐怖。各種各樣拉着橫幅游街的人,都叫嚣着要燒死神賜者。
唐柳的壓力也很大,她一直頂着其他勢力的施壓,要她燒死這裏所有關押的神賜者。
而很多神賜者不願意投降,她真的很怕有一天,她頂不住壓力。
“嗯。”知非有他合理的解釋:“我覺得研究進度太慢了,來自外面的壓力很大。基地的神賜者不願意投降的最大原因,就是變回普通人太危險。
如果我們加快研究速度,也許外面的神賜者也願意投降。”
“你有什麽想法嗎?”唐柳看出來了,這個實驗員肯定是有什麽想做的,需要獲得自己的支持。
知非順着說道:“我沒有神賜者的經驗,我想要知道,神賜者體內的能量圓珠是怎麽形成的?”
“怎麽形成的?”唐柳覺得這個問題也挺奇怪的,就這麽形成的呗,還能怎麽……
“哐!”唐恩手一抖,将桌上的湯碗撞到了地上。鋼制的碗落在水泥地面上,湯四處飛濺,濺到他自己的褲子上,衣服上。
湯碗在地面上撞擊了幾下,哐哐哐的,最後滾到了角落裏。
唐柳看他:“又怎麽了?”
唐恩緊抿着唇,沒有說話。
他看向知非,眼神銳利,好像要用眼神殺死他一樣。
知非并不慫他,跟他對視着,不肯相讓。
過了大約一分鐘,唐恩才收回目光,舌頭習慣性的舔了舔內側的牙齒,表情變得有些古怪,眼神不在淩厲。
他這才說道:“沒事。”
說完,端起飯碗就走了。
唐柳心知自己這個哥哥脾氣古怪的很,就喜歡一天到晚找事情。
她懶得搭理,看向知非:“我們繼續說,你怎麽會突然想到能量圓珠的事情?”
知非心底有了其他的念頭,對唐柳的問題有些敷衍。
他随口說:“能量析出藥劑起效果之後,我們就能看到神賜者體內的能量圓珠。但要取出這些圓珠太難了,需要各種手術,一個不巧神賜者就會死在手術臺上。
我就想,如果有其他的辦法解決這個能量圓珠,是不是事情就容易多了。”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唐柳說得很坦然,并沒有因為自己做不到而多加掩飾:“但事實上,能量圓珠怎麽形成我們誰也不知道,說不定這些圓珠就是污染聚集起來的。我嘗試過想要融化那些圓珠,但一旦這麽做,神賜者就會立刻變成污染物,變成異種。
所以,這些能量圓珠不能內部解決,只能取出來。”
知非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能量圓珠要怎麽融化?”
唐柳雖然覺得怎麽突然問這個了,但還是說:“這個簡單,大災難初期就有這種藥劑了,只不過太危險了,屬于禁物。”
知非猛地放下手裏的筷子,看向唐柳。
他也許猜到,為什麽唐柳會突然被污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