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有些茫然。
他還沒辦法完全消化歐陽少恭的話,但他卻把這番話牢牢地記住了,在以後的日子裏,一有空閑就會拿出來仔細地品味鑽研一番。而等到他真正明白的時候,他已經成為了一個讓別人只能仰望的強者。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像剛才那樣頹然自傷,也不要将自己所受的痛苦都推到命運身上。”歐陽少恭微嘆道:“你可知這世上比你痛苦的大有人在,你雖然被焚寂煞氣折磨,卻有關心你的師尊和師兄,但那些乞丐,難民,無家可歸,颠沛流離的人連飯都吃不飽,有些年紀輕輕就已經兩鬓斑白,他們的痛苦,又何嘗比你少?你不過是身體的痛苦,他們卻常常被人看輕鄙夷,是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折磨,兩相比較之下,你是否覺得你已經比他們幸運許多了?”
百裏屠蘇啞然。
歐陽少恭本也不需要他回應,又自顧自地說:“以前,我也覺得人活着辛苦,可誰活着不苦?否則怎麽會有那麽多人想要求仙問道,脫離塵世苦痛?只在這一點上,你也比芸芸衆生幸福多了。”
“我……”百裏屠蘇無言以對,但長久以來梗在心頭的郁悶和苦澀,卻在歐陽少恭一句句簡單的甚至根本算不上是勸慰的話中悄然淡去,反而生起了一絲羞愧。
少恭說的沒錯,這世上比他痛苦的人多了去了,他又有什麽做資格自哀自傷的矯情姿态?相比之下,他都不知道有多麽幸運了,再擺出郁悶痛苦的樣子,只是在給別人侮辱和嘲諷自己的機會罷了。
看着百裏屠蘇臉上的神采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歐陽少恭知道,他這番苦心竭力的勸說,目的已經達到了。
十二、琴葉
百裏屠蘇是個很聰明的人,在歐陽少恭的那一次勸說後,他就非常努力地放開了心中郁結,雖然說不上開朗,但總算不再像以前一樣冷若冰霜沒點人氣了,這讓歐陽少恭覺得很欣慰。
風晴雪是幽都之人的身份暴露後,和她關系最好的芙蕖頓覺自己被欺騙,即使身體還虛弱着也倔強地不要她照顧,更是對她的看望閉門不見,讓她很是失落。而天墉城中的弟子,除了歐陽少恭外,也就百裏屠蘇對她的态度一如從前,就連一直追着她跑的肇臨都疏遠了她。現在她已經不是天墉城的弟子了,但是因為幽都婆婆還要在這裏觀察焚寂的變化,而且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韓雲溪,就是百裏屠蘇,自然不願意這麽輕易地離開,只能繼續留下來。
歐陽少恭拎着食盒來到後山時,就看到風晴雪坐在涼亭裏支着下巴發呆,而百裏屠蘇卻不知所蹤,四下看了看,走到風晴雪身邊問:“晴雪,屠蘇呢?”
風晴雪猛地回過神,看到來人是歐陽少恭,又蔫蔫地趴下:“少恭是你啊,我也不知道雲溪……屠蘇師兄去哪兒了。”
見風晴雪蔫了吧唧像被太陽曝曬過的花朵一樣趴在桌子上,歐陽少恭無奈地搖頭把食盒放下,然後在她身旁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道:“晴雪,屠蘇就是你到天墉城來要找的人吧?而且你找他的目的,并不是那麽的單純。”
“不是這樣的!”沒想到歐陽少恭也會介意她幽都之人的身份,風晴雪急忙反駁道:“我、我來找雲溪……屠蘇師兄,只是為了想見他一面,而且我是偷偷從幽都裏跑出來的,我也沒想過婆婆會到天墉城來。只是大家都誤會我,連肇臨師兄和芙蕖師姐都不理我了……少恭,你不會也和他們一樣吧?”
“你會這麽想,我也不奇怪。”歐陽少恭斜睨她一眼,看到她臉上流露出的委屈神情,卻不像以往一般出言安慰,反而冷聲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委屈?明明事情不是他們想的那樣,可是他們卻不相信你,不願意聽你解釋。但你想過沒有?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的朋友接近自己可能是有目的的,甚至是不懷好意的,你會相信她嗎?你會願意聽她解釋嗎?推己及人,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有什麽資格埋怨別人也做不到呢?所以,”歐陽少恭一擡眼,對從遠處走來的百裏屠蘇笑笑,又拍拍風晴雪的腦袋,說:“不要再擺出一副哀怨臉了,想讓別人相信你,就去跟他們解釋吧,至少要跟你的朋友,比如芙蕖師姐解釋清楚,我相信,她既然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好姐妹,還是願意再信任你一次的,嗯?”
“嗯嗯!謝謝你少恭,我明白了!”風晴雪原地滿血複活,一握拳就站起身要離開後山,結果在看到涼亭外的百裏屠蘇時又愣愣地停下了,局促地揪着衣角,目光卻一刻都不願離開他似的牢牢黏在他身上。
風晴雪的表情已經很好地闡述了她此時的心理活動,看來同樣是認識不久,扶蕖在她心裏的地位是遠遠比不上韓雲溪的。
其實歐陽少恭一直都不大明白,韓雲溪當時在幽都也就呆了幾天,當時他與風晴雪也都才十歲,為什麽風晴雪就能對他情根深種念念不忘?是太早熟還是太早熟還是太早熟?相比之下,扶蕖跟她認識至今也有半個月了,被人家誤會了趕着去解釋卻因為看到變成了百裏屠蘇的韓雲溪給止住了腳步,看來她與百裏屠蘇當真是命中注定的戀人,誰也無法拆散。
思緒不自覺地歪樓了的歐陽少恭在百裏屠蘇一手搭在他肩膀上的時候就回過神來了,疑惑地擡頭看他,又用餘光瞅了瞅被忽視得徹底的風晴雪,雖然默默在心中為她點蠟,但對着百裏屠蘇時卻還是一派溫和淺笑,道:“屠蘇,你來得正好,坐下吃飯吧。”
“嗯。”百裏屠蘇點頭坐下,剛要動筷又問:“少恭,你吃了沒有?”
“我已經吃過了,你趕緊吃,等會兒涼了。”
百裏屠蘇聞言,這才放心地吃起他的午餐,一旁的天氣姑娘還是被忽視了個徹徹底底。
點三十二根蠟。
……
夢中,搖曳着黃金色樹葉的巨樹下,一位身着雪色長衫的男子正在彈琴,淙淙如流水般清越美妙的琴聲從他指尖流淌開來,悠然的神态淡化了他因為過分出衆的容貌給人帶來的壓迫感。
百裏屠蘇“看”到,那彈琴之人的相貌與歐陽少恭有三分相似,但仔細看去又截然不同,那人相貌偏柔美,只眉宇間凜然英氣讓人不至于錯認他為女子。而歐陽少恭美則美矣,輪廓眉眼皆鋒利剛毅,十足十的男子氣概,雖容貌天下無雙,但即使穿上了女裝,抹起了胭脂,也決計扮不出我見猶憐,風情萬種的美人姿态。
不過,這世上大概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再有歐陽少恭那般容貌,亦或是他眼前這人的半分風華。
百裏屠蘇猛地驚醒,神智還有些渾噩未曾清醒,耳邊的琴聲卻清晰起來,居然正是夢中那人所彈奏的曲子。
循聲而去,百裏屠蘇看到涼亭外不遠處的樹下,歐陽少恭正在彈琴,神情柔緩悠然,竟與他夢中之人的神情如出一轍,就連那曲中恬淡平靜的意境也極其相似。若非他們二人容貌大相徑庭,百裏屠蘇差點被錯認了去。
見他走到自己身前,歐陽少恭也停下了手中的彈奏,輕輕按照顫動的琴弦,柔聲道:“醒了?剛才來的時候見你正睡着,就沒有叫醒你。”
百裏屠蘇點點頭,目光下移落到那架陌生的古琴上,問:“這是琴?”
“嗯。”
“聲音倒是挺特別的。”
“沒聽過?”
“未曾見過。”
“那真是可惜了。”歐陽少恭不太喜歡這種必須仰望着他的姿勢,便起身走向涼亭,百裏屠蘇見狀,也跟上去,就聽見他說:“我覺得琴聲是最能夠打動人心,也最能夠平靜人心的東西,是我生平最愛,你若是有興趣,以後我便多彈給你聽。”
“嗯。”百裏屠蘇對此沒有異議,但想起他剛剛所彈的琴曲,又問:“少恭,你方才所彈的曲子叫什麽名字?”
“‘榣山’,據傳是上古仙人所做。”歐陽少恭往石桌旁一坐,拎起茶壺倒茶,“怎麽,你對這首曲子有興趣?”
“我只是覺得似曾相識。”百裏屠蘇接過歐陽少恭遞來的茶低頭抿了一口。
“那大概是你與這首曲子有緣吧。”歐陽少恭握着茶杯的手輕輕摩挲着光滑的表面,笑道:“若是你喜歡,不如我教你如何?到時候我們合奏一曲,感覺一定很不錯。”
“好。”百裏屠蘇欣然應允。
于是在大師兄和風晴雪一起到後山來找百裏屠蘇的時候,就看到涼亭對面的那棵枝繁葉茂的樹下,歐陽少恭正低頭撫琴神情悠然,百裏屠蘇站在他身旁,閉眼舉着一片葉子放在嘴邊,悠揚的聲音與柔和的琴聲交相輝映,渾然一體,默契十足。
燦金色的陽光穿過樹葉的層層封鎖,落到樹下二人身上時卻只剩明滅的光斑,微風揚起他們的衣擺,卻吹不散他們周身圍繞着的平靜恬淡,仿佛自成一個世界般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打擾他們。
此情此景,美麗如畫。
大師兄表示很欣慰,也有一點點失落。欣慰是因為百裏屠蘇終于找到他夢寐以求的知己,失落是因為找到了知己後一手帶大的弟弟對自己就不如以前親了。
風晴雪表示很心塞,但心塞的同時又有一絲絲詭異的喜悅。心塞的原因當然是暗戀的人不待見自己卻與別人琴葉合奏默契十足,而那一絲絲詭異的喜悅,她卻不知從何而來,只覺得這副畫面如此美麗,若是貿然打破一定會遭天譴。
已經準備劈個雷阻止天氣姑娘靠近恭蘇兩人的安千世炯炯有神地住手,尼瑪誰來告訴她幽都人是不是天生的預言家?否則她怎麽知道破壞這個畫面會遭天譴?
……天道姑娘你真心想多了。
……
與百裏屠蘇合奏的這一曲,彌補了歐陽少恭許多年來的遺憾,遺憾沒有人理解自己的心情,也遺憾沒有一個平時沒事可以談天說地,有事了可以并肩作戰的知己。所幸,百裏屠蘇出現了。
二人忘我地一遍又一遍地合奏這一曲“榣山”,直到第三遍結束歐陽少恭才意猶未盡地停下,擡頭看着不遠處的陵越和風晴雪,說:“屠蘇,大師兄和晴雪來了,估計是來找你的,你過去吧。”
百裏屠蘇也有些依依不舍地睜開眼,不知怎麽想的,居然沒有把方才用來合奏的葉子丢掉,而是塞在懷裏,才走向陵越和風晴雪。
難得能有機會與少恭合作,師兄和風晴雪來得還真是……不湊巧。
百裏屠蘇心裏暗道,但即使再不高興也不能對師兄擺臉色,所以開口時還是刻意把聲音放柔了三分,問:“師兄找我有事嗎?”
“嗯。”陵越剛從那美妙的音樂中回過神來,聞言才想起自己來後山的目的,忙道:“師尊馬上又要閉關了,等下你到師尊房裏去,他要為你加固封印。”
“……我知道了。”雖然對自己身負焚寂煞氣之事已經釋懷,但一想到師尊又要為了自己耗費大量修為,百裏屠蘇的臉色就黯淡了幾分。不過想起歐陽少恭那天與他說的話,他又面露堅定之色,不再遲疑。
陵越見百裏屠蘇神情幾番變化,最後還是恢複了正常,本來還在擔心他會不會又因此自責自傷,現在看來,他已經可以放心了。
由此可見,歐陽少恭這個知心哥哥當得還是很不錯的,至少患者(百裏屠蘇)的病沒有複發。
十三、幻境(上)
劍閣外,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以紅玉為首,衆多弟子在她身後圍成半圓,皆是一臉嚴肅之色。在他們面前,幽都婆婆執杖而立,原本慈眉善目的容貌此時因冷漠肅穆的神色而顯得有些咄咄逼人,即使與那麽多人對峙氣勢也絲毫不落下風。
氣氛越來越僵,好半晌後幽都婆婆才開口道:“老身說了,此次前來不為帶走焚寂,但是必須察看!請你們不要多加阻攔!”
別看幽都婆婆現在氣勢凜然的樣子,其實她心裏也嘔得很。本來她在晚上悄悄潛入天墉城就是為了帶百裏屠蘇和焚寂回幽都,這百裏屠蘇就是韓雲溪之事還是一個神秘人告訴她的,本來她半信半疑,只想着帶回去看看是真是假,但是紫胤真人的态度卻已經證實了這個消息的正确性。
誰知居然被那個叫歐陽少恭的小子一枚傳訊煙花給破壞了。在與出關壓陣的紫胤真人和油鹽不進的掌教真人商談多日還是做無用功後,她不得不妥協退讓,不帶走焚寂和百裏屠蘇。只是由于焚寂情況有變,她必須要察看一番确定這變化究竟是好是壞,這總不能阻攔她吧!
“掌教真人也說過,焚寂關系重大,未得掌教真人和紫胤真人許可,任何人都不得入劍閣一窺。”紅玉自知功力不如幽都婆婆,但事關重大,她還是不甘示弱地回應道。
幽都婆婆怒極反笑,客套的話也不說了,揚起手杖就與紅玉動起手來。按理說她是長輩,本不應與這些小輩動手有失身份,但焚寂事關幽都存亡,她不得不謹慎待之,身份臉面這些東西就都被她抛到了九霄雲外去。
紅玉手持紅色雙劍與幽都婆婆戰在一處,由于她本身也是劍靈,與手中的劍渾然一體,所以一出手就占了上風。但她畢竟功力不如幽都婆婆,纏鬥數十招便有些後力不足,只一招未銜接上,便被幽都婆婆的手杖壓住了雙劍,動彈不得。
擊退了紅玉之後,幽都婆婆冷着臉走進了劍閣,看着被封印在蓮臺之上的暗紅色長劍,她微蹙了眉,還未來得及觀察焚寂的變化,就感受到身後一陣犀利的掌風襲來,忙側身避開,一轉身就對上了一個身着黑衣,臉戴鬼面具的人。
“你是誰?”幽都婆婆厲聲問道。
那鬼面人卻不理會她的問題,徑自出手,來勢洶洶,招式狠辣,每一掌都好像要置她于死地,兇煞非常。
然而幽都婆婆也不是吃素的,見招拆招的同時回擊也異常淩厲,招招都往鬼面人的要害擊去,二人一時鬥得難分難解,分不出勝負。
只可惜,幽都婆婆畢竟年邁,只是露出了一點破綻就被鬼面人擊中,往後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體。可是鬼面人卻并不乘勝追擊,而是飛身上了蓮臺,居然将焚寂劍拔了出來,幽都婆婆頓時驚怒不已,将手杖扔出,雙手快速結出一個又一個的手印在空中疊加,疊加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後便向鬼面人打去,卻見焚寂劍一揮,那耗費了幽都婆婆近乎一半內力的印訣就被擊散,而幽都婆婆也受到反嗜,臉上出現了不自然的紅潤。
鬼面人拿到了焚寂劍卻不急着離開,反而刺向了幽都婆婆,她正在平複混亂不已的內息,一時躲閃不及被刺中了腹部,一口血噴出,人也重重地倒在地上。
一擊得手,鬼面人正想乘勝追擊,将幽都婆婆斬殺于劍下,千鈞一發之際,一柄環繞着藍色光芒的長劍騰空而來在鬼面人抓着焚寂劍的手上狠狠劃了一下,并就勢擊落他手中的焚寂劍。而後,長劍的劍柄被随之而來的陵越抓在手裏,與紅玉并肩而立,一步步地逼近鬼面人,他正捂着手退開,氣氛僵持了下來。
三人對峙了片刻,那鬼面人卻不管不顧地跳下了懸崖。陵越和紅玉始料未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消失在雲海之間,所幸焚寂未被他帶走,二人略微松了口氣,忽然想起受傷的幽都婆婆。
陵越跑到幽都婆婆身邊蹲下,察看了她的傷口一番,對紅玉說:“婆婆被焚寂劍所傷,傷口不深但那煞氣卻有些棘手,我們先帶她去休息吧。”
“好。”紅玉點點頭,抓起幽都婆婆的一只手繞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後扶着她飛身出了劍閣。
……
鬼面人二度來襲劍閣之事很快就傳遍了天墉城,就連還在後山面壁的百裏屠蘇和給他彈琴的歐陽少恭也聽說了此事。
“鬼面人在幽都婆婆與紅玉姐打鬥時悄悄闖入了劍閣,還打傷了幽都婆婆,只是被大師兄和紅玉姐阻攔,所以并沒能拿走焚寂劍。”歐陽少恭複述了一遍方才從其他弟子口中聽來的消息,漫不經心地彈奏着另外一首曲子,又道:“那鬼面人的實力想必不在幽都婆婆之下,若是大師兄和紅玉姐沒能及時趕到,焚寂劍必定會被他帶走。”
“嗯。”百裏屠蘇眉頭緊鎖,漂亮的薄唇也抿得緊緊的,說:“現在天墉城全城戒嚴,就是為了防止那個鬼面人再次來襲,若不是我被罰在後山面壁,也許現在也能幫得上忙。”
歐陽少恭停止彈奏,起身走到他身邊,見他神色微黯,應該是自責天墉城有難他卻無法幫忙,便道:“屠蘇,這鬼面人明擺着就是沖着焚寂和你來的,你的實力勝不過他,即使有其他弟子幫忙,對上他也毫無勝算,我想大師兄現在應該覺得,讓你在後山面壁是對你的一種保護吧。”說着,見百裏屠蘇想要反駁,他又搶先一步道:“你不要說不需要保護,你要知道,焚寂事關天下衆生,在你還沒有能力與鬼面人對戰能全身而退之前,好好地呆在後山,是你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可以做好的事。不要逞強,你一旦出事關系的可不止是你一個人,還有天墉城和整個天下!”
歐陽少恭的語氣難得如此嚴肅,滿眼都是對他的逞強的不贊同。百裏屠蘇見狀,也只好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少恭,我不會擅自離開後山的。”
百裏屠蘇原本以為自己這麽回答會讓歐陽少恭滿意,未料他語氣一轉,反而笑得狡黠道:“話倒也不是這麽說。方才我聽一位師兄說山下安陸村村民來求救,說村子裏出現了妖怪,一晚上死了好幾家人,大師兄已經讓我和十幾位師兄一同下山調查,你若是覺得呆在後山無聊,不如随我們一起去捉妖?”
百裏屠蘇眼睛一亮,很快又猶豫着問:“師兄……會同意嗎?”
“這個嘛……”歐陽少恭回頭揚聲道:“大師兄,屠蘇問你同意讓他下山嗎?”
話音剛落,百裏屠蘇就驚訝地看到陵越從一棵樹後走了出來,走到兩人身前,先對歐陽少恭投去了一個贊賞的眼神,才說道:“我已經向掌教真人請示,他同意讓你與少恭一起下山捉妖,算是将功補過。若是你能除掉妖怪,就不用再在後山面壁了。”
“謝謝師兄!”百裏屠蘇很高興,語氣都上揚了不少。
“其實,”陵越看向一旁但笑不語的歐陽少恭,說:“你要謝的人,應該是少恭,若不是他替你說服了掌教真人,就算我同意也沒用。”
百裏屠蘇聞言,驚訝地看向歐陽少恭,卻見他只是淡笑搖頭,讓自己不要在意。
“好了,”百裏屠蘇還想說什麽,陵越卻出言止住了他未出口的話,斂了臉上的笑容,嚴肅道:“現在時間緊迫,你們二人速速下山除妖,一切小心。”
“好。”
略做休整之後,歐陽少恭和百裏屠蘇跟着其他弟子一起下山,到了安陸村後往其中一戶死了人的人家走去,剛進門就看到院子裏地上的幾具屍體,旁邊還有幾個村民圍着,二人連忙走了過去。
歐陽少恭蹲下-身仔細觀察着那幾具屍體,發現他們臉上都帶着驚恐的表情,但并沒有出現中毒後的症狀,身上還沾了一些細碎的血肉,心下已經有了判斷,對百裏屠蘇點了點頭,便同他走出了院子。
“少恭,你是不是有什麽發現?”一出院子,百裏屠蘇就迫不及待地問。
“嗯。”歐陽少恭道:“看那些人的死狀,不像是被毒殺或外傷致死,身上沾有血肉,好像是被吞下去後又吐出來。”
“會不會……是妖怪所為?”
“極有可能。只是沒有辦法判斷,到底是哪種妖怪,不過能把人整個吞下去,體型一定不小!”歐陽少恭說完,又問:“屠蘇,我們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
歐陽少恭和百裏屠蘇将安陸村裏裏外外找了好幾遍還是一無所獲,皆有些挫敗地止了腳步。
兩人其實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麽會有妖怪到安陸村來害人。安陸村是天墉城山腳下的一座村莊,一直受天墉城保護,尋常妖怪一般都不會靠近,更逞論害人,又不是活膩了跑來跟天墉城作對,所以這裏一直都很平靜。
前世歐陽少恭确實有拿安陸村來布下幻境激怒百裏屠蘇,但是這一世理應不會再出現這種事的,但它還是出現了。不過想想其實也沒什麽,鬼面人都出現了,出現個幻境,應該很正常……吧。
百裏屠蘇回過神來,看到歐陽少恭居然在望着遠方出神,以為他是在擔心這次安陸村出現的妖怪太厲害,于是安撫道:“別擔心,我們人數衆多,就算那妖怪再厲害也不會是我們的對手。”
歐陽少恭本來還在考慮要不要提醒百裏屠蘇一下讓他小心幻境,誰知他冷不丁來了這麽一句,頓時什麽心思都沒了,只得失笑道:“我并不是擔心妖怪太厲害,我只是在想……你要不要回去一趟,把我們現在的狀況和推測告訴大師兄。”
“不用了。”百裏屠蘇想也沒想就拒絕了歐陽少恭的提議,見他露出不解的神情又解釋道:“大師兄現在應該在忙着追查鬼面人的下落,這種小事就不要拿去煩他了。”
“也好,那我們……”歐陽少恭正想說到安陸村外附近的地方看看,忽然看到許多村民從同一個方向慌不擇路地跑來,每個人都表情驚恐,好像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這種奇怪又熟悉的場景讓他想起了前世與百裏屠蘇下山時自己也是用這樣的手法引他自己走入幻境的,立刻心生警惕。
百裏屠蘇見此情形,沒多想就要走過去一探究竟,走之前還囑咐歐陽少恭回去找人幫忙。事實上,他會這麽說,也是不想讓歐陽少恭随他一起去冒險,畢竟在他眼裏歐陽少恭實力很弱,還是守在後方就好。
但歐陽少恭并沒有照他所說的離開,而是在他稍稍走遠後就悄悄地跟了上去。他總覺得事情不太對勁,還是跟上去看看好了,若是百裏屠蘇煞氣發作,他多少也能擋一擋,免得他又傷了陵越被掌教真人罰在後山山洞面壁三年。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進了幻境中。
十四、幻境(下)
百裏屠蘇不知道歐陽少恭跟在他的身後,只是高度戒備着往村民們跑來的方向走去,沒走多久就碰到了一面無形卻泛着藍光的結界,奇怪的是,這結界并沒有阻擋他,他很輕松地就穿了過去。
進入結界的一瞬間,百裏屠蘇就看到身邊的景色大變樣。木制的屋舍變成了滿目瘡痍,地上有大片的血跡,每走幾步就會看到一具屍體。不遠處有幾個戴着鬼面具的人正在合力圍殺一個老者,其他的地方還有更多的人被那些臉上戴着鬼面具的人殺死,可是他們卻好像看不到他一樣,沒有對他投來半分注意力。
“這裏是……什麽地方?”
陌生的景色,陌生的場景,陌生的人,但給他的感覺卻這麽熟悉,好像在很久以前他真的曾經經歷過這一切,親眼目睹朝夕相處的夥伴和長輩被人殺死,卻因為力量太弱只能在一旁看着,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也會被殺死,恐懼和恨意在心裏交織,最後沉澱成更加深刻的東西。
一轉眼,場景又變了。這次百裏屠蘇看到的畫面很簡單,一個與他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站在他身前擡頭凝視着他,身後有人叫他:“韓雲溪!”
“韓雲溪?”那不是風晴雪兒時玩伴的名字嗎?對了,他記得,風晴雪最近也一直在叫他韓雲溪,難道……這個孩子就是他?他真的叫做韓雲溪?
一晃眼的功夫,那孩子又消失了,百裏屠蘇驚愕又疑惑地左顧右盼,但什麽都沒看到,莫說那個孩子,就連方才還能見到的村民都不見了,整個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他一個人。
低頭往水中一看,百裏屠蘇發現,水面上倒映出的影像居然是方才那個孩子,只是很快便消失,變成了他此時的容顏。而後水面上紅光乍起,一頭九頭巨蛇忽然從湖中冒出來,張牙舞爪地對他嘶吼。
“誰在裝神弄鬼?出來!”百裏屠蘇并沒有被九頭巨蛇吓到,反而朝四周厲聲喝問道,話音剛落,就看見那九頭巨蛇不見了蹤影,而周圍的景象也再一次發生了變化。
百裏屠蘇驚懼不已地看到,幻境的中心處,歐陽少恭被人綁在木架上,衣衫不整頭發淩亂,臉色也白中透青,好像遭受了不少折磨,看起來虛弱得緊。在歐陽少恭身邊,一個戴着鬼面具的人手執長刀,獰笑着看着百裏屠蘇,長刀的刀刃抵在歐陽少恭的脖頸上,只要再近一點就能要了他的命。
見狀,百裏屠蘇猛地上前幾步,卻又被那鬼面人的話止住:“站住!再往前一步,我就殺了他。想要救他的話就去把焚寂帶來,要是慢一刻鐘,我就砍他一只手,不去,就看着他死吧!”
百裏屠蘇雙手緊緊地握成拳,緊抿的嘴角流露出一絲殺氣,很想照他說的回天墉城,不取焚寂至少也可以找人來幫忙,但是腳卻好像生了根一樣紋絲不動。
原本頭歪在一邊奄奄一息的歐陽少恭聽到鬼面人的話,忽然擡起手,竭力對百裏屠蘇道:“屠蘇!快逃啊!不要!不要給他焚寂!”
百裏屠蘇還沒來得及做出回應,就見那鬼面人冷笑一聲,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居然還想保護他,自顧不暇了你!”說完,反手将刀背重重砍在他的服部,他頓時噴出一口血,神色更加萎靡。
“少恭!”
百裏屠蘇怒極,拔出劍就飛身向鬼面人刺去,沒想到才到了一半就撞上了一層無形的結界,被反震了回來,嘴角也溢出一絲鮮紅。
“屠蘇!”歐陽少恭忍着痛苦大聲地說:“屠蘇!快走!快走!不要給他焚寂!不要、不要給他焚寂!”
“該死!”鬼面人似乎被歐陽少恭的不識時務激怒了,揚起長刀就砍斷了他的一只手。
“少恭!!!啊!!!!”
耳邊傳來歐陽少恭痛苦的慘叫,眼中看到那只修長優雅仿佛為彈琴而生的手飛到半空又重重落下,百裏屠蘇已經搖搖欲墜的理智頓時清空。
百裏屠蘇仰天長嘯,似乎想要借此舉動發洩出心中澎湃的怒火。暗紅色的煞氣從眉心的紅色豎印中迸發,激揚的靈力鼓蕩着身上的衣服,雙眸化為了嗜血的紅,森冷的目光讓人覺得仿佛可以從他的眼中看到地獄。
跟在百裏屠蘇身後進入幻境,卻和他走散了的歐陽少恭好像感覺到了什麽,臉色不太好看地往幻境的出口跑去。他隐隐有種感覺,百裏屠蘇的煞氣已經被誘發,現在大概正往天墉城的劍閣奔去,一定得在他徹底失控之前制止他。
此刻的百裏屠蘇已經徹底失去了理智,他的腦海中不停地在回放着鬼面人砍下歐陽少恭的手的那一幕,每回憶一次他的怒氣就加深一分,眉心的豎印也愈發的鮮豔。
渾身都圍繞着迫人煞氣的百裏屠蘇就像一尊殺神,氣勢洶洶地進入劍閣,被正在擔憂焚寂變化的紅玉攔住。
“屠蘇!”紅玉因為百裏屠蘇現在的樣子而震驚得瞪大眼睛,“屠蘇,你怎麽了?”
百裏屠蘇眼神森冷駭人,聲音也因為壓得太低而顯得有些扭曲:“給我焚寂!給我劍!”
“不行!”紅玉斷然拒絕,她也看出百裏屠蘇此時已經煞氣大發,理智全無,但還是勸誡道:“屠蘇,你冷靜點!千萬不要被煞氣控制了心神!”
“給我劍!!”百裏屠蘇無暇去聽紅玉對他說了什麽,在遭到拒絕之後就快如閃電地出手擊暈了她,然後跳上蓮臺,拔出了被封印多年的焚寂劍。
拿到焚寂之後,已經失去理智的百裏屠蘇又原路返回了幻境之中,他現在僅僅只靠着救出歐陽少恭的執念撐着,否則照常理來說,他已經被焚寂煞氣徹底控制,大開殺戒了。
之後的事情,與歐陽少恭前世的設計并沒有太大的出入。百裏屠蘇與幻境中的九頭巨蛇激烈一戰,并将它斬于劍下,而在此之前,陵越就被這九頭巨蛇打成了重傷,還差點被失控的百裏屠蘇殺了。
歐陽少恭趕到時,正值百裏屠蘇與陵越交手之際,二人打得難分難舍,雖然陵越已經處于下風節節敗退,但是外人根本插不進兩人間的打鬥,歐陽少恭也不好貿貿然上前,只好站在一旁靜觀其變。
陵越在之前與九頭巨蛇交手時就已經受了不輕的傷,加上他不忍對百裏屠蘇出手,自然就不是被煞氣控制的百裏屠蘇的對手,只能勉強格擋防禦,但體內靈力枯竭,又身受重傷的他,還是很快就被手執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