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地間。

百裏屠蘇收劍回鞘,驀地轉身,一雙暗紅色的眼眸冷冷地看着歐陽少恭,但讓歐陽少恭驚訝的是,他居然只用了不到半刻鐘就将煞氣壓制了下去,冰冷的眼眸也漸漸回暖,變回了原本的漆黑。

歐陽少恭止住了咳嗽,正想從地上站起身,百裏屠蘇卻快步上前将他扶了起來,目光下移落到他白皙修長的頸部的五道紫黑色的指印上,眼神又一秒變得森冷駭人。

注意到百裏屠蘇目光的焦點,歐陽少恭不甚在意地說了句“沒事”,又忍不住疑惑地問:“屠蘇,剛才我見你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壓制住了煞氣,你是怎麽做到的?”

“這是我在面壁的三年中慢慢磨練出來的。”百裏屠蘇的目光還是沒有從那五道指印上離開,他幹脆将靈力聚集于手心然後貼在歐陽少恭的頸上,努力地忽視掌下細膩光滑的觸感,一邊幫他消去指印一邊道:“這三年以來,我一直都在想當初你跟我說的那些話,也努力地想做到你說的控制,在與焚寂煞氣的争鬥中,我慢慢摸索出了一套壓制它的方法,只是會耗費很多靈力,我修為不足,現在只能壓制而無法控制。”話說完,歐陽少恭頸上的指印也徹底消失,百裏屠蘇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手,手指上仿佛還殘留着那細膩溫暖的觸感,讓他忍不住摩挲了幾下。

“那也已經很了不起了,我沒想到你能做到這一步。”歐陽少恭倍覺驚喜地說。

“咦?少恭,屠蘇,原來你們在這裏啊!”百裏屠蘇沒能接話,方蘭生的聲音就搶先一步響起,然後便見他一個飛撲撲到了歐陽少恭身上,雙手繞着他的肩膀急忙問道:“對了少恭,你們有沒有找到我二姐啊?”

百裏屠蘇莫名地覺得方蘭生放在歐陽少恭身上的手很礙眼,皺着眉往旁邊指了指說:“如沁姐在那邊,她被李潘安打暈了。”

“李潘安是誰?哎,二姐!”方蘭生松開爪子跑到暈倒的方如沁身邊将她抱進懷裏,輕輕地晃動了幾下,“二姐,二姐你醒醒啊!二姐!”

襄玲這時也走了進來,看上去頗為疲倦的樣子,先是看了一眼方蘭生,見他沒有注意到自己,才對歐陽少恭和百裏屠蘇說:“剛才我和蘭生與你們分開後,遇上了許多發生了異變的人,應該都是山寨裏的人,我費了一番功夫才将他們都清理幹淨。屠蘇哥哥少恭哥哥,你們這邊有沒有發生什麽事?”

不待百裏屠蘇說話,歐陽少恭便簡單地将剛才發生的事與他說了一遍。在說到百裏屠蘇催動煞氣又很快地将煞氣壓制下去時,襄玲也顯得十分意外,想來之前她并不知道這件事。

“沒想到屠蘇哥哥你居然已經找到壓制焚寂煞氣的方法了。”襄玲閃着星星眼一臉崇拜地看着百裏屠蘇,但又有些不解地問:“可是,既然你已經可以壓制住焚寂煞氣,為什麽你跟我們說你在藏經閣裏的時候,你卻煞氣大發,還與那個叫……叫陵端交上了手?”

“其實,那時候,我是在與鬼面人打鬥時才催動煞了氣的。”提到這件他最不願想起的事,百裏屠蘇的神情中多了幾分黯然,“當時的情形很混亂,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是陵川不是我殺的,肇臨也是為了替我抓住焚寂才被鬼面人打成重傷。只是陵端不相信我,一口咬定這些事是我做的,我百口莫辯,又不能站在那裏讓他殺了我,就只能與他交起手來。”

“原來是這樣。”襄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一旁的歐陽少恭并沒有急着插話,他從百裏屠蘇這短短的幾句話中得到了不少信息。一,在他離開天墉城後,鬼面人又出現了一次,還是在藏經閣中想要奪取焚寂劍,因而催動了百裏屠蘇體內的煞氣,兩人交了一次手。二,這一世死的人不是肇臨,而是陵川,肇臨只是重傷。三,陵端還是像前世一樣執意認定百裏屠蘇就是兇手,也因此逼得他不得不下山暫避風頭。四,百裏屠蘇居然把這些事告訴了襄玲他們,看來他對他們還是很信任的。

事情發生了一些變化,卻與上一世殊途同歸,好在結果倒是比上一世要好,至少百裏屠蘇已經可以壓制住煞氣,暫時不會有被其控制的危險。

與襄玲簡單交談了兩句,百裏屠蘇忽然想起歐陽少恭還不知道這些事,連忙轉頭看向他,卻見他正做沉思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便問:“少恭?你在想什麽?”

“嗯?”歐陽少恭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對上百裏屠蘇投來的目光時回以一笑,“沒什麽。對了,你剛才與襄玲說的是什麽事?什麽藏經閣鬼面人的,我離開了天墉城後鬼面人又出現了嗎?”

“此事一言難盡,等回去我再與你細說吧。”對着歐陽少恭,百裏屠蘇不願欺瞞敷衍,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所以他打算等回到方家後再将一切的來龍去脈告訴他。

“好。嗯?如沁醒了。”其實事情的經過和原委歐陽少恭自己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所以轉頭看到方如沁幽幽轉醒後,他便連忙走了過去。

“如沁,如沁?”歐陽少恭輕聲喚了方如沁的名字兩聲。

“二姐,你沒事吧?”方蘭生也跟着問。

方如沁從方蘭生的懷裏坐起身,擡起手揉了揉有些抽疼的太陽穴,對湊到她身邊的幾人笑着搖搖頭,說:“我沒事。”

“那就好!”方蘭生誇張地松了口氣,又把帥氣的臉蛋皺成個包子,小小地抱怨道:“二姐,你都不知道,你差點吓死我了!以後你出門的時候一定要記得多帶幾個仆人,最好是會點武功的,不然這種事多來幾次,我就要英年早逝了!”

“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方如沁沒好氣地戳了方蘭生的額頭一下,又覺得心裏暖暖的,笑着說:“行了,我知道你是擔心我,不過這種話以後不能亂說知不知道?好了,事情應該都解決了吧?我們回去吧。”

“好!回家喽!”方蘭生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像個猴子一樣在方如沁和襄玲身邊蹦了幾圈,然後率先跑出了院子。

“小蘭!小心外面還有那些發生了異變的人!”歐陽少恭又頭疼又寵溺地揉揉額頭,和方如沁交換了兩個“你辛苦了”,“你也辛苦了”的眼神後,後者便認命地追了出去。

有這麽一個能鬧騰但是又招人疼的弟弟,還真是一件痛并快樂着的事啊!

歐陽少恭和百裏屠蘇不約而同地無奈搖頭,也跟着他們走出了院子。

二十、青囊藥廬

今天一早起來,方如沁就神神秘秘地帶着歐陽少恭走出了方府,說是有東西要送給他,但要他一并去取。歐陽少恭心中了然,方如沁要送他的東西必是一間名為“青囊”的藥廬,這也是承載他日後平淡生活的一處重要之地,自然欣然前往。

果不其然,方如沁帶着歐陽少恭離開方府後,轉過了一條街,就在一棟門窗緊閉的房子前停下,門上挂着一副牌匾,上書“青囊藥廬”四個字。推門進去,寬敞的大堂中三面牆邊都放着一個藥櫃,對門的藥櫃前還有一個櫃臺,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家具,但是打掃得很是幹淨整潔,留出了足夠的空間讓前來看病或抓藥的人落腳。

“如沁,這是……”雖然早已知道這便是方如沁送給自己的禮物,但歐陽少恭還是故作不解地問。

“這便是我要送給你的禮物了。”方如沁說着,轉身面對着他,秀美的臉龐露出恬雅的笑容,眼中還有一絲絲期待:“這藥廬是我許久之前便吩咐人打理好,準備用來布醫施藥的,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管理,這才一直耽擱着。現在少恭你回來了,接手這藥廬的人選非你莫屬,不提你在江湖中的名聲,便是你精湛的醫術就比得下這天下大半的大夫了。少恭,你願意收下這禮物嗎?”

“這……未免太貴重了。”歐陽少恭推辭着,想到自己不久後要離開,又道:“如沁,其實有件事我還未告訴你,不久後我就要暫時離開琴川一段時間,到江都去。”

方如沁臉色一變,但還是勉強維持了臉上的笑容,注意到歐陽少恭用了“暫時”二字,又打起精神問:“少恭,你去江都所為何事?”

“不瞞你說,其實,我去江都是要尋找醫治屠蘇身上之病的方法。”歐陽少恭話只說了七分,剩下的那三分便是屠蘇身患什麽病和找誰詢問了。事實上,尋找為屠蘇解除煞氣方法一事他很久以前就在做了,既然已經對他以誠相待,又視其為知己,當然不願見他被焚寂煞氣折磨,百年之後又化為荒魂消散于天地。只是這解除煞氣的方法即使是上一世也沒能找到,這一世,只能寄希望于曾經幫過他的天道安千世了,上一次他們分別的時候,安千世曾說她會到江都去住個十幾年,此行也是為了去找她詢問解除煞氣之法。當然,這個理由他是不能對任何人說的。

“原來如此。”這個理由倒還能接受,方如沁早已将百裏屠蘇視為自己的弟弟,聽聞他身患頑疾,便有些擔憂地問:“屠蘇得的是什麽病?就連少恭你也沒有辦法嗎?”

“屠蘇的病有些複雜,以我的醫術無法治愈,只能另尋他法,所以如沁,這藥廬,我不能……”歐陽少恭面露遺憾地搖搖頭,焚寂煞氣已是不屬于凡間之物,他的醫術還未達到生死人,肉白骨之境,如何能夠将其消滅。

“少恭!”方如沁止住了歐陽少恭未說完的話,淡笑道:“你只是暫離琴川,又不是不回來了,在你離開琴川的時候我可以另外找人替你看着。但是在我心裏,只有你才是最适合接手這藥廬的人,所以不要再推辭了,就當是幫我一個忙,好嗎?”

“如沁,這……好吧。”歐陽少恭心中微暖,還是無奈地答應了。

他何嘗不知道方如沁的理由有多麽蹩腳,若是她願意,哪裏會找不來醫術高明的大夫?不過是想利用這藥廬将他留下罷了。她的心意,十三年前如此,十三年後亦是如此,歐陽少恭甚至已經做好了一個打算,若是替百裏屠蘇解除了煞氣後他還未曾對誰動心,便應了她的付出,娶她為妻也好。(作者:可惜中途蹦出了個百裏屠蘇,二姐,您還是淡定地洗洗睡吧。)

“那就這麽說定了!”方如沁不知道歐陽少恭心裏的彎彎繞繞,只是因為他的應允而分外高興,眼睛都彎成了月牙。

……

兩天後,青囊藥廬開業了。一陣噼裏啪啦的鞭炮聲後,來看病的人一窩蜂湧入了大堂中,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他們都是沖着挂着神醫名頭的歐陽少恭來的,那些病症較輕的人都會自覺地給病得比較嚴重的人讓位,雖然人多畢竟有些嘈雜,但秩序井然,完全不會打擾到歐陽少恭看病。

第一次發現太出名有時候也不是件好事的歐陽少恭在看到自己面前這長長的隊伍時,第一次無奈地嘆息一聲,而後便坐在櫃臺後開始給病人把起脈來。神态專注的他眉心不自覺地微皺着,卻絲毫無損他沉靜從容的氣質,反而更添迷人氣息。這一點,從隊伍中那些陪着加入前來看病的面露春-色,癡迷地看着他的少女中就可以看得出來。

百裏屠蘇和風晴雪負責抓藥,他們那邊的人也不少,不過風晴雪還能忙裏偷閑地往歐陽少恭那邊看上一眼,然後開玩笑似的對百裏屠蘇說:“蘇蘇,你看那些女孩子看少恭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把他吃了一樣,少恭真是好有魅力!”

百裏屠蘇抓藥的手一頓,然後便若無其事地“嗯”了一聲,繼續剛才的動作。不過他不小心抓錯了好幾味藥,讓風晴雪疑惑地看了他好幾次,還問他是不是太累了或者身體不舒服,被他以搖頭作為答複後只能收起擔心,專心地給人抓藥,順便幫他把抓錯的藥材改回來。

這三人一忙活便忙活了一上午,直到中午時歐陽少恭才為所有排隊的病人都診治完畢,順便按照病症不同開了藥方讓他們到百裏屠蘇和風晴雪那邊拿藥。好不容易病人都散去了,歐陽少恭才從櫃臺後起身,揉了揉酸麻的手腕和手指,對還在藥櫃前整理東西的百裏屠蘇和風晴雪說:“屠蘇,晴雪,現在時間不早了,你們兩個先回方家去吃飯吧。”

“少恭,那你呢?”百裏屠蘇條件反射似的問。

“我還要準備下午用的藥,晚一點再回去。”歐陽少恭轉身在身後的藥櫃前忙活起來,頭也不回地說:“對了屠蘇,下午你過來之前幫我到山上采幾味藥吧,等會兒我把這些藥的名稱和樣貌寫給你,不用采太多,那些只是藥引而已,上山的時候記得小心一點。”

“我知道了。”百裏屠蘇迅速整理好手中的藥材,然後走到歐陽少恭身邊,“晴雪你先回去吧,我再幫少恭整理整理。”

“好!”風晴雪對于百裏屠蘇總是喜歡跟在歐陽少恭身邊這件事已經有點習慣成自然了,見狀也不多說,應下之後又點了一句“我讓如沁姐給你們倆留飯”就走了,想來她也很清楚,百裏屠蘇說的“幫少恭整理整理”估計就是整理到完了。

……

方府中,由于某個挨不了餓的大少爺喊餓喊了半個時辰,方如沁便在見到風晴雪回來後就讓人開飯了。

今天一個上午,歐陽少恭,百裏屠蘇和風晴雪在青囊藥廬裏忙活的時候,方蘭生也沒閑着,他在練習以前癡纏百裏屠蘇好不容易才讓他教給自己的天墉城基礎功法,為了讓他以後防身自保,方如沁也沒有反對,方蘭生倒也還算識貨,老老實實地練了一個早上,直到快到飯點的時候才喊累喊餓,這已經非常有進步了。所幸百裏屠蘇去了藥廬幫忙沒有監督他練功,否則又要因為他的偷懶而頭疼氣悶了。

飯桌上,方蘭生美滋滋地吃着方如沁給他夾的菜,還閑不住地問:“诶晴雪,今天藥廬的生意怎麽樣?是不是很好啊?”

“何止是很好?簡直太好了好嗎!”風晴雪語氣略顯誇張地說:“你是不知道,來找少恭看病的人隊都排到藥廬外去了,不久前少恭才全部診治完畢,我和蘇蘇抓藥抓得手都酸了,現在蘇蘇和少恭還在藥廬裏準備下午用的藥呢!”

“這麽誇張啊!”方蘭生咬着筷子瞪大了眼睛,又對方如沁豎起了大拇指:“二姐你真是太厲害了,慧眼識珠啊!要不是你非要讓少恭去打理藥廬,這生意估計也沒法兒這麽好吧!”

“行了!吃你的飯!”方如沁夾了一塊雞肉放到他碗裏,道:“少恭在江湖中是名聲在外的神醫,醫術高明,找他看病的人當然多了。只是這樣的話他必定會十分辛苦,等下得多留些飯菜給他和屠蘇才行。”

“沒想到少恭哥哥在江湖上有這麽大的名氣,以前在其他地方我有聽說過少恭哥哥是個醫術特別高明的神醫,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有多麽厲害,現在聽晴雪姐姐你這麽一說,我倒是知道了個大概了。”襄玲沒好氣地方給方蘭生盛了碗湯遞過去,語氣中盡是對歐陽少恭的崇拜。

……

入夜,忙了一天的百裏屠蘇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房間在桌子旁坐下,揉了揉酸疼的臂膀。也許是因為今天是第一天開張,來看病的人非常多,只是給他們診治的歐陽少恭還好,負責抓藥的百裏屠蘇和風晴雪可是累慘了,後者幾乎是一回到房間就倒床上睡着了,能把兩個武功高強的人累成這樣,可見今天這一天的工作量有多大了。

百裏屠蘇揉着肩膀和手臂,又捶了捶站了一天僵硬的腿,起身正想走到床邊躺下睡一覺,卻聽到房門被人敲響,而後便是歐陽少恭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屠蘇,你睡了嗎?”

“還沒。”百裏屠蘇立刻轉身走過去打開門,就看到歐陽少恭端着一個托盤站在門外,略有不解地問:“少恭,找我有事嗎?”

“你今天抓了一天的藥,想必肩膀,手臂都很酸吧。”歐陽少恭朝他舉了舉手裏的托盤,笑道:“我給你帶了些藥酒過來幫你揉揉。”

百裏屠蘇側身讓開,語氣中帶上一抹欣喜,因為晴雪那一句“少恭真受歡迎”的話而生出的煩悶散了大半:“進來吧。”

走到桌子旁,歐陽少恭把托盤放下,又讓百裏屠蘇脫了衣服,把藥酒倒在手心在他的肩膀和手臂的各處穴道上恰到好處地按揉起來。

百裏屠蘇的皮膚是小麥色的,抹上藥酒後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着潤澤的光芒,與歐陽少恭雪白修長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兩人都沒有說話,空氣中飄散着淡淡的酒香和藥味,昏黃的燭光籠罩在他們身上,仿佛自成一個世界般,靜谧平和的氣息在他們之間流淌。

看着桌上跳動的火焰,百裏屠蘇心裏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如果這樣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二十一、中秋月圓

安逸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一轉眼便快要到中秋了。

中秋月圓,是一年之中陰氣最盛的日子,也是百裏屠蘇體內的焚寂煞氣反撲最劇烈的日子,為此,風晴雪絞盡腦汁地回想着自己之前在幽都看到的幽都秘方,看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得上他的。歐陽少恭也去翻了諸多古籍,卻一無所獲,只能暫時壓下心裏的擔憂,相信百裏屠蘇能夠自己壓制了。

明日便是中秋節,琴川素有中秋賞月放花燈的傳統,所以今日方蘭生就出去買了一大堆做工精致的河燈回來,還塞了好幾盞給百裏屠蘇,讓他到時候跟風晴雪一起去放,不過他還是更想跟少恭一起放。

“少恭,你明日有空嗎?”藥廬裏,原本正在安靜地做自己的事的百裏屠蘇忽然想起自己房間裏的那幾盞河燈,想到琴川放河燈的傳統,便轉頭面向歐陽少恭問。

歐陽少恭正在翻開古籍,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可以平心靜氣,抵禦心魔的藥方,忽然聽他這麽一問,想也沒想就答道:“有啊,怎麽了?”

他回答得幹脆,百裏屠蘇卻不知為何有些不自在起來,手指不由自主地摩挲着手中剛采回來還新鮮的藥材,說:“琴川不是素來都有在中秋節放河燈的傳統嗎?蘭生給了我幾盞河燈,我們明天一起去放吧。”

“嗯,好啊。”歐陽少恭随意地應下,他的注意力已經全部集中在了古籍上。

得到歐陽少恭肯定的答複,百裏屠蘇心裏不斷地泛起喜悅的泡泡,繼續低頭整理藥材,忍不住開始期待起明天來。

當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晖湮滅于天際的時候,垂挂在兩岸樹枝之上的精巧花燈紛紛亮起,映着水面的波光,有如夜空中點點閃耀的星子。深藍的天幕中,滿月灑下皎潔清輝,如水銀傾洩,為大地鋪上一層朦胧的輕紗。

漆黑平靜的湖面之上,一盞盞承載着美好祝福和祈願的精致河燈順着湖水流動的方向逐漸遠去,從遠處看,好像在琴川中複制了一片寂靜的夜空,那些漂亮的河燈便宛如繁星點點,動人心弦。

石橋之下,湖邊一處相較其他地方略顯安靜的角落裏,歐陽少恭将手中點亮的河燈放進湖中,輕推一把,看着它晃晃悠悠地飄蕩而去,絕美如畫的眉目在四周絢爛燈光中顯得柔和而溫暖,不似平日對着不認識的病人時疏離的溫和,真實而令人心安。

百裏屠蘇不經意地一回眸,便看見了他唇角漾起淺淺的笑意,帶着凡塵煙火的味道,卻更襯得他出塵脫俗,一時竟有些晃了眼,好半晌才如夢初醒地側過頭,耳根有些發燙。

喧嚣的人聲逐漸遠去,平和安然的感覺在二人之間流淌,即便不做交談,也不會顯得生硬尴尬。

二人就這麽沉默相對許久,歐陽少恭才把目光從湖面的河燈上收回來,起身一手負于身後,對百裏屠蘇道:“屠蘇,過了中秋之後,我便要離開琴川,到江都去為你尋求解除煞氣之法,你願意……與我一同前往嗎?”

百裏屠蘇剛直起身,忽然聽到這一句,整個人都愣在原地,不過他沒讓歐陽少恭等太久便脫口而出:“當然願意!”話音一落,百裏屠蘇才真正清醒過來,望着歐陽少恭的目光複雜多變,語言已經無法表達他此時的心情,片刻後才喉頭艱澀地道:“少恭,你本可以留在琴川度過一世無憂人生。”

“但我終歸有所牽挂。”牽挂着上一世對你的虧欠,這一世對你的隐瞞。歐陽少恭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來,從遠處飄來的燈光在他的臉上明明滅滅,讓百裏屠蘇看不清他真正的表情,只能聽到他低柔的聲音再次響起:“人生難得一知己,我無法看着你被焚寂煞氣日複一日地折磨,即使你現在已經能很好地壓制,但它始終是一個禍患,一日不除,你便永遠不得安寧。既然如此,與其讓我留在琴川,擔憂你的身體,不如我們一同去尋找解決之法。江都繁華,多江湖人士往來,且那花滿樓中有一精通蔔算之人,或許能夠為我們蔔出所求之物。”

言罷,歐陽少恭轉身,對上百裏屠蘇的瞬間臉上的漠然之色盡數褪去,化為溫柔淺笑,令他心脾俱暖,不勝喜悅。

“好,我們一起去。”百裏屠蘇微微彎了嘴角,将滿心歡喜化作眼裏一抹笑意,十分堅定地在心裏刻上一句承諾,就在早已刻入心底的那個名字旁邊。

我願護你一世無憂。——百裏屠蘇。

……

放完河燈之後,歐陽少恭見百裏屠蘇身上的煞氣并沒有發作的跡象,便提出帶他到四處走走,也好好感受一下人間真正的繁華之景。百裏屠蘇常年在天墉城後山獨自練劍,想必有很多東西都未曾見過,今日便帶他見識一番。

兩人的第一站是一處買泥人的攤子,這攤主手藝極好,擺在攤上的那些成人拇指高的小泥人一個個捏得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精致得不得了。因此,這攤子的生意非常好,若不是百裏屠蘇身法高明,還有歐陽少恭暗中施力小心隔開其他人,他們還擠不到攤子前面呢。

百裏屠蘇看着攤子上精巧漂亮的泥人,又轉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邊的歐陽少恭,心裏莫名地生出一個念頭,但立刻就被他壓下去了。

歐陽少恭沒察覺到他的異常,用溫柔的聲音請攤主照着他與百裏屠蘇的樣子捏兩個泥人。其實捏泥人雖然是一件細致活,卻不會費多大功夫,那攤主想來也是捏了幾十年早已十分熟練,三兩下就捏出了兩個與歐陽少恭和百裏屠蘇有九分像的泥人,小巧精致的可愛非常。百裏屠蘇雖然面上不顯,但見他拿着兩個泥人愛不釋手的樣子就知道他是很喜歡的,歐陽少恭也就兩個都送給了他。

逛完了泥人攤,接下來歐陽少恭又帶百裏屠蘇去買了兩盞花燈,一盞是淺藍色的荷花燈,還有一盞是黑漆木暗紅紙糊略顯華麗的四角宮燈,兩人一人提着一盞穿梭在人海中,腳步悠然,面帶閑适。

百裏屠蘇看着身邊言笑晏晏的男人,忽然覺得心裏很妥帖,很安定。

……

出去的時候是兩個人,回來的時候卻是歐陽少恭只身一人。剛才走到方府門口的時候,百裏屠蘇忽然說自己有些事要一個人去做,讓歐陽少恭先進去,然後自己又匆匆地離開。對此歐陽少恭不以為意,進府後便直接回了房間,不料在路過大廳時卻被一只突然探出的手抓了進去。

抓住歐陽少恭的人自然是方蘭生,方府裏除了他也沒人會對歐陽少恭動手動腳的了。不過在進了大廳之後,歐陽少恭一眼就望見了桌子上那兩個巨大的包裹,方如沁還在不停地往裏塞東西,風晴雪和襄玲俱是一臉無奈的表情坐在一旁。

“少恭啊!你快勸勸我二姐吧!明早你們就要出發去江都,帶着這麽大個包裹不嫌累啊!”方蘭生一副快要抓狂的樣子揪着自己的頭發對歐陽少恭說道。

歐陽少恭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本來是打算輕裝上陣的,多帶些銀子,若是有需要的路上再購置就是。若是讓他們帶着這麽大個包裹上路,累贅不說還會很顯得很奇葩……等一下!他們是怎麽知道自己和百裏屠蘇明天要出發去江都的,他明明誰都沒告訴。

“小蘭,”歐陽少恭忽然笑得有如春回大地般溫柔和煦,卻莫名地讓方蘭生打了個冷顫,而他下一刻問出的問題也讓他感覺自己被一陣來自地獄的風吹中了:“你是怎麽知道,我與屠蘇明日要出發前往江都的?”

方蘭生“……”了一下,忽然哈哈哈地幹笑着往後退退退,還回頭看了風晴雪和襄玲一眼,卻見他們兩個居然望房梁的望房梁看茶杯的看茶杯,就是不肯對上他的目光,頓時在心裏罵了一句“沒良心”,然後咽了口口水,哆嗦着身體看向笑容溫暖又滲人的歐陽少恭:“少少少少少恭,你聽我說哈,我絕對沒有和晴雪襄玲一起去偷聽你和屠蘇講話,也沒有在你們身後跟了你們一路,更沒有看到你們兩個在泥人攤前捏了那兩個泥人……”

風晴雪支着下巴望房梁的手滑了一下,下颚重重地磕在桌子上,疼得眼淚都出來了。襄玲手抖了一下,茶杯差點沒朝方蘭生這個豬一樣的隊友飛過去。

歐陽少恭哭笑不得地聽着方蘭生滔滔不絕地把他們偷偷摸摸幹的事兒都說了出來,其描述之詳細之生動之精彩完全可以出成話本了。

“好了!”歐陽少恭打斷了方蘭生還想繼續往下說他們是怎麽跟在自己身後還不被他和屠蘇發現的事,輕輕地敲了他的額頭一下,說:“你啊,正經事不做,就幹這些沒有意義的。”言畢,又正色道:“是了,我确實打算明日與屠蘇一同前往江都尋找解除他身上焚寂煞氣之法。”

“我和你們一起去!”聞言,方蘭生和風晴雪異口同聲道。

“你去什麽去!”正在給歐陽少恭收拾東西的方如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見方蘭生縮了縮脖子,又道:“少恭他們此行是要去做正事,蘭生你別跟着瞎搗亂,老老實實地留在琴川跟我學習做生意,順便找個适合姑娘成親為方家延續香火!”

“诶!我跟着少恭他們一起去怎麽就是瞎搗亂了!”方蘭生一臉不服氣地跳到歐陽少恭身邊,抓着他的手臂好像在抓一枚護身符一樣,朝方如沁嚷嚷道:“我陪着他們去那也是做正事啊!再說了,二姐你還沒成親呢,憑什麽逼我成親啊?要想讓我娶妻生子,行啊,二姐你要是找個人嫁了,我立馬二話不說上月老廟求姻緣去!”

“你!……”方如沁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頓時氣得臉頰通紅。

歐陽少恭見狀,怕她真氣急了出手揍方蘭生一頓,忙出聲道:“如沁,小蘭的話有些放肆,我替他向你道歉。只是蘭生現在年級尚輕,确實不宜過早談婚論嫁,但是讓他出門走走看看,或許他能找到心上人也說不定,你就讓他跟我們一起去吧。”

“對啊如沁姐,我也是這麽認為的。”風晴雪趕緊幫忙說話。

“一起去?晴雪你也要去嗎?”歐陽少恭注意到風晴雪用了“我們”這個詞,不解地問:“晴雪,你上次不是說要回幽都一趟嗎?”

“暫時不用。”風晴雪朝歐陽少恭一笑,然後道:“這次是大師兄讓我下山找蘇蘇,保護蘇蘇并找到替他解除煞氣的方法。現在我們的目的不謀而合,當然是一起了。”

方如沁聽說風晴雪也一起去,口氣松動了不少,道:“算了,既然你們都與少恭一起去,有少恭在,應該也能看住蘭生,那你就與他們一同前往江都吧。只是萬事都要小心謹慎,不許擅自行動,聽到沒有!”

“聽到了聽到了!”方蘭生一下子蹿到了方如沁身邊,給她捏肩捶背,一臉謅媚地道:“我就知道二姐你最好了!”

“行了!少給我來這套!”方如沁又好氣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又轉而看向歐陽少恭,說:“少恭,一切小心。”

“我知道。”歐陽少恭淡笑着點頭。

方蘭生喜滋滋地蹭到陵越身邊,和風晴雪交換了一下笑意滿滿的眼神後,就拉着襄玲回房間收拾行李去了。

二十二、江都花滿樓

江都并不是自古以來便是繁華之地,而是近幾年才繁榮起來的,往來的大多都是江湖中人,天南海北哪裏的都有,只看那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此起彼伏的叫賣聲,期間的繁榮昌盛便可窺之一二。

趕了大半個月的路,歐陽少恭一行人在看到城門上那龍飛鳳舞地刻着“江都”兩個篆字的牌匾時都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方蘭生更是直接癱倒在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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