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和羞辱,忽然喉頭一腥,嘴角流下一線血水。

天戈顫抖着為我抹去血痕,喃喃道:“你--還有血麽?為什麽要傷心,這是你要的東西……為什麽?”她的臉色慘淡如死,眼中卻燃燒着地獄的烈焰,直直地看着我。

忽然,有人大喊起來:“殺死這個淫賊!”--正是雲九霄!

一呼百應!

“不錯!殺死他!欺世盜名!豬狗不如!”

“殺!”

天戈并不還手,只是竭力閃避,眼睛卻還是那麽絕望的看着我。

依稀中,我聽到父親和叔父的聲音:“殺!殺死這個孽子!”

啊!我豈止讓天戈身敗名裂,我會要了她的命!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不能,他們不能殺死天戈。讓他們殺死我吧!天戈,我的天戈呀!

我驚惶着,就待為天戈開口辯解,卻小腹劇痛,冷汗直流,怎麽也爬不起來!

不可以,他們要殺死天戈!不可以!我要--救她--

忽然看到混亂中叔父一刀砍向天戈,不行!他要殺天戈滅口麽?我全身熱血一下子湧上心頭,想也不想,抓起一只凳子,用力扔向叔父!

叔父被凳子絆得踉跄了一下,卻正好撞上一把砍向天戈的大刀,慘叫一聲,倒了下去!

天戈驚呼一聲:“爹!”似乎沖上去扶他,卻被攻擊她的人群逼得不能接近!

又是雲九霄大吼起來:“孟天戈你這個淫徒!你竟然殺死你爹!殺父奸姐,這種人決不能留下!殺啊!”

天戈雙眉一揚,終于明白一切已是不可挽回,深深郁郁地看了我最後一眼,慘然一笑,忽然長嘯一聲,一拂袖,勢若雷霆般擊毀幾個阻擊者的兵器,掉頭急奔出門而去!

Advertisement

我驚痛欲絕,知道這一眼之後,就算是滄海桑田、天荒地老也不可回頭了!心痛如絞,我昏昏沉沉地伏倒在地。

朦胧中,一雙溫柔而堅定的手抱起了我。

牧清野。

距離那天的惡夢,已經過去半年多。我做了牧清野的妻。肚子越來越大,卻還是每日落淚。不久之後,我生下了牧清野的孩子,一個美麗的小女兒。

很荒謬麽?沒關系,這是天戈的原意。我一切按她的意思做,是不是就有機會挽回那個惡夢?天戈妹妹,我的天戈妹妹,在你漫長的逃亡中,是不是在怨恨着我?讓你痛恨,是不是也是一種幸福?

終于,我讓你記住了我。如同一個屈辱的烙印……然,天戈,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今生今世,我無可忘情。

直到那一天,她的死訊傳來。我的愛,已隕落在那場天崩地裂的雪崩中。

我無法停止咳血,卻反是微笑。死亡,是不是還給我清白的顏色?

牧清野抱着我痛哭,我只是淡淡微笑。對不起,清野。然,我只要天戈。--終于,我可以去見她了。笑意朦胧中,我眼前慢慢陷入黑暗。

呵呵,結束了,這一切。我很快樂。

當雲若水溫柔地伏在我懷裏說着愛我的時候,老實說,我并沒有什麽感動。不過,看在她笑起來和皺眉的時候樣子有點像蘭的份上,我其實也不那麽讨厭她的接近。

也許,其實蘭和這些女孩子也沒什麽不同?有點天真的熱情,純潔的妩媚,多變的情緒,都是這樣吧?可是,我卻獨獨記住了蘭。如果說她是這世上唯一對我有效的蠱毒,我亦心甘情願領受。入了情、入了魔,也許有點無奈,不過,多數時候其實我是喜悅的。

愛着她,我唯一的蘭,憂愁的寂寞的多情的癡情的蘭。

她是那麽嬌癡柔弱的人兒,連使壞的時候也脫不了天真甜蜜的影子,總讓我覺得有點笨笨的,可憐可愛,也有點可笑。有時候,看着她用盡心機耍弄着一點小小詭計,只為了我多看她一眼,其實感覺有點幸福。

也許,蘭是世上唯一重視我的人吧?這樣的蘭,讓我如何不動心呢?

有一次,我趁她入睡的時候,悄悄親了她一下。她臉上帶着睡意的淺笑甜蜜如花朵,對我而言,其實誘惑。如果可以,我但願那一刻就是一生一世。

嚴格說來,很多人認為我是個可怕的人物,缺乏情緒,但善于殺敵斬将,我像一把劍的時候多過像一個人。對他們來說,我就是一個驚世駭俗的怪物而已。如果這世上沒有孟天戈的存在,相信很多人會得松一口氣吧?對于他們,我唯一的打算,就是老實不客氣征服可以征服的一切。

太多人怕我,但沒有人愛我。直到遇上蘭,她的癡情毫無掩飾,令我忽然有了一點做人的知覺:原來,其實我真的不是一把劍。蘭的眼睛總是柔和如春水蕩漾,裏面蘊含了那麽多的情感和溫柔、渴望,這是我唯一能夠擁有的情緒吧?叫我如何能夠不憐惜她?

然,命中注定,我們卻無法相聚。

她只能是我的姐姐,我只能是她的妹妹--或者說名義上的弟弟。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我們的愛都是一盤絕殺無解的棋。我唯一能夠為她做的,只是盡量為她謀求一點幸福。

那時候,我以為蘭的幸福就是嫁一個英俊多情的丈夫。但我卻不知道蘭的愛已經強烈到可以焚燒一切,她的拒絕和報複如火焰般燒毀了我們的一切聯系,也毀滅了我們兩個。

殺父奸姐?這個詞聽起來怎麽也是個很詭異恐怖的事情吧?尤其是對我這樣一個女人而言。第一次聽到這個指責的時候,我真的很想笑,這人世,真的很荒謬啊!

謝天謝地,其實父親只是受傷,沒有死去。但蘭的清白和名譽卻無法挽回。逃亡中,我輾轉打聽到她嫁給了牧清野,總算松一口大氣。這樣我可沒了牽挂,好事情,不是麽?

可我為什麽總覺得心口裂痛?

痛到近乎絕望的感覺,眼前一片昏沉。那時候,我終于明白,也許我比我自己想象中愛她更多,她早就深入了我的骨髓和靈魂。

呵……失去了……我竟無法忍耐,接近雪山的時候,我起了和千餘追殺者同歸于盡的念頭,制造了一場效果驚人的雪崩。

但我最終還是放過了他們,提前引發雪崩,追殺者應該傷亡很小。要說原因,其實有點可笑--最後一剎那,我忽然看到了雲若水含情含愁的眼。天,那明明是蘭的眼神!我的心忽然酸楚到無法狠下殺意,哀痛得幾乎窒息。我怎麽忍心讓這樣的眼神埋在風雪中萬古寂寞?蘭--蘭啊--

我救了雲若水。

我迅速接近她的時候,看着她驚慌而柔情的眼神,那麽像蘭的眼睛啊!我忽然起了一個無法竭止的沖動,深深吻住她的櫻唇,抱着她遁入風雪深處。也許,對蘭的渴望已經讓我有點瘋狂了?

雲若水經常說,很愛我很愛我。

我淡淡聽着,其實有點麻木。她永遠不會是我要的那一個。老實說,我确實是個有點冷血的人,蘭恐怕是我唯一的例外。而對于我不在乎的人,我是什麽都做得出來的。現在的武林人士把我的外號改成了天南毒龍,應該說比較準确。我對外號什麽的向來無所謂,不過我很贊賞這個改我外號的人,想象力不錯。

所以我打算好好毒一下。雲若水愛我麽?很好。我正好利用她接近雲九霄。誰敢傷害蘭,我定殺不饒。雲九霄非死不可。

拚着一身重傷,真正按照預定計劃殺掉雲九霄的時候,我其實也沒什麽快樂。立馬趕走了雲若水,我只是想到:也許,我可以換一個身份,悄悄去看看蘭?我那麽渴望的相會,終于可以了。

我甚至無心養傷,悄然前往武當。

現在,孟天戈死了,我就是雲九霄,我既不是蘭的名義上弟弟,也不再是她的妹妹。反正雲九霄好色好殺什麽都敢作,我就算到武當山搶走牧清野的妻子,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吧?如果,如果蘭還愛着我,那麽有什麽不可以做?

但,那個英俊溫柔的牧清野……蘭應該已經愛上他吧?

沒關系,只要偷偷看一看你過得好不好,我可以放棄一切情感,真的沒關系。蘭,如果你還愛我,我該多麽幸福。但這對你總不是好事吧?但願你已忘了我……

蘭,渴望見到你,卻也擔心見面時的一切可能。我心頭憂煎紛亂,無法自己。

蘭啊……

我趕到武當山的時候,暴雨如注。空山夜雨的美麗景色無法吸引我的目光。我激動而茫然,不知道該怎麽面對蘭。心跳狂亂如鼓,我甚至無法讓它稍微平靜一點,很懷疑我的心跳聲是不是像雷鳴一樣轟響。

蘭,你早就背叛了我,寧可用我的父親作為一個報複的武器。我現在找你,你會嘲笑我吧?還記得那背叛的一剎那,我的絕望和憤怒如同狂潮一般呼嘯席卷。那時候,我本以為你将是我一個終生的痛。現在我卻要尋回我的芳蘭瑤草了。但已經發生的一切,是不是可以挽回?

也許你已經平靜下來,成了一個快樂的小婦人,丈夫就是你的天地和唯一。甚至,你會愛惜那個代表着失貞的孩子。但你是不是已經忘了我?

我無法确定一切我未知的情感,但我又如何停止對你的思念?終于,就要見到你了。就要……面對一切。

我渾身濕透,但一心火熱,遲疑着一步一步走上山。

不希望驚動閑雜人等,我就悄悄抓了一個門房的小道士詢問。小道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被我從被窩裏抓出來,弄得有點驚恐。

我直接問他:“牧清野夫婦住在哪裏?”

小道士愣愣的看了我一眼:“找大師兄?他還是住在後坡的老地方啊,不過就他和女兒兩個人,師嫂已經沒了。”

我心頭一陣寒氣飄過,微微打了一個戰,沉聲喝問:“什麽叫做師嫂已經沒了?你說清楚。”

小道士大概被我兇神惡煞的表情吓壞了,吶吶道:“就是說,大師嫂已經死了。”

我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更劇烈而吃力,用盡力氣總算開口,慢慢說:“你大師嫂--孟蘭韻死了?”

小道士點了點頭,惶然道:“是啊。”

我眼前金星亂晃,昏昏沉沉抓緊了小道士的手,吃力地說:“帶我去看她的墳墓。”

小道士本待不願,被我厲眼一掃,做聲不得,悻然帶路。我搖搖晃晃,深一腳淺一腳地随他而去。

哭不出來,我只是想笑。

呵呵,原來這就是結局?

我的芳蘭,已經摧折了。那麽,我的一切辛苦掙紮,所為者何?

可嘆的是,我甚至沒有為她落淚。也許痛哭流涕是比較正常的情緒吧?但我這時候只覺得淡淡茫然:“難道我就能忍耐這個失去嗎?”

不可以。不可以沒有蘭。那是我無法想象的。

我要去看她。

總算到了蘭的小小孤墳之前,我兩腿一軟,抱着她的墓碑緩緩滑坐在泥濘的地上。

碑上寫的是“妻雲門孟氏之墓”,我看得很不滿意,微一用力,把墓碑震為齑粉。然後我笑了,喃喃道:“蘭,你永遠只是蘭。雲門孟氏?這個不對。”

小道士惶然大叫:“惡人,你不可毀壞大師嫂的墓,你住手啊!”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你滾吧,我還不想殺你,不過,你再羅嗦幾句就難說了。”

小道士猶豫一下,掉頭就跑,逃命去了。或者,他去搬救兵了吧。

如果我沒猜錯,他這一跑,必會引來林清遠。現下我又傷又疲,可不是他對手。不過,有什麽關系呢?

這次我沒帶劍在身,于是用手,刨開蘭的墳墓。很快我已經十指鮮血涔涔,但沒關系。我只是要看着蘭。暴雨中泥土比較松軟,我也不算很費力,慢慢刨出了蘭的棺材。我急迫的以掌代劍劃裂了棺木,把它甩到一邊。

一道閃電劃過,照亮大地,我清楚地看到了我的蘭。

直到這時,我終于明白,我真的失去了蘭。驚痛欲絕,我忽然厲聲嚎叫。伏身從棺中抱起了蘭,我就這麽抱着她,緊緊相依。但我的火熱卻永遠無法溫暖她的冰冷了。

忽然覺得喉管微甜,順手一拂嘴,溫熱的血液汩汩奔湧,粘了滿手。我大笑起來,這一笑就無法節制,血液大量從口中沖出,似乎沒完沒了,想必這一年多的新傷舊傷一起來找我的麻煩啦。也罷,血也罷笑也罷,不過如此。

我狂笑着,忽然想到:“此時可不能死,應該找個地方與蘭合葬才好。”據說合葬有助于再結來生因緣,這是我要的。

我要蘭,今生今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一直要下去。

我抱着蘭,搖搖晃晃準備離去。

一聲清嘯,林清遠卻趕來了。

“我知道你是孟天戈易容改扮,放下我大師嫂,我可以放你離開!”林清遠冷冷開口。

我笑着搖搖頭:“不放,永遠不放。”忽然心情大好:一切都解決了,我和蘭可以永遠在一起,不是很好麽?

不再有猜忌和痛苦,我們可以只管純粹的愛着。我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林清遠咬咬牙:“你要固執,我只好殺了你。今天你明顯疲病交加,不是我對手。我不介意趁你病取你命,提前解決一個威脅。”

要以我平時的習慣,一定會好好應付他,但這時我心情平靜空明,笑了笑:“随你高興。我不奉陪。”抱着蘭離開。

身後風聲勁急,卻是林清遠仗劍追殺,一劍直刺而來。

我笑着以無形氣劍還了他一劍,火星四射,用力之下我又嘔了一口血,但我卻仗着這一劍的反彈之力,加速飛出,林清遠自知鞭長莫及,忽然奮力投劍而出,似乎打算把我釘死。

劍如風雷殺到,我縱身而起,用力踩在劍身上一點,趁着劍勢飛騰而去。我笑了:“多謝仗劍相送。再見了。呵呵,該說不再見了才對。”

林清遠聞言,忽然不要命的發力狂奔,似乎打定主意要追殺到底了。

我其實倒正是疲病交加,何況手中多抱了蘭,經不起他窮追不舍,慢慢地被他趕上。看着他清冷肅殺的眼睛,我忽然微笑了:“何苦來,就算你不殺我,我也不會活了。我只是要和蘭在一起而已。”口中說着,我已倦極,口中血水不斷滴落,全身軟弱無力,甚至無法負擔蘭的身體了。

我只好盤坐在地,卻一直沒放開蘭。

林清遠慢慢走了過來,靜靜看着我,眼神居然是溫柔、哀苦、怨恨、凄絕,有很多情緒。

這樣的眼色中,我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思,呵呵,可憐的小道,原來他一直無法不愛我。一切橫惡言語,大概也就是在我面前争口氣吧?

不過,林清遠,我孟天戈的愛,就是一個固執的承諾,是蘭,不是你。

我用盡力氣抱緊了蘭,貼着她冰冷的臉,神智逐漸飄走。

但,總算和蘭在一起,我願意。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亂的夢。夢中蘭甜甜蜜蜜對我微笑,但林清遠聲音卻不斷地出現,緊張而哀求,不過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我很不耐煩,想讓他別打擾我的美夢,然後我就醒了過來。

睜開眼果然看到林清遠。

原來我躺在床上,他就呆在我身邊,兩只眼睛陷得厲害,人也蒼白消瘦得離譜,簡直不能看。

他看着我醒了,顫抖着碰了一下我的臉,似乎想确認我是活過來了。然後他忽然流下一行眼淚,勉強尴尬地笑一笑:“這樣重的內傷、加上大量失血,一連昏迷半個月你都不死,命真硬。”

我忽然明白了什麽,喃喃道:“先天罡氣?你又用了先天罡氣吧?所以我活下來了。”--所以林清遠會憔悴得這麽厲害,其實他根本是把自己的一部分生命送給我。

我瞪着他,不曉得該拿他怎麽辦。他要的愛我給不起,我可以給的又怕他不要。但我不可以欠人情,這筆債我說什麽都要還給他。

我問林清遠:“給我一個報答的機會。”

他看了我半天,苦笑:“以身相許不好麽?”看着我冷淡的表情,他澀然笑了笑:“就知道你不肯。不如這樣,你到邊關去從軍,給我大哥做幫手,一輩子不準偷跑,就算報答我。”

我知道他其實只是給我找一個活下去的理由而已,但這多少也算報答吧?反正戰死沙場應該也是不錯的選擇,我樂意接受這個要求。

我問他:“蘭韻的遺體呢?我要她陪着我。”

林清遠淡淡道:“她是我大師嫂,不是你的蘭了,我已經幫着大師兄,把她燒成了灰,散入武當山中。他無法忍受你帶走她,寧可換一個形式要她永伴武當。”

我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林清遠一動不動,硬挺了這一下,只是看着我不說話,眼色交錯了淩厲與熱情、絕望和癡迷,忽然輕輕嘆一口氣,掉轉頭,悠悠道:“如此待我,我竟無法下手殺你。”

他這一側身,我才發現他比我想象中瘦得更多,道袍在風中微微空空蕩蕩。我心頭微微一震,知道這份情實在欠得大了。但這人甚至燒毀蘭的遺體,我無法原諒他。

我勉強撐起身體,搖搖擺擺下了床,打算離去。

林清遠說:“你傷還沒好。”

我冷冷笑了笑:“我死不了。答應你去做你大哥的幫手。這就去。這是我的報答!”

我不再回到血殿,直接去了北天關。至于血殿會變成什麽德性,我沒什麽興趣,只是基于對那班人負責的心理,我給雲家堡寫了一封信托驿站的人帶去,就說雲九霄要雲游天下,請雲若水接掌血殿。

林清遠的大哥林清鋒是鎮守北天關的兵馬大元帥,此人以兵法戰陣著稱,是當朝第一名将,但完全和江湖無關。比起他威震江湖的弟弟林清遠,林清鋒沒這麽威風,卻多了征戰沙場的殺氣和霸氣。我不打算繼續做雲九霄或者孟天戈,寧可把以前的江湖生涯當作一個惡夢,改了個名字叫丁珂平。這個遙遠的邊城也沒人認識我,我順利開始了軍中生涯,手持林清遠的推薦信,做了林清鋒帳下神策軍一個九品侍衛。

老實說,其實我很滿意這種默默無聞的狀況。沒人把我特別當回事,我也樂意在操練之餘打一壺濁酒,對着夕陽荒煙默默慢飲。當然,也曾經有幾個人覺得我樣子漂亮,多半是個好欺負的小白臉,找我的麻煩。我倒沒打算恢複昔日那種人見人怕的德性,不過對做小白臉也是興趣缺缺,趁着酒意小小揍了幾個小子一頓,從此清靜。

唯一的麻煩,就是需要和一堆侍衛睡在一個大營中。不過,他們挨揍之後都有點怕我,所以也沒什麽大問題。

山長水遠,日月悠悠,卻沒了我的蘭。

我有時會悄悄找個僻靜地方撫琴,憶起以前蘭曾經很愛這個。蘭甚至找我學水墨山水,她是那麽一個詩情畫意的女子。還記得我握着她的手,一筆一筆教着她的情形。她的手如此溫柔嬌弱,卻包住了我傲視天下的雄心。是的,我願意放棄一切,只求她一個回頭,但這已經不可能了。

其實我渴盼開戰,對鮮血和死亡,我幾乎是懷着好感。完成了這個報恩的承諾,我就可以毫無牽挂地去見我的蘭。

終于,我得到了上戰場的機會。不過,不是面對千軍萬馬,只不過是和衆人一起去殲殺一隊騷擾我方的小股敵軍。

我沒興趣出風頭,但覺得兵不血刃也不大好,就象征性的殺了幾個交差,其餘的被我的戰友瓜分了性命。這次小交鋒的結果,我從九品侍衛升為八品,住宿條件也改善了一點。現在我只需要和兩個八品同僚同住,雖然還是不方便,但畢竟好了不少。

這兩個八品侍衛一個是江西趙六合,一個是四川的武定國,武功雖然只算三流好手,人卻都是豪爽講義氣的年輕人,這次和我一起被升為八品侍衛,兩個人都很高興。趙六合提議出去喝酒,武定國立馬贊成,我無所謂,也就一起出去。

酒過三巡,趙六合一時興起,提出要和我鬥劍。我只是笑不說話。

小趙急了,大叫:“姓丁的,你怎麽瞧不起我啊?”

武定國也勸我:“丁珂平,你就下場和小趙比劃比劃嘛,你沒看到這小子手癢得很麽?”

我眼看實在推不掉,淡淡一笑:“行。”

結果小趙被我扁得見牙不見眼。

事後這小子說什麽也要拜我為師,我不願意,他就提出要和我拜把子,認我做老大。我早就沒興趣做任何人的老大,自然是不肯的,卻不料武定國也一起鬧起來,一口咬定非結拜不可。這次喝酒的結果,是我無端多了兩個結義兄弟。本來我年紀比他們都小,兩個人卻非要叫我老大,我也就随便他們。

天天被這兩個小子拉着胡混,日子也不是那麽難過。然,夜深人靜之時,我卻每每在心痛如裂的苦痛中驚醒,心中清楚知道,失去了蘭,我還算什麽呢?

看嬌花,記起笑顏。看青山,記起颦眉。看流水,記起明眸。看天空,記起溫柔。蘭似乎已經無所不在,我追着她的記憶,卻追不回記憶中的甜蜜了。

何時何地,我可以找到我遺失的東西?

劍如冰雪,伴我千山只影,我卻已忘情。

幾乎是有些厭惡這樣的悠閑散淡,終于,一切有了改變。北國大軍壓境,先鋒部隊到達北天關外,戰雲密布。我渴望已久的戰争,終于如約而至。

記得有人寫過一句“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我很喜歡。其實我還真是個肝膽如雪的人,對于戰争的血腥和沉悶,我甚至沒甚麽特別的情緒。

以前做孟天戈的時候,我還肯打起精神應付江湖同道,多多少少也得到儒雅仁俠的好名聲。不過到了現在,我實在做什麽都懶,如果不需要,我可以成天一言不發,所以我的同僚都覺得我是個很難合作的怪物。這次開戰,雖然我和幾百個侍衛一齊被編入打前鋒的死士隊,但除了趙六合與武定國,別的人都不願與我同組。

我倒也覺得無所謂,反正我要的也不是什麽功名利祿錦繡前程,別人怎麽看我,都沒關系。我天性強悍冷淡,自然不會刻意求死,不過打仗死人的機會實在很多,如果一個不留神落得個亂刀分屍,也不是什麽希奇事情。我甚至暗暗想象:如果我死掉了,有人傷心嗎?

想了半天實在想不出來,不覺啞然失笑。

如果蘭還活着,她自然會為我牽腸挂肚。不過現在這樣子,我戰死沙場反而可以早點見到她,沒什麽不好。

北國扣關的當天夜裏,林清鋒下達了突襲令,要我們去突襲北國軍營。

我表示反對,當場令衆将士目瞪口呆。

林清鋒濃眉微皺,冷冷看着我:“丁珂平,就算你是我弟弟推薦來的人,也要遵守軍規。我的軍令必須執行。”

我說:“北國軍隊今天才到,想必士氣高漲,今天突襲,未必得手。”

林清鋒道:“士氣雖高,但長途遠征,想必人困馬乏,現在他們立足未穩,正是突襲的好時候。”

我見他堅持,微微皺眉,心下為突襲隊這幫人的性命惋惜:這些大好男兒,只怕就怕死在林清鋒的這道軍令之下。我雖無情,要我見死不救,卻也做不到。今天就算林清鋒怪罪我無禮,說不得也要好生勸他打消這個主意。當下道:“據說這次北國來犯,領軍者就是他們的第一英雄雷澤。雷澤不但有萬夫不當之勇,更是個心智深沉缜密的人,如何不會防範我軍襲營?”

林清鋒淡淡道:“你也太看得起雷澤了,反而不把本帥的軍令當回事嗎?”

我說:“用兵用奇。襲營這一着已經用的很多了,未必就有奇效。如果不成功,反而折損士氣。”

林清鋒微微哼了一聲,說:“你有什麽更好的意見?”--其實他也不是一個聽不進話的将軍,否則也不會戰功累累。

我說:“這段時間的風勢強勁、風向向北,其實對我們很有利。”

林清鋒雙目一亮,瞪着我,徐徐道:“火攻?這不就是襲營嗎?”

我淡淡道:“其實還用不着我們的人去。我建議用風筝,反正現在是春天,要收集風筝非常容易。我們可以在風筝和線上都侵飽桐油,等線放得差不多了,就放火燒線,自然一路燒過去。半夜放風筝神不知鬼不覺,等北國的人發現,多半已經變烤豬了。此外,我們還可以準備一些火箭,收到輔助攻擊的效果。等差不多了我們再出擊,實施元帥的突襲計劃。”

林清鋒看着我,半天,忽然笑了,說:“虧你想得出。不過也沒什麽損失,我願意試試。”一揚眉,對傳令官吩咐道:“傳令下去,立即收集風筝,一個時辰內辦妥,不得走漏風聲,違者殺無赦!”

……

這一次的風筝計效果奇佳,北國先鋒部隊被燒得焦頭爛額,燒死了七百多人,我方乘機出擊,殺人五百,俘虜一千。此戰之後,北國退兵三百裏,不敢冒進。

但我卻越發佩服雷澤,他的前鋒部隊遇到這種大敗,居然能不慌不亂退兵,避免了更多的死傷,實在是訓練有素,看得出來平時雷澤練兵很有辦法。這是個很可怕的敵人。

一戰之後,林清鋒很賞識我,升我為牙将。現在有不少人願意找我喝酒了,不過我實在無心應付,倒是和小趙、小武慢慢有了交情,讓他們做了我的副官。這樣一來,更多人說我冷傲古板,我慢慢被傳說成了一個怪物。不過,管他的,我無所謂。

短期內北國似乎沒有再進攻的打算,邊境暫時恢複寧靜。

小趙見我總是神色郁郁,經常拉我和小武去喝酒。小武則比較喜歡拖着我們去嫖妓。我再不象女人,到底也不是男人,喝酒無所謂,但要我逛窯子,就實在是個苦差事了。只是苦于不便對他們說明,只好含含糊糊應付了事。不過那些妓女都有點怕我陰沉沉的冰塊臉,我不去抱她們,她們也樂得松口氣,不會來糾纏我。就算這樣,我也成了小武和小趙取笑的對象,說我雄風不振。我為了證明我的雄風還是振作的,就結結實實扁了這兩個小子幾次。一來二去下來,他們知道我不喜歡逛窯子,也就罷了。兩個損友改成沒事就拉着我游逛。

這天夜裏,我們乘着夜風,在北天關外喝酒,躺在草地上發呆。我看着墨藍深湛的天空,隐約閃爍的星辰,想着我沉悶的心事,不覺癡了。就算軍功赫赫又如何?我已無法挽回我的蘭,徒然這樣空寂地活着,只是活着而已。

遠處密林的天空上零亂地飛過十幾只飛鳥,動作驚惶。我練武多年,眼力奇佳,無意中看到,不覺惘然。我不曉得鳥兒也是不快樂的,它們不是天空的驕傲使者麽,為什麽害怕?

忽然,一個思想閃電般進入我心中--夜半驚飛鳥,必然有異常情況!我一驚,喝道:“我們趕快回去!”一把拉起趙、武二人,施展輕功,風馳電擎般離去!

趙武二人被我拉得頭昏眼花,趙六合忍不住哇哇大叫:“丁珂平你幹什麽,你瘋了嗎?”

我懶得理會他們,飛奔回城,眼看城門已關,一提氣施展輕功,提着趙武二人,足尖一點,直接躍上城頭。對目瞪口呆的守城士兵喝道:“趕快準備!北國突襲來了!”順手扔下趙武二人,吩咐武定國:“趕快通知林元帥,北國突襲,請他升帳!”又給趙六合下令:“你馬上組織守護城牆的士兵,準備弓箭、石頭、長矛,加強戒備,準備迎戰!”!

我一輪布置下來,但見關外密密麻麻大隊人馬奔來,奇怪的是沒什麽聲音。我定睛一看,出了一身冷汗--原來北國的戰馬都用厚布包着馬蹄,怪不得行動無聲!看樣子北國上次吃了敗仗,隐忍了好幾個月,只不過是要我們放松警惕,今夜根本是刻意突襲來了。要不是我無意中看到林中驚起的飛鳥,有了準備,只怕我們會輸得很慘!

我冷笑一下,猜想北國定不知道我們已有了準備,我倒是可以反偷襲一下。當下從一個士兵手中讨了他的鐵胎大弓,掂了掂覺得力道還不夠,就又問另外兩個人要了兩把,三弓并舉,弓開如滿月,對著十餘丈外為首的北國大将一箭射出!

我這一箭力道強勁異常,又用了回環之力,去勢奇詭,是成心一箭射殺他。箭去如流星!眼看到了那人面門!

卻不料那人微哼一聲:“好箭法!”知道箭力強勁,不肯硬接,只是不慌不忙一側頭閃身,那箭就失了準頭,堪堪被他避過。不過他身邊的人就沒這麽好運氣,幾聲慘叫之下,三個副将落馬!卻是我那一箭射穿一人之後,餘力不減,又穿過一人的身體,把第三個人釘到了地上!

這一下我和那北國大将都變了臉色。

我本來以為這一擊定會成功,卻沒料到天底下竟能有人躲得過我這種無聲無息、快如閃電的突襲。這個北國大将的武功,實在駭人--莫非,他就是雷澤?北國大将想是沒料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