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到會遇到這麽強勁的阻擊,有些吃驚,擡頭遠遠看來。他目光敏銳如電,直刺我的臉。忽然對着我笑了。
星光下,我依稀看到他的臉。他笑容溫和而殘酷,看得出來久經沙場,樣貌俊偉異常,全身似乎都流動着爆炸般的力量。
我一擊無功,顧不得遺憾,一躍而起,跳上城樓上的鐘鼎閣,運足內力,當當當敲響了告警的大銅鐘!聲到之處,全城皆驚!那些士兵看着我輕而易舉就上了三丈多高的鐘鼎閣,都是目瞪口呆,半天才震天價叫出一聲好來。
那北國大将自然知道偷襲是沒指望了,卻也沒怎麽惱怒,只是悠悠笑着,忽然取過一只長矛,閃電般對我擲出!
聲未到矛已到,矛尖如同劃破黑夜的電光,剎那之間,已經飛到我面前!
我不知道能不能躲得過。不過,我是不是需要躲過?
我忽然感到,其實,我此刻最接近死亡。在戰場被雷澤殺死應該是個很光榮的結局。我已經化解了北國突襲的危險,死了也不算遺憾。最适合的時間,最适合的對手。不是很好嗎?
蘭的微笑在我面前閃過。
蘭。
自卿別後,相思已久。今夜,我要來見你了。
我笑着,迎接那根致命的長矛。
有人忽然狠命撞開了我。
我被撞得重重倒地,溫熱的血液濺了我一頭一臉,那個人無力地倒在我身上,長矛刺穿了他的身體。他喘息着,吃力地對我微笑。
趙六合!
他的臉被撞得有點歪,看起來很奇怪。我心頭一動,忽然伸手,從他臉上揭下一層東西,卻是一張制作精巧的面具。面具下的臉讓我吃了一驚,一時無言。
--卻是雲若水蒼白慘淡地對我微笑。月光下她的臉蒼白得有點透明,像一朵白玉顏色的小花,美麗但脆弱。氣息幽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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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頭一動,愣愣看着她,無法言語了。
我不知道她怎麽發現我還活着的秘密,更不知道這一路萬水千山,她是怎麽跟了過來。我投軍,她居然也投軍。我心頭不快,她就拉着我到處喝酒散心。我自己找死,她居然幫我挨了這要命的一擊。
這樣癡癡切切,而我,只不過是她殺兄的仇人。
看着這張像極了蘭的臉,我無法反應。身邊已是戰意蕭殺,但我心卻迷迷惘惘,不知道歡喜還是痛苦,只能抱起了她。
烽火連天之中,我湊向雲若水,顫聲道:“為什麽這樣?我不值得啊!”
她柔和輕淺的微笑,吃力的伸出染血的手,慢慢為我抹去額前一蓬獻血,輕輕說:“能這樣,我很高興。”然後慢慢合上眼睛。
我狂叫,全身激顫。
為什麽?
我愛的,愛我的,難道都這麽脆弱而不可挽回?
忽然一個人抓住我猛力撼搖,震醒了我的神智。--林清鋒,原來他已經趕到了。
林清鋒喝道:“這個人只被紮穿肚皮,心肺沒受傷,死不了!我會派軍醫救活他!你快跟我去應戰!雷澤在攻城!等他殺進來,誰也活不了!”
我心頭一緊,趕緊點了雲若水幾處穴道,勉強為她止血。放下雲若水,和林清鋒一起沖向城頭。
雷澤的人在用雲梯攻城。我和衆人一起,不斷掀翻梯子,又忙着把搶上城頭的北國士兵砍下去。林清鋒則指揮士兵往下面砸石頭。
這是我第一次經歷真正的戰場。老實說沒什麽刺激,反而有種窒息般的沉悶淩厲。到處是臨死的慘叫聲、濃厚的血腥味道和零亂的殘肢斷骸。我的劍成了砍骨頭的菜刀,沒多一會,就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到後來劍刃都卷曲起來了。
忽然,一聲長嘯,聲如龍虎,震得城牆微微顫動。一道高大的人影鬼魅般拔地而起,躍向城頭!我心頭一驚,知道是雷澤,想也不想,一劍脫手擲殺過去!
他人在半空無可借力,我這一劍還是有機會殺他的。
雷澤大吼一聲,一掌拍向我的劍,劍勢一改,整把劍波的一聲陷入城牆,直沒至柄!雷澤去勢被我一阻,人也就掉了下去。落到地上,深深看了我一眼。
這一眼神色也不知道是驚奇還是憤怒,如雷火般燒灼而明銳,在夜色中火光下閃動。我微微冷笑,想着雲若水就是被他釘到地下,對這個對手憤怒之餘,卻也有點佩服,心中戰志升騰。我打算親手殺了雷澤,把他的頭送給雲若水。
雷澤知道被我盯着,他想直接跳上城頭是不可能了,一口悶氣硬生生吞下,呼喝士兵,加緊攻城!
這次交鋒持續了四天,過程慘烈如惡夢。
雷澤攻城失敗,但我們付出的代價卻非常可怕,折損了三千多人,這幾乎是北天關駐軍總數的二成。嚴格說起來,雷澤的收獲不錯。他的手下應該沒有死得這麽多。
交戰中,我甚至砍斷了十一把青銅劍。至于殺了多少人,根本沒法計算。事後,有的同僚說我殺人的樣子簡直就像魔神附體,似乎天生就該幹這個行當。林清鋒也越發賞識我,又升我為左翼将軍。我不在乎封賞,但卻發愁雲若水的傷勢。城中傷兵多如牛毛,軍醫根本跑不過來,他們只肯救最有希望活過來的人。要不是我對着林清鋒一力堅持,恐怕根本沒人理會雲若水了。
我知道這是一種自私,但我無法忍耐她的死亡。
我的命運早就是一片渺茫而陰沉的顏色,雲若水卻硬生生為我抹上一點明亮光線。所以,我不能放開她。不能放開,我也無法忘記她在血泊中溫柔而虛弱的微笑,根本就是蘭的樣子。我可以殺戮天下笑傲紅塵,但我無可抵擋這個笑容。
我只求雲若水可以好好活着。也許,我可以要求她笑給我看,那根本是蘭的如花笑顏。
雷澤暫時停止攻城,但把北天關圍困住,兩軍對陣。我沒心思理會雷澤的威脅,堅持向林清鋒請了假,躲在帳中照顧雲若水。她大量失血,而且傷口潰爛的厲害,整個人氣若游絲。帳外總是那麽忙碌,但我看着她蒼白寧靜的容色,卻恍如隔世。
一直不明白她的癡情從何說起,也不願明白。我心頭只肯在乎蘭的一颦一笑。直到此刻,看着雲若水慘淡溫柔的樣子,我忽然有些震動。她眼睛半阖,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忽然勉強睜開眼,對着我淺淺微笑,輕輕說:“你在為我擔心麽……我很歡喜……一直都想,如果你多少肯愛我……我該多高興……”
我心頭一顫,阻止她說話:“若水,你在生病,不要說了。”
她笑了笑:“沒關系,好不了啦,多說幾句……咳咳……否則沒機會……”
我無可奈何,只能為她抹去嘴角的血跡,卻無法阻止指尖的顫抖,輕輕說:“我對不起你,我--”。她做了這一切,只為我是她的未婚夫君。這個溫柔如水的女子,就這麽寄上了一生的柔情和希望。而我,卻注定辜負。
雲若水吃力的伸出手,和我的手交握,阻住我的話,輕輕說:“我知道。我見過林清遠,他告訴我一切,要我別再纏着你……但我……我……”說着,她蒼白的臉忽然紅了,搗住心口,低低咳嗽起來。
我吃了一驚,幾乎無言以對。雲若水明明知道我是女人,卻還是這樣癡癡相随,一時間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麽--難道,又是一個蘭?
但我已無法忍受再一次的裂心之痛,決不可以再有一個蘭了。畢竟,我什麽也給不起,只能帶來毀滅和痛苦,我只是一條孤絕而兇厲的毒龍,千山只影,本來就是我的宿命。不曾要蘭,更不可要若水。我只想選擇沉默地寂滅。
微微嘆一口氣,我說:“若水,你……只是一時沖動。等你傷好了,我送你回雲家堡。”
雲若水臉色越發蒼白,低低嘆息一聲:“其實,我早猜到你會--拒絕。罷了……我願意成全你。”她輕輕淺淺地微笑,柔聲道:“你愛的,一直只是孟蘭韻……我……明白。”
我微微面紅,但看着她溫柔而絕望的目光,心頭一陣不忍,低聲道:“不要說了。你好好閉目養神,傷口才可以快點好起來。”
雲若水淡淡笑道:“沒關系……咳咳……我要成全你,還你一個孟蘭韻……呵呵,喜歡麽?”
我心頭一震,低喝道:“別胡說!”卻忍不住心頭一陣亂跳!還我一個蘭韻?雲若水是什麽意思?!蘭……我的蘭……怎麽可能?
雲若水看着我隐約驚喜的樣子,凄然一笑,說:“雲家的不傳之秘,鳳凰涅盤密卷。或者說,借屍還魂術。我會為你使用……呵呵……我要死了,等我再次醒來,醒來的是孟蘭韻的靈魂。”她忽然低低笑了起來,笑出一串眼淚,卻咳得越發厲害,痛得按住傷口冷汗直流。
我吃了一驚,喝道:“別胡說!”情急之下,擁著她劇烈顫抖的身子,叫道:“若水,不要這樣!如果要你死了才可以換回蘭,我做不到!”
雲若水淺淺笑着,眼色卻異常堅決,柔聲道:“那麽,你說愛我。”
我沉默了。
雲若水幽幽嘆息,随即輕若浮雲地綻開笑顏,用力撐起身體,勾着我的脖子,在我嘴上吻了一下。我不敢動,否則怕她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來。雲若水擦了擦眼淚,卻又嫣然一笑,口中念起一串奇怪的呢喃。我吃了一驚,趕緊去捂住她的嘴!
晚了。
她微笑着倒在我懷中,斷了氣。
我只覺得全身的氣血一下子湧上腦門,眼前金星亂冒。咬着牙,抱緊了她,柔聲道:“若水,醒醒。”但她卻不能回答我了。我全身冷汗涔涔而下,看着這含笑而死寂的美麗臉兒,心裏忽然有種被利刀狠狠捅過的感覺。
若水,求你醒來。
若水,求你。
若水啊!!!
我忽然覺得臉上濕漉漉的,伸手一抹,一手的水,眼睛卻莫名的酸澀。我只覺得筋疲力盡,跌坐到地上。抱着她的身體,我一時茫然。
紗窗日暮漸黃昏。
我懷中的身體忽然動了動。
我大喜,叫道:“若水!你醒了啊?”小心翼翼把她放到床上。
那女子慢慢睜開眼,眼色滟潋如秋水,低聲道:“天戈妹妹,我是在做夢麽?”
這一次,我是真的愣住了!
--蘭!這個眼神我絕無可能錯認!就是我獨一無二的蘭!
若水,難道你真的以生命實現了你的承諾和成全?鳳凰涅盤密卷?!或者,你只是在騙我而已?畢竟,鬼神之說,本來就沒有憑證。是若水,就是若水。
我顫抖地輕輕撫上眼前女郎的臉,一時恍惚了。
是若水?!
是蘭?!
然,在我心中,又希望她是誰?
心之憂也,于我歸處
又是這樣清清冷冷的琴聲。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也,于我歸處。”我曼聲和節而吟,心頭不免茫然:“為什麽她總是彈着這樣悲傷的曲調?”一會兒是《蜉蝣之羽》,一會兒又是《葛生》,琴音凄切,神色虛渺,但眼中卻已經沒有我了。
她說她是蘭,我也覺得應該是。她的神韻就是蘭,一颦一笑也是蘭,一動一靜都是蘭。但我也清楚,她其實還是若水,只不過已經不是那個癡癡戀着我的若水了。她心中,真的以為自己就是蘭。
直到這時候,我才明白,所謂的鳳凰涅盤,其實就是一種強烈的自我精神暗示,也是最高明的催眠術。它可以最大限度激發人的生命潛力,但也有一個可怕的後遺症,或者說特異功效--使用了鳳凰涅盤的人,其實相當于脫胎換骨,和過去不再有什麽聯系了。
若水使用鳳凰涅盤時,她的自我暗示就是:變成孟蘭韻。所以,她現在就是孟蘭韻了。她所知道的一切關于蘭的資料,都被她承襲下來。無論是思想還是習慣,她都已經變成不折不扣的蘭。這樣的若水,是可憐可惜的。然,我清楚知道,我愛的是蘭,這種蠱毒一樣癡切的情感,恐怕我這輩子都無法解脫。多情癡情如若水,卻也無法走入我心。
其實我佩服若水的聰慧和決絕。
為了一份不可得的愛,她可以做到這樣幹淨利落,舍棄自我,換來和我一生相處的機會。想必,若水是清楚我的--我根本無法拒絕蘭。只要是蘭,就算是一個虛像,得到的待遇也會比作為若水要好。她變成蘭,實在是個令我難以抗拒的決定。我願意叫她蘭,願意彌補過去悲傷的一切。
只是,若水和我都沒料到,變成了蘭之後,她反而失去了對我的癡迷。
蘭說,她妒忌若水。當我用柔情輾轉的目光凝視她的時候,她會想到:我看的是若水的臉。她無法忍受。
我除了苦笑,還能說什麽?
這是蘭,卻已經不是那個天火一樣熱烈多情的蘭了。偏偏,她卻有着蘭的一切,那樣強烈的愛,轉為妒忌的時候,也是強烈的。蘭說,她甚至有些恨我,恨我毫無原則的溫柔,恨我的虛僞和自私。有時候,她會恨到呼吸困難,心痛如絞。所以,她寧可不要看見我,倒還好過一點。
我無言以對。
呵呵,這果然不是若水。可是,我的蘭呵,我的芳蘭瑤草--難道這一場荒唐大夢,醒來之時,竟然是如此的難堪結局?
不,這不是蘭。
蘭是我唯一可以懷念的溫柔,她不會如此待我。
然,看着她脈脈如水的眼,我如何說服自己,告訴自己這不是蘭?
她是蘭。然,她的心不屬于我了。
很想笑,可我笑不出來。很怕看到她淡如月色的憂傷,更怕聽到她的《蜉蝣之羽》和《葛生》。我終于體會到蘭為什麽說寧可不要看到我--其實,如果不看到她,或者我也會好過一點?
我無可奈何,拼命練武。沒事就到演武場去,這一點讓林清鋒非常滿意,甚至許諾,如果我能想辦法打退雷澤,他就提拔我做他的副将。
我只是苦笑。
雷澤圍城十天了,戰事呈現膠着狀态。我們北天關的糧草供給出現困難。林清鋒開了幾次秘密會議商量突圍運糧的事情,但暫時不得要領。這種情形下,我也顧不得蘭的情緒了,天天忙着和林清鋒應付戰事。
林清鋒幾度征求我的意見,我卻沒有回話。--要我單槍匹馬沖出雷澤的包圍到還可以做到,但要運入大隊糧草就實在是個難題了。思來想去很久,我忽然有了一個朦胧的打算。
從這一天起,林清鋒按照我的獻計,每天從獄中提出幾個死囚,換上老百姓的衣服,用麻布口袋悶死,然後小心的在屍體上制造一些潰爛斑點,看上去就像瘟疫死掉的人。這些屍體都被士兵秘密地從城頭抛到了城外。同時,我飛鴿傳書通知我們安排在雷澤軍中的細作,制造瘟疫謠言。幾天之後,我開始悄悄潛入北國軍營,每天殺掉幾個士兵,也弄成死于瘟疫的樣子。我的武功總算不錯,小心着沒去招惹雷澤軍中大将,只是悄悄的零星殺一些小兵,好歹也沒驚動北國軍隊。
這樣沒多久,北國軍中開始流傳瘟疫的說法,恐慌氣氛逐漸蔓延。
然後,細作按照我的要求,在上游水源中投了毒。
北國戰士開始生病和死亡,而且越來越多。他們國人向來游牧為生,本來就缺乏高明的大夫,只道是瘟疫引起水源問題,連就近的水也不敢喝了,每天要到七十多裏外取水。我們就經常派人截擊破壞。北國人供水不足,同時每天都有病人慢慢死亡,各種傳言甚嚣塵上,軍心動搖。
我早就做好準備,給每個士兵和老百姓發放了一點草藥,是以北天關的供水和軍力沒受到什麽損失。北國人卻開始無心戀戰了。
我認為時機已到,請求林清鋒下令開城迎戰。林清鋒應允,要我領兵出戰。我知道自己樣貌俊俏,作為武将其實不夠威懾,就學着當年的蘭陵王,在臉上戴了個很有點猙獰的青銅面具,并特意挑了一把特別沉重巨大的青銅劍作為武器。那時候,其實我不知道這面具和巨劍會伴随我整個戰場生涯。因此,我甚至成了日後人們傳說中的青銅戰神。
戰雲當前。那是個殘陽如血的黃昏,我匹馬當先,帶着士兵潮水般沖出,席卷向北國部隊。
有戰将提刀迎戰。我一劍擊出,砍飛了他的頭。血雨飛濺,澆濕了我的衣裳。我顧不上感嘆,順手回劍,劍光到處,砍死了兩個打算偷襲我的士兵。
遇到我的人,當者必死!
不過是一場血肉橫飛的屠殺而已--直到一把閃亮的關刀狠狠格開我的劍。火花四濺,但刀光卻寒如水意。
雷澤。
我忽然悄然微笑。這個平生難得的對手,又見面了。
他嘴皮幹燥開裂,想必很多天沒有好好喝水,這個人倒也身先士卒的很。不過,對我來說,這可是大大的好事情。缺水虛弱的雷澤,不是那麽容易遇到的。我必須乘機殺死他,否則以後不一定有機會。
我笑着,劍氣如雷霆萬鈞,一波一波襲向雷澤。雷澤沉着臉,卻是從容迎戰,每一刀都那麽閑淡,卻恰到好處的化解我的攻擊。這個人實在聰明,知道現在力氣不夠,就力求守勢。雖然一時奈何不了我,但我也難以殺他。
如此人物,可惜卻是北國第一大将。我再欣賞他,也必須殺他。
芳蘭應門,不得不鋤。
雷澤樣子異常虛弱,看得出來缺水對他的不小影響,整個人比初見時幹瘦了不少。他和我惡鬥半響,到底虛弱久了,力氣漸乏。忽然一打馬,掉頭逃開。我如何肯舍?緊緊追殺。雷澤擋了我幾招,忽然悶笑起來,低聲道:“銅臉小子,你武功不錯啊。可惜,這是沒用的!”聲音中居然有點得意。他俊偉如神的臉上忽然現出一絲說不出的譏诮,就好像一個看破世情的人,冷漠傲然面對所有的烽火煙塵。
我微微一怔,忽然覺得有點不妙的感覺--雷澤如此狼狽,居然還笑得出來,想必他有什麽意外的布置。
幾乎與此同時,收兵的金鑼響了!
我吃了一驚,簡直無法理解林清鋒的打算。這個最接近勝利的時候收兵?為什麽?!!我答應林清遠要一輩子做他哥哥的幫手,自然不能違反林清鋒的軍法號令。然而,就這樣放棄機會?以後雷澤有了警惕,只怕我再也無法殺掉他!要知道這個人可是北天關最大的威脅啊!
雷澤眼中現出嘲笑之色,悠悠道:“你還不明白嗎?林清鋒是舍不得殺死我的。我要是死了,他這個功高震主的北天關大帥,也就到了飛鳥盡良弓藏的時候!官場上的事情,哼,銅臉小子,你還差得遠了!”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幾乎無法應答!沉了一下心神,我笑了:“不管如何,我不會放棄這個最好的殺你機會!”一邊說一邊狠狠一劍劈向雷澤!
雷澤竭盡全力,擋住我這一劍,猛地噴出一口血箭!
我也被他的反震之力推得一個搖晃,虎口流血,手臂麻痹得幾乎沒有知覺,心口一陣翻江倒海。這人如此虛弱,居然還有餘力還擊,果然強悍異常。
雷澤面色蒼白如雪,卻大笑起來:“小子,如果你想害死林清鋒,不妨殺了我。反正你們南朝謝丞相早就想殺他了。哈哈,沒有我的威脅,林清鋒也沒必要活着啦!”
我心頭一震,忽然明白雷澤說的都是實話。
原來如此!
怪不得雷澤不怕死,他根本算準了他死不了的。怪不得我總覺得以林元帥的智慧,應該不在雷澤之下,為什麽這麽多年一直沒能解決北國入侵的威脅。
原來如此!!
我忽然有點心寒,淡淡冷笑一下,徐徐道:“雷澤,算你厲害。我收兵。”
--這樣的北天關,這樣的林清鋒,又值得什麽?
雷澤雙目銳利如鷹隼,靜靜看了我一眼,笑了:“小子,我們後會有期。我記住你了。”最後一句的口氣隐隐有風暴般的淩厲。
我不作聲,知道算是和這人杆上了。他挨了我這一劍的重擊,已是受了內傷,估計不養個半年很難好轉。看來北天關可以清靜一段日子了。
不過,等到他的卷土重來之日,只怕更難對付。雷澤是個聰明人,現在他對我有了防範,我要應付他就不是那麽容易了。不過,我這一輩子如此沉悶無聊,有了這個要命的對手,也不算壞事情吧?
我回到北天關。
林清鋒親自迎接我,笑容滿面。我淡淡看着他誠懇親切的笑臉,忽然有點荒謬的感覺--如果把這張臉扯下來,他會是什麽樣子?這麽想着,我居然有點手癢。真的好想--把他的笑臉一把扯下,看一看下面的血肉。
我慢慢舉起手,伸向林清鋒。林清鋒忽然笑着握住了我的手,雙目閃亮的看着我,說:“珂平,你如此英雄了得,本帥十分喜歡。如不嫌棄,我們結為兄弟如何?”他眼中閃出焦切而懇求的神色。看來,他是看穿了我的憤怒和殺氣。我忽然冷靜下來。
不可以。
這是林清遠的哥哥。我答應林清遠的事情,必須做到。何況,他只是一個為自己性命打算的普通人。我又怎麽能說他就該死?我悄悄嘆了口氣,有點心灰意冷,淡然笑道:“随便你高興吧。”再沒心思應付他,掉頭就走。
林清鋒在我身後叫道:“珂平,這次靠你的奇謀,我們大獲全勝,雷澤退兵了。你不要走,我還要給你開慶功宴!”
我懶得回頭,淡淡道:“我很累,只想好好睡一覺。慶功宴就恕我不去了。”
回到房中,我幾下子脫了戰甲,和衣倒在床上蒙頭大睡。神思撩亂,漸漸如夢。夢中依稀有琴聲缥缈。
一只溫潤如玉的手慢慢為我擦拭臉上的血水和汗水,然後撫平我糾結的眉頭。動作很輕,我卻可以感覺到她溫柔而躊躇的心意。
呵,蘭。
我悄然嘆息了,握著她的手,低聲道:“不要走。”
她微微顫抖了一下,慢慢低下身子,把臉兒貼向我的手心,卻沒有說話。我覺得手上有點潮濕,有一滴一滴的水珠落在手心。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把她摟到懷中,輕輕說:“何苦來?這麽想不開,到底是為難我,還是為難你自己呢?”
蘭沒有作聲,靜靜躺在我身邊,縮成一團,就像一只悲傷的小獸。我心中卻慢慢升起一種寧靜而滿足的感覺。其實,我這一世,要的也不多。北天關,林清鋒,雷澤,武當山,天南孟家,我什麽都可以不在乎,什麽都不怕。然,我不可以沒有蘭。
我這輩子原本荒唐,喜歡上一個女人,也不過是在荒唐上面再添上一樁。就讓世人笑我瘋癫罵我狠毒又如何?看到蘭,我總是可以彎起一抹笑容。
然而,我的蘭,為什麽你的心意如此缥缈難測?我願意摘下星辰取悅你,收攬萬花裝飾你,費盡柔腸憐惜你。可我卻已經無法明白你的心。
我攬着蘭纖弱的身子,陷入沉思。朦朦胧胧地又要睡着了。
忽然覺得眼皮有點兒刺癢,回過神來,發現蘭居然在撥弄我的眼睫毛玩。她樣子有點心不在焉,幾乎是茫然的,卻越發有種天真得可怕的妩媚。
我被弄的有點癢,微微一笑,低聲求饒:“蘭,好好睡覺好嗎?我很困。”
蘭搖搖頭:“不成的。你害得我好多天都不高興呢。我也不要你高興。”說着嫣然一笑:“天戈妹妹,我忽然發現你的眼睫毛很長呢,像蝴蝶翅膀似的,漂亮得緊。所以我要拔幾根下來看看。”
我嘆了口氣,知道她是成心作弄我,只好由得她去,苦笑道:“那你輕點拔,別把我弄醒了。”實在累了十幾二十天乏得狠,忍不住又迷迷糊糊要睡着了。
蘭低聲嗔道:“哼,你對着雲若水就這麽溫柔。怎麽磨折你都百依百順。我不服氣呢。”
我實在拿她沒辦法,迷迷糊糊嘆道:“蘭,蘭韻是你,雲若水也是你,我真不明白你在計較什麽。”翻了個身又睡。
蘭恨恨推了我幾下,我只是不答應,忽然肩膀一痛,啊喲了一聲,原來是蘭狠狠咬了我一口。我肩膀有點痛,卻比不上我的頭痛,無奈之下只好坐了起來,苦着臉說:“是我不好,惹你煩惱。咬高興了嗎?不高興還可以換個肩膀咬。”一邊說一邊很誠懇地把另外半邊肩膀湊了過去。
蘭噗嗤一笑,随即瞪了我一眼,沒有咬我,卻用雙臂摟着我的脖子不說話,只是輕輕地笑。
我松一口氣,看着她微微暈紅的笑顏,心頭一動,側過頭,吻了一下她的手。然後慢慢一路吻上去。
蘭的臉更紅了,忽然掙紮着推開我一點,幽幽道:“天戈妹妹,原來你是這個樣子的。”眼中慢慢浮出一絲惘然的哀愁,輕輕說:“如果你一直這樣,該有多好。”她的神色變得非常認真,說:“如果你不喜歡我,不要這樣待我。如果你變了,我一定活不成的。”
我沒有回答,只是攬緊了她。
蘭星眸半合,幽幽道:“你知道我是誰麽?快說。”
“蘭。”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她的眼中慢慢滑落一滴淚水,顫抖着倒入我懷中,輕若無聲地低嘆:“你要我是蘭,我就是蘭了”。
我心頭一緊--這句話分明是若水了!
但我卻沒有回答。我已無法忍受失落之苦,那麽,就算是自我欺騙,就算是一場幻夢,我只要夢裏有蘭。
所以,若水,對不起。
我擁着蘭,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隐隐約約聽到她的綴泣聲。我衣服前面潮沁沁的,想是被蘭的眼淚打濕了一片。蘭就縮在我懷中哭得微微顫抖。我不由得嘆了口氣,睜開眼,看着她。
蘭發現我醒了,微微一驚,忙亂地擦去眼淚,卻還是掩不住一雙紅紅的眼。我輕輕摸了一下她的臉,抹去她的殘淚,嘆息道:“你這樣子,叫我怎麽辦呢?”
蘭沉默了一會,幽幽道:“我們成親吧。我要做你的妻子。”
我吃了一驚,沉吟無言。喜悅如潮水般層層疊疊地慢慢湧上。
老實說,我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是的,我需要蘭,就如同我需要空氣和陽光一樣。但,成親?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畢竟,我們兩個都是女人。
蘭見我沉默,眼中閃過一絲火花,低聲道:“不願意麽?”
我想了一會,苦笑了一下:“我只怕你會後悔。”
--只怕你會後悔,然,我心千肯萬肯,卻唯恐誤了你,只能惆悵輾轉。
蘭沉沉微笑:“怕我後悔是嗎?所以我要和你成親,斬斷一切別的可能。”
我聽出了一點語病,心頭一動,緩緩道:“這麽說,是已經有別的可能了,對不對?”說這話的時候,我忽然心頭一陣刺痛,冷汗滲出。--莫非,蘭已經在後悔了,所以這段時間她的情緒激烈波動,甚至不願面對我?也許,她對若水的妒忌是假,心思猶豫才是真。
果真如此,我将如何自處?
蘭遲疑了一下,終于承認:“你不在的時候,林清鋒來看過我幾次。”
我心頭有種忽然被捅了一刀的感覺,掙紮着說:“那麽,你想怎麽辦?”
蘭幽幽道:“他本來只是想看看我,表示一下對士兵關心。但見了我之後,他卻經常趁你不在悄悄過來看我。昨天,你忙着布置和雷澤作戰的時候,他來向我求婚了。”
我幹笑了一下:“你答應了沒有?”
蘭雙目閃爍如星光,直直看着我:“他的确樣貌英俊,地位顯赫,有着最優越的條件。但我沒有回答。我的回答就取決于你。天戈,今天我也向你求婚了。你回答我。”
我看着她,無法言語。眼前一陣一陣昏眩,幾乎連呼吸也激烈艱難如喘息了,忽然喉頭一腥,抹了一下嘴,悄悄擦去一口血。
其實,我什麽也給不起。也許,林清鋒的求婚是件好事情?這個人雖然有些卑鄙,卻絕對聰明,蘭跟着他,反而可以過上平靜可靠的生活。何況,她既然這麽直接問我,就意味着林清鋒已經在她心中有了一席之地。蘭要我選擇,看來也只是給她自己一個動人的理由而已。無論我選擇什麽,其實她的心頭早就有了決定。
這是好事情啊,為什麽我會如此痛苦?
然,我的蘭呵,你為何如此殘忍?
我心灰意冷的笑了笑,看着她憂郁而迷惘的眼神,心下絞痛,掙紮着一字一句的說:“我的回答是:娶你為妻。叫林清鋒一邊去。”說着,我用力按着裂痛的心口,張狂地大笑起來,笑過了,狠狠把她抱到懷中,柔聲道:“娘子大人,多謝你肯告訴我一切。但,你要記住,我只是一條毒龍,無法忍受背叛和謊言。否則,我要做什麽,連我自己也不清楚。”
蘭靜靜看着我,悲傷而寂靜地微笑。她這個樣子像若水,卻沒有多少蘭的神韻了。不過,管他的,就算是若水又如何?我要蘭,所以她必須是蘭!這已是我在茫茫人世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