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我心裏明白,在你心中一直不如蘭韻。若是蘭韻,你不會想這麽多,和她同生共死就好。對着我,你這些顧慮,其實也就是變着法兒想和我分開。”

我正待分辨,若水搶着說:“不是麽?我們的婚事你一推再推,其實就是怕我是一時興起。你怕我總有一天會後悔跟一個女人在一起。所以你總是想推開我,免了分手之日的難堪。不是麽?”

我無言,沉思良久,只好承認:“是。”

若水幽幽道:“這樣疑心我的心意,我還真不如以死明志。你說好不好?”

我拿她沒辦法,苦笑一下:“不用了。我帶着你走就是。”--若水蠻橫起來的時候,實在比牛還要固執,我也不打算和她争執了。其實,能有若水這樣嬌癡兇狠地表白着愛戀,我心中是隐約快樂的。

我的若水,願意什麽都依你,只為了看你明媚的笑。此去北國,我會竭盡全力為護你周全。縱然前途兇險,縱然此生迷茫,我亦何苦。

我和若水離開京師。按照林清鋒的說法,我是被送回北天關“好好管教”去了。當我告訴若水,我打算恢複女裝的時候,她的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

“不,我可不喜歡你穿女人衣服。天戈,你別這麽做,好損毀形象啊。”

我笑了笑:“我本來就是女人,穿女人衣服有什麽奇怪?何況我也厭倦了老是殺人,如果改變一下打扮可以避免動武,其實也不錯。”

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我也清楚若水不會喜歡我做女人。她只要我做她的丈夫。不過,我還是想試一下,她會如何對待身為女子的我。畢竟,那才是我的真實。

若水皺了皺眉,微微噘起嘴,卻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陪着我在集市上買了幾套女子服飾。我在河邊僻靜的小樹林中換了一身淡色衣裙。不過我不會梳頭,就把頭發用剛買的一串珍珠系住,打了個結,也算對對付付了。

我走出樹林的時候,若水有點發呆,神色頗為古怪,卻沒有說什麽。我覺得有點好奇,問:“怎麽了?難道我這個樣子很奇怪?”

若水搖搖頭不說話,卻微微側過了頭。顯然她不是很愉快。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這樣,估計和我的樣子有點關系,就走到水邊照一下自己的樣子。看到水中人影,我也有點發呆。

原來,我女裝的樣子也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蒼白如雪的面容,冷淡沉靜的氣質,整個人看上去如冰也如玉,卻似有隐約的火焰在郁郁燃燒,反而異常詭豔。

看着這個樣子,誰會想到我做了多年男人?終于明白了若水不高興的原因。我讓她難堪了。

Advertisement

也許,就是在這個時候,若水才真正意識到:她矢志相從的,真是一個女人。這一點,或許她雖早已明白,卻從未仔細想過。

我悄悄嘆了口氣,沒有說破,心裏不知道是解脫還是凄涼。看樣子,我或者會失去若水了。她就要回到命運的正常軌道……

我應該松了口氣的,不是麽?

可我為什麽會如此痛苦?若水,多情的無情的若水,難道你已成了我不可解脫之痛?

呵呵,早有準備的啊,但真正面對時,為何還是如此難以忍受?

如果可以求你,我願意求你一萬次。但我不會求你。我寧可讓你就這樣面對女子裝扮的我,好好想清楚一切。當你作出選擇之前,就算完成了北國之行,我也不會改回男裝。

我什麽也不期望,随着命運安排好了。

正自對着水面出神,若水忽然撲哧一聲笑了:“怎麽,你還真看呆了?好啦,我承認你很好看,但也不要這麽自戀呀!”一邊說一邊對着我做了個鬼臉。

這回我是真的愣住了。

若水盈盈走到我身邊,勾着我的脖子,水中倒映出兩張臉。她的明媚如水和我冰焰似的氣質竟然異常協調。若水嘆息着微笑了:“天戈,我知道你是故意穿女裝要我看的。其實不用這樣。我一直明白接受你是女人的事實,不管你穿什麽,變什麽樣子,是男是女,我喜歡的只是你,孟天戈。現在,你明白了嗎?”

我沒有說話,顫抖着摟緊了她。

若水!

明慧的若水啊,從何時起,你竟能如此明白我的心?

我們緊緊擁抱,激狂地親吻。我覺得暈眩而快樂,幾乎無法自持。朦胧中我看到若水也是一臉的甜蜜。然後--

撲通!

動作過大,兩個人都掉到了河裏。

我從意亂情迷變成了手忙腳亂,連忙浮出水面,順手撈起若水,游回岸邊。我們濕漉漉地面面相窺,忽然都大笑起來。

雄劍挂壁

“獨漉水中月,水濁不見月。不見月尚可,水深行人沒。越鳥欲南飛,胡雁亦北渡。我欲彎弓向天射,惜其中道失道路……”

我皺眉聽着禦錦有一句沒一句的背書,實在有點煩他。這小子什麽不好念,偏偏要念這個《獨漉篇》,什麽中道失道路?我知道他在取笑我又一次的南征失利。

都怪我那個莫名其妙的“北國第一英雄”頭銜惹的禍。禦錦是我的好朋友,但他無法忍耐我的這個虛名。畢竟,如果我是第一英雄,他算是什麽?禦錦從來不掩飾他的不悅。對于這一點,我覺得總算謝天謝地。我并不曾為了浮名失去最重要的朋友。

其實,禦錦的直率都算好得很了,雖然我實在讨厭他念什麽獨漉篇。

禦錦倒是越念越起勁,一邊念一邊斜眼看着我暗暗的笑。“落葉別樹,飄零随風。客無所托,悲與此同。雄劍挂壁,時時龍吟。不斷犀象,繡澀苔生……”

我聽得發膩,說:“夠了。”

禦錦呵呵一笑:“雷澤,你的涵養還是這麽差。”

我沒理會他,直接賞了他一個拳頭--其實我的涵養倒也不差,多數人認為我深沉酷烈、喜怒不形于色,深符為将者虎變不測的要求。不過那要看對什麽人。在戰場上和官場上,我或者就是這個樣子,面對禦錦的時候,我還是難免原形畢露,恢複成那個暴躁的雷澤。

我和禦錦老是這個樣子,一言不合就要開打,不過打了這麽多年,我們還是沒有絕交。

其實禦錦武功也算絕頂高手,如果他肯幫我,滅南朝不會這麽困難。可惜,這小子就是和我做對,說什麽也不肯從軍,寧可在京中裝神弄鬼的什麽做禦前大巫師。其實我最清楚他的底細,禦錦的巫術說穿了根本是武術而已,他要是可以通神,我也差不多能夠扮大仙。

不過我不會揭穿他。畢竟他已經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願失去他的友誼。這麽多年來,我對着天下人的崇拜和恐懼,已經受夠了。

多數時候,我是絕對空虛的,這一點連禦錦也幫不了我。常常是心裏空曠到狂熱的渴望着吞天滅地。或者,征服一切的過程中,我不覺得寂寞。所以我需要戰場。說起來其實我平生無大願,只是把掃平六合、征服八荒作為唯一愛好。南朝是我盯了差不多五年的目标,志在必得。

林清鋒和我交戰多次。他已經越來越衰靡。雖然武功和智慧還在,但一個失去了鬥志的主帥不可能長久維持。我越來越有把握打垮他。

然,我的運氣還是差那麽一點點。林清鋒雖已意氣凋零,卻冒出了一個銅臉小子阻礙我的腳步。

這次我輸得很慘。

不知多少個夜晚,我在那銅臉小子的目光注視中醒來。那樣閃耀如天火的眼神,似乎升騰着燃燒和死亡的一切驕傲,激起我無限鬥志。

輸了這次,其實我也無所謂。甚至有點高興。我知道,我已得到一個最好的對手。

我按照老習慣,晚上到寒玉湖練功。練功之餘,我喜歡含一根用特長蘆葦串成的細管,一口氣沉到湖底,躺在萬年寒玉之上,透過水波靜靜凝望天上星辰,連呼吸可有可無,就這麽随心所欲地躺上半天,考慮一些事情。直到月影西移,才回到家中。

有時候,禦琴也會過來陪我。但她功力薄弱,湖中奇寒徹骨,她呆不了多久就得回到岸上等我。

禦琴是禦錦的異母妹妹,也是當朝皇帝的表妹,被封為錦屏公主,地位尊貴顯赫。三年前,皇帝把禦琴指婚給了我。要不是這幾年我忙着南征,她應該已是我的妻子。老實說,禦琴堪稱絕代佳人,不過我不知道為什麽,無法喜歡起來,反而總是難以理解她。她雖是人間絕色,性情卻令人難以捉摸,存在感非常薄弱,整個人就象一縷融入了空山新雨的琴聲,清淡得若有若無。

禦琴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甚至很少說話,多數是沉默着各想各的心事。我很懷疑,如果我們要這麽過一輩子,不知道是誰先悶死。禦琴是個有點奇怪的女子,我很清楚她其實也不怎麽喜歡我,但她還是經常來看我,就象一個多年的習慣。

今天禦琴又來了。

我躺在水底,看着她一身淡紫踏波而降的樣子,當真是美麗如仙。可惜,這位姑射仙子的臉上總是那麽淡靜如水,我想大概我們一輩子也不可能理解對方的活法。

禦琴游到我身邊,對我淺淺一笑算是打招呼,也坐在寒玉石上。和往天一樣,她輕輕摩挲着寒玉石上有些模糊的字跡。

我很小就知道寒玉石上刻了字,但不覺得有什麽好研究的。禦琴卻不一樣,她好像對這些莫名其妙的字很着迷。

“欲解大道,當悟天心。人間英雄,先證世情。”字是寫得很漂亮的,龍飛鳳舞氣勢非凡,而且刻痕圓融流利,看得出來是什麽人用手指直接劃上去的。這個留字人指力之強确實世上罕見。不過,我對這種故作神秘的玩藝兒一向不感興趣。

禦琴說這些字應該代表一種驚世駭俗的道家心法秘籍。我聽了只是笑笑--再厲害的秘籍,也是要有資質才能練成的。我相信我雷澤到了今天這個份上,已經不需要任何秘籍,只需要自己慢慢領悟。至于禦琴,她不是這塊材料,可惜她不肯信我。

我對我們婚後的情況不報任何幻想。不過,既然禦琴都不介意和我過刻板無味的日子,我也就樂得省事了--反正皇帝幫我定下禦琴,那就是她了,別的女人只會更麻煩。

我們沉默以對,卻沒有維持多久,禦琴忽然有點驚訝地睜大了眼。

湖水非常清澈,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岸上的情況。我看到遠遠有個女子緩緩走到岸邊。怪不得禦琴會這麽驚訝,這女子雖一身打扮異常簡單,卻掩不住刺目如九天驕陽的光焰,容貌明光燦爛。這個女子的氣勢,十足就是一個人間傳奇的存在。

看得我心頭為之一震:如此人物,竟然是個女人?!

她的眼睛無意識地掃過湖面,也掃過我的臉。我心頭忽然有了一絲異樣的感覺。

如此驕傲而冷淡的目光!就象俯視紅塵的天鷹。神姿矯然,卻又孤影清絕。

我手心微微發熱,知道這就是我要的。我想,也許在久遠的夢中,我曾經幻想過她的樣子,但我卻無法把她的輪廓從迷霧中描畫出來。但,我喜歡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是今生見過?

還是前世注定?

但我就是知道,隐隐約約地,我似乎是熟悉她的,甚至有一種熱血升騰的豪情與親切。就象盼到一個多年的夢。

禦琴似乎發現了我的異樣,微微顫抖了一下,默默凝視我。她一向清深淡漠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悲哀,就好像一個無意中看破了命運的人,反而多了憂思。

但我無所謂,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做什麽。

我吐出口中的蘆葦,雙足一蹬,浮上水面,對着她微笑了。

岸邊女子看到我破水而出的時候,神色微微驚愕,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一霎那間,她眼中閃過一道耀眼的寒光。随即沉寂了。

我看到這刀刃一樣的眼神,心頭一動,忽然想到:此人武功大是不弱!如此高手,跑到這極北苦寒之地來,不會是沒什麽打算。想起禦琴那有點憂慮的目光,我明白她的心思,她好歹還是怕我吃虧吧?不過,天底下能讓我雷澤吃虧的人,恐怕不多了。

禦琴也随着我游上岸。披起她的大鬥篷,微笑着走了過來,對那個女子友善地說:“姑娘也喜歡這寒玉湖的美麗嗎?”--這時候,我忽然覺得禦琴實在有點像個很有保護欲的老母雞,不知道她的小腦袋裏面想的是什麽,似乎很擔心我會在這女子身上吃虧,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護住我再說。也許禦琴并非我想象中那個斬絕了七情六欲的性情,其實她還是很肯幫我的。不過,她也太不把我的頭腦當回事了,我再是好色也不至于不要命。

說起來禦錦和禦琴的性格真的差別太大,有時候我很懷疑他們怎麽成了兄妹。不過,能夠看到孤僻清冷的禦琴主動開口,我不知道該不該算今古奇觀。必須承認,她對人的判斷力還是很有一套的,既然禦琴如此重視眼前這個光焰逼人的女子,絕對不會是沒有道理,我要是只把她看成一個令我心頭向往的人物,恐怕就要倒黴。

不過,不管這女子再怎麽不好惹,我決定要得到的人和事,絕不更改。就算她是最淩厲風發的神鷹,我也要她為我折翼。就算過程會得麻煩到慘烈的地步,其實也是一個樂趣吧?

女子看到禦琴的時候,眼中微微星芒閃動,忽然笑了笑,說:“枯桑神功?現在肯練這個的人可不多了。”

禦琴一驚,幾乎是立刻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這女子就憑這句話,已經讓禦琴明白,對方的見識高出她頗多,她不是對手。禦琴是個非常善于順天知命的人,她雖然擔心我會有麻煩,卻絕對不會為了我給她自己惹出更大的麻煩,既然自知不敵,立即退出。

我也覺得這女子實在有點鋒芒畢露。禦琴修習枯桑神功我是知道的,卻從來沒有說穿。枯桑神功雖然詭異莫測,畢竟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何況如果成功了,禦琴将接近不敗不滅不破的神人境界,也是一件好事情。我覺得沒有必要說出來讓禦錦擔心。這女子現在一口把事情說破,反而讓我有點尴尬。本來禦琴偷練上古邪功,我應該教訓她一下,否則可對不起老朋友禦錦,可我心裏其實又不覺得她有什麽錯。這下子倒讓我有點不好說話了。

我笑了一聲,還是把話題岔回了寒玉湖,說:“姑娘,你覺得寒玉湖風物如何?”

禦琴偷眼看一看我,淺淺一笑,知道我不會告訴禦錦,這才松了一口氣。她雖然清标自負,其實還是很怕禦錦的教訓。這主要是禦錦收拾妹子的手段着實厲害,禦家兄妹自幼鬥法,禦琴百戰百敗之餘,知道苦頭,再不肯招惹哥哥。

那女子似乎看出我的尴尬,淡淡道:“寒玉湖雖美,卻不是以風光見長。世人知道寒玉湖,只因此間所出之英雄美人冠絕北國。不是麽?”

我發現這人說話還是很古怪的,剛才還不動聲色悄悄警告了禦琴一下,現在又就着我的話送上高帽子兩頂。如此不着邊際,讓我也搞不清楚她的意圖。不過,我是聽慣了好話的人,自然也不把她這番言辭當回事。何況,我怎麽聽也覺得她說話的時候隐約含笑,話裏似乎有點骨頭。我倒也聽出來了。所謂冠絕北國,自然不等于冠絕天下。這話骨子裏擺明了是對我有點不以為然的意思。

我笑了笑,說:“姑娘超邁絕俗,來這裏應該不是為了看這個風光并不見長的寒玉湖吧?這裏英雄雖沒有,美人倒也有一個。難道你是特意來看她的?”--卻順便開了開禦琴的玩笑。

那女子揚眉笑道:“美人自然是要看的。不過我萬裏迢迢來此,卻是為了求見北國第一英雄雷澤而來。只可惜在雷家莊求見,一連吃了三天閉門羹。聽說雷澤喜歡在此練功,所以我又趕到寒玉湖來。閣下如此英雄氣概,應該就是雷澤吧?”

她眼神明朗而深湛,微笑的樣子似乎令驕陽也為之失色。我看得暗暗心跳,莫名其妙地,我甘心不去細想她的某些古怪之處,只是看着她的眼,笑了:“不錯。我是雷澤。你已經見到我了,打算做什麽呢?”

那女子道:“我是個南方巫師。希望獲得雷澤大人的引薦,讓我進入禦錦大人主持的天玄宮。”

我笑了一下:“我看不出來姑娘有什麽巫術。就算禦錦那個假神漢,他也只是武術過人而已。卿本佳人,為什麽要進天玄宮裝神弄鬼。”

那女子無可奈何的看着我搖搖頭,說:“如果我說清楚,雷大人是不是就肯幫我?其實,我只不過想找個安樂地方逍遙度日。既然不會巫術的禦錦都可以靠武功裝神弄鬼,貴為北國天師,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辦法,也想學一學。雷大人,你是禦天師的好朋友。就為我引見一下如何?”

我靜靜看着她,心裏真覺得有點奇怪。我不知道一個女子好看起來會如此驚人,一動豔絕,一靜清極,每一句話就是一轉明珠落玉。我幾乎無法細聽她說了些什麽,但我心裏清楚知道,我已經遇到我命中的坎了,如果不好好過去,只怕我真會輸得很慘。

然,輸給她,或者竟是一個快樂呢?

不過,真要那樣,別說她會瞧不起我,我自己也無法忍受這個笑話。

我的女郎,你要留下麽?很好,我會幫你。但是用我自己的方式。

留下吧。無論是與我為伴,或者與我為敵。我樂意在空寂中有你奉陪。

是了,雄劍挂壁,時時龍吟。禦錦說得畢竟不錯。我已寂寞多年,如劍器斬絕浮雲又如何?雲外也是空茫。禦錦雖是好友,畢竟不和我同路。我為人也傲世,為劍也孤絕。現在,我知道另外那把劍已來了。無論是否面對折斷的命運,或者必須摧折對方的鋒芒,我是快樂的。

禦琴似乎對我們的對話不再感興趣,徑直告辭回家。臨走時候,她默然凝視了女法師一眼,眼色說不出是佩服還是憂慮。但她本來就是個情緒極端淡薄的人,要不是我和她多年相識,恐怕根本看不出她的想法。

辭別禦琴,我把女法師請回莊上。正好禦錦來了。我直接向他提出要求。

禦錦靜靜聽了,看着眼前女子,只是笑,眼色卻有點深思。

我知道他對這個女子有點犯嘀咕,不過我還是要求禦錦留下她--反正這小子又奸又刁,再怎麽麻煩的人物也不可能把他弄得多狼狽。我一點也不擔心禦錦。

禦錦笑了半天,點點頭:“好吧。雷澤你難得開一次口,我說什麽也得賣個面子。”

他一邊笑一邊走出房門,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他忽然輕笑着低聲說了一句:“雷,你怕是動心了。別忘了我家琴琴。”聲音雖然不大,卻有隐約的警告意味。

我沒有做聲。

禦錦是出了名的護家,把家裏的弟弟妹妹都保護得滴水不漏。就連他那個出名會惹麻煩的弟弟禦風華,也靠着禦錦的庇護過得悠哉游哉。我相信,如果我放棄和禦琴的婚事,禦錦絕對和我沒完沒了。我雖不怕他,卻也不希望令他不快。不過,我想到時候會有辦法的,畢竟禦琴其實也不怎麽熱衷于做雷夫人。

我相信那女法師肯定是聽到了禦錦的話,不過,她似乎并不在乎,神色還是那麽清凜如雪。她自負而強傲的樣子,反而令我心動莫名。我隐約渴望,如果可以親手折斷她的傲氣……

我送禦錦走到莊外,看到門口有個素衣女子悄然而立。

她一身淡雅,如玉雪一般,卻也清麗如雪、寂寞如雪。低垂着一雙含情又含愁的眼,默默無語地站在一邊,卻自有風姿照人。

看到我們出來的時候,她眼中波光一閃,似有萬千星辰的倒影滟斂其間。容色忽然豔極逼人。我看了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罕見的美人。

禦錦明顯地怔了一下。我這位素來巧言令色的老朋友,忽然莫名其妙微微漲紅了臉,竟然別轉眼睛不敢多看。

素衣少女已經輕呼着撲到女法師懷中,低聲埋怨:“怎麽呆了這麽久。”女法師笑着柔聲安慰她,抽空擡起頭,對我們介紹:“這是我妹妹雲。我是夢。”

--原來她叫做夢。很美麗的名字,一如我的想象。我的夢中佳人。不過,直到很久之後,我才知道當時我犯了一個極端可笑的錯誤。她是孟,縱橫天下、肝膽如鐵、一劍光寒十三州的孟,卻不是我那個心中意下犯了癡狂的夢中人。不過,那時的我,還是很喜悅的。我忽然有了一個夢,我怎能不歡喜?

夢進了天玄宮,成為禦錦府中一個法師。

差不多就從這時候起,禦琴逐漸減少來看我的次數。我覺得有點奇怪。

這天,正好禦琴又來寒玉湖看我練功,我順便問她:“禦琴,這一陣好像你比較忙?”

禦琴淺淺微笑一下:“錦給我派了差事。”

我有點納悶:“什麽差事?”

“他喜歡那個雲姑娘。可惜雲姑娘似乎不大理會他。所以錦要我在夢和雲那裏多做盤桓,看看雲喜歡什麽,以便投其所好。”

我失聲笑了。呵呵,我那個奸惡刁滑的老朋友,總算也遇到吃癟的時候。

禦琴悠悠道:“不過,我和她們相處下來,反而覺得很奇怪。那個雲姑娘不大理會我。反而是夢法師經常找我說話。她似乎對我家的情況很感興趣呢。連我三弟也喜歡和她說話。”

我微微一怔,暗暗覺得有點不對。夢的性格,怎麽看也不是那種容易親近的人,更別說主動和別人接近。她這麽做,為的是什麽?

聯想到她從南方萬裏而來,主動要求進入天玄宮,我更加疑惑。

難道,她的目标是禦家?

我心下疑惑,總覺得有些不妥,卻也不便說明,只是試探着問禦琴:“你覺得夢法師如何?”

禦琴點點頭:“我們很談得來。夢法師學養深厚,才氣俊逸,堪稱博學鴻儒,卻又不拘于萬物。實在是難得的人中龍鳳。”

我皺皺眉,知道禦琴作為我朝翰林院掌管修撰的唯一女官,本人就是個驚世駭俗的才女。她雖然冷淡孤清,才慧倒是不可小看。難得她如此欣賞一個人。看來我當初把夢法師只當作一流的江湖劍手,卻也小看了她。

我想了一下,說:“如此人物,卻甘心做令兄宮中一個巫師。你的看法呢?”

禦琴淡淡道:“自然另有所圖。”

“你覺得她為何而來?”

禦琴悠然看了看我:“不重要。不是麽?她接近我,也許只是在觀察什麽吧。其實我也在觀察她。到底會發生什麽,只好走着瞧了。”她的神色有點奇怪,似乎欲言又止。

“這也是禦錦的意見麽?”我覺得不很對勁。

禦琴忽然輕輕一笑:“澤哥,你這麽忌諱她,何苦把她引見給錦呢?錦本不肯留她的,只因你是他的好友。所以……澤哥,你讓錦很為難呢。”

我點點頭:“我知道。他擔心我會為了夢法師放棄我們的婚事。”

禦琴靜靜看了我一會,眼色沉靜而悲哀,輕輕說:“你會放棄的。我知道。”

“琴,你在不高興麽?”

“你說呢?”

我搖搖頭,順手撫了一下她的發絲,徐徐道:“我還算有自知之明。”

--琴的心,清如金石,卻也堅如金石。我不是她的深閨夢裏人。其實,我也很懷疑她這樣蒼寒如水的性格,心中怎會對誰有情。

禦琴忽然淺淺一笑,說:“澤,你知不知道為什麽我無法愛你?”

我搖搖頭:“我想是無緣。”

禦琴也搖搖頭,溫和的說:“你英雄絕代、神姿瓖偉,只怕我國女子十個中倒有九個想嫁你。但我其實一直很怕你。我雖愚鈍,也看得出你絕不是表面上那種豪勇不拘的人,反而異常深沉多智,所以才可以做最可怕的武将。我在你面前,總有一種被你看穿一切、不知所措的感覺。要不是哥哥老是要我來找你,其實我真的寧可不要見你。”

我看着她,啞然失笑,想到禦琴每次到寒玉湖淺笑着一言不發陪我練功的樣子,着實可憐。原來是禦錦的要求。

禦錦,我的老友。他總是這麽自以為是。但我心中卻有隐約的溫暖。禦錦,也許是天底下唯一珍視我的朋友了。雖然他奸刁詭詐,我酷烈好殺,但我們的交情卻是真心。

禦琴看見我似乎沒生氣,微微舒一口氣,接着說下去:“其實,當初皇帝把我賜婚給你,是哥哥的請求。”說着她也笑了笑:“哥哥總覺得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卻是他最親的同胞手足,我們本來就該在一起的。我不願讓他失望,所以就這樣了。不過,我也不願讓你為難。”頓了一頓,她接着說:“如果你要求退婚,錦一定非常傷心失望。所以--這件事交給我做吧。”

我微微吃了一驚:“你說什麽?”

禦琴淡淡道:“我會提出出家。所以這門親事自然無效。其實我一直向往黃老之術,出家是早晚的事情。也就不耽誤你了。”

我皺眉道:“不要這樣。”

禦琴溫和的說:“澤,這是我的決定。”

我看了看她,搖搖頭:“我不信。你要出家,早就可以。現在提出,應該有別的原因。”

禦琴笑了笑:“是有一點其他事情。不過,澤,這是我的一個秘密,我不會說的。”她眼色清淡而微帶惆悵,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思,忽然輕輕說:“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讓你非常生氣的事情,請你原諒我。畢竟我陪了你這麽久,向你讨個人情好了。”

我聽出她話裏有話。但這是禦琴,禦錦的妹妹,我平生唯一親近的女子,其實也是我的妹妹了。無論她做了什麽,我都會原諒她的。我沒有追問,低聲道:“禦琴,你也是我的妹妹。不必向我讨什麽人情。”但我總覺得心中不快。禦琴不是大驚小怪的女子,她忽然沒頭沒腦地說這些話,到底意味着什麽?

禦琴聞言,忽然倉促地轉過頭。等她回過頭來時,我只能看到她眼睛微微有點發紅,臉上倒也若無其事,還笑了笑:“那好吧。這個人情我就算讨到了。我也該走啦。”

送走禦琴,我縱身沉入湖底,躺在寒玉石上靜靜考慮了一會,總覺得今日謎團重重,那個夢法師固然詭異,禦琴也有些奇怪。我決定明天晚上悄悄潛入禦家看一看。

想不到明夜要到老朋友家中做夜賊。我不覺苦笑。禦錦武功驚人,夢法師和禦琴也不是好惹的。我卻要小心一點,不要讓他們發現,否則堂堂大元帥成了梁上君子,可不笑煞別人?

思量已定,我浮出水面,打算回家。

幾乎與我雙足蹬水而上的同時,水波蕩漾的剎那間,忽然覺得不對,四周似有隐約的殺氣流動!就在這時,一道劍氣直劈而來!

這一劍快如驚雷怒電,劍光閃動之間,劍已迫到我眉睫!

我全身在水中無可着力,眼看就是避無可避!這擲劍突襲者好厲害的算計功夫!

然,我不可以死!

我百忙中雙掌急出。狠狠夾住了劍頁!

劍勢如虹,帶着兇猛絕倫的勁道直逼而下!我唯有雙掌奮力夾住劍身,身子順着劍勢被飛速迫入水中,破水直落,一直下沖到湖底,身子狠狠撞在寒玉石上,觸動舊傷,忽然嘔了一口血!我雖受了內傷,卻不敢放松雙掌,一撞之間,只是被劍尖微微刺入胸膛,卻也沒受什麽重傷。雖是如此,剛才那種生死俄頃的險惡,仍是驚心。生平第一次,我如此接近死亡!

我顧不得喘口氣,在水中凝目望去,只看到岸邊一個暗青色披風的背影飛速消失!這突襲者一擊不中,立刻遠去。若是平時我自可追擊,但現在人在湖底,沖上去已是來不及了。

我迅速上了岸,青衣殺手早已離去。

這人甚至披了一件大鬥篷,讓我無法分辯他的身形。但我卻隐約疑心一個人:夢法師。畢竟,對我心懷殺機又能令我受傷的人實在有限,夢無疑是最可疑的一個。

我低頭細看手中劍。

劍很普通,看不出什麽标志。但當我細看劍柄時,忽然發現了一個隐約的磨痕--這上面原來是有字的,只是刻得很淺,又被小心地磨去,所以幾乎看不出來。

我細細撫摸劍上刻痕,心頭忽然一震。

玄!

不錯,這裏原來刻的是個“玄”字!劍來自天玄宮!

天玄宮中,能對我造成威脅的高手應該只有兩個:禦錦和夢法師。自然不會是和我親如兄弟的禦錦。那麽,一如我的猜測,這個殺手就是夢法師!!

我抹去嘴角血痕,淡淡微笑了:好吧,夢法師,我們就走着瞧。

忽然之間,我隐約想到:也許夢法師留下這個刻痕沒消除幹淨的劍,其實根本是做了兩手準備。能殺我固然很好,不行也可以挑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