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我和禦錦的關系。否則,她完全可以在兵器鋪子裏面随便買一把劍,也不會暴露行蹤。畢竟,讓我和禦錦自相殘殺是個很好的借刀殺人計。

可惜,我不會上當。這麽多年都過來了,我和禦錦與其說是朋友,倒更像骨肉同胞。雖然我不欣賞他對政事的狂熱幹預,但我必須承認,禦錦作為當朝天師幹政以來,借鬼神天命之名,也算是澤被蒼生。如果說我是殺戮天下的神兵利器,那麽禦錦就是不折不扣的治世能臣。我們并肩多年,早已默契于心,夢法師這點小小的離間計是起不了作用的。

但,我必須親手拔掉這朵帶毒的夢中仙花。她的心不在小,再留下去,也許她會對禦錦也有所不利。

看來明天晚上夜探天玄宮,我要做的事情可不少。

夜色深沉。

我一身黑衣,趁夜悄無聲息潛入天玄宮。

要說平時,就算夜探龍潭虎穴我也未必放在心上,更不要說換專門的夜行衣物了。不過今天不一樣,我不希望引起禦錦誤會,絕對不可以由任何失誤。要知道禦錦雖然看着很風流潇灑,骨子裏心思異常細膩敏銳,我可不想給他胡思亂想的機會。

一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算得戒備森嚴。天玄宮的武力看來是越來越雄厚了。總算我輕功不錯,道路又熟悉,腳下快如星馳電閃,竟無人看到我從他們面前揚長而過。夢法師的住處我早就打聽過了,是在天玄宮西面的折劍居。這個天玄宮我原算得輕車熟路,也不費什麽力氣就摸了過去。

到了。

夢法師的住處頗為孤清,竟沒有一個侍者。據說本來是有的,被夢法師辭掉了,這個人性格很是孤僻。但見窗前燈影微微暈黃,照映着夢法師清秀修長的影子,當真有玉樹臨風之感,別具魏晉風骨。還有另一個婀娜嬌媚的女子身影,應該是她的妹妹雲。隐隐傳來她們的低聲笑語。雲的口氣天真嬌癡,夢法師卻是一派柔和低徊,似乎頗為寵愛這個妹子。間隔有棋子落秤的脆響,兩個人正在對奕。雲的棋力似乎頗平常,不斷悔棋,夢法師卻也笑着一一讓了。

我看着她們親密快樂的樣子,心頭微微震動,忽然發現這樣柔情含蓄的夢法師,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化去清如水寒如冰的表層,或者她竟是個異常多情的人吧?如果她肯這樣對我笑一笑……

我用力搖頭,甩去绮思。

忽然聽到夢法師問雲:“若水,你光是顧着玩,上次我要你做的事情做了嗎?”這句話聲音很小,要不是我內功頗好,決計聽不清楚。我心頭一震:夢法師到底要雲作什麽?

雲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知道啦。我們下棋。”

夢法師低聲追問:“到底做沒有啊?若水,這件事很重要。先別玩,快說啊。”

雲懶洋洋的說:“人家知道嘛,可真的不好辦。禦錦都很小心的。他雖然要一心讨好我,卻也不肯讓我接觸他的機密。我不想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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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法師嘆道:“若水,這可不是小事。禦錦和我朝謝丞相來往信件,關系兩國氣運。你如果不找到,我就沒辦法破壞他們的盟約。待到禦錦起兵之日,只怕南北呼應,南朝北國都會陷入戰禍。他們兩個想平分天下,卻苦了老百姓。這種事必須阻止。”

我心頭如一把大鐵錘重重擊落!幾乎站也站不穩了!

禦錦!怎會如此?禦錦啊!

我最親近的朋友,骨肉一般的多年戰友,竟然會是我朝國賊?!叫我如何相信?

禦錦是朝廷柱石,精明能幹,但他怎麽會勾結南朝,圖謀帝位?

不。我不信。這裏面一定有什麽誤會。不可能。

我心亂如麻,耳中卻清清楚楚聽到雲的聲音:“我不管。天下和我們有什麽關系呢。我只要和你一起就夠了。”

夢法師低聲道:“不行啊,若水。這封信我非到手不可。你要幫我。”

雲幽幽道:“放棄這個任務吧!我們走。這裏很危險呢,禦錦似乎一直在懷疑你。那個雷澤又那麽可怕。我每次看到他都會發抖。自然有天下人操心天下事,卻不用是我們。”

夢法師嘆了口氣:“別怕。若水,我會保護你周全。但這事不作,不到五年勢必引起翻天覆地的大禍,我心頭不安。”

雲搖頭道:“可是,那信藏在錦心閣,那個地方機關很多。禦錦又把機關圖藏得很巧妙。我不是不找,而是實在找不到機關圖,所以也沒辦法過去啊。”

夢法師淡淡冷笑:“實在不行,我只好硬闖。我就不信禦錦的機關術會奈何得了我。”

雲驚呼一聲:“不行!”她忽然抱住了夢法師的身子,哽咽道:“錦心閣很可怕的,我們都清楚。你若去了,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可也活不成啦!你看着辦吧!”

夢法師遲疑了一會,反手回抱住她,嘆惜無言。

我心頭一片模糊,這“錦心閣”三個字卻如怒雷般擊落我心頭。

錦心閣。

我和禦錦少年時代一起設計的得意之作。號稱天下第一機關的錦心閣。

難道,這個充滿我們少年癡狂的地方,已經成了禦錦藏匿野心之地?禦錦,難道你真的……

不。我不願相信。

錦心閣是麽?好,我就去錦心閣。

我瞪着眼看着手中的信,一剎那間有天地忽然全暗的昏沉感。

是謝廣寧的字跡。我自然認得。這世上恐怕很少有人比我更了解謝廣寧了,他根本就是我二師兄,他的字,化了灰我也認得。

呵呵,聯合起事,南北呼應,他們好算盤啊。

禦錦啊,你怎麽如此糊塗!?你要我拿你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啊?!

我雙手簌簌發抖,全身骨節格格作響,茫然收好了信,也不知怎麽出了錦心閣。

東方依稀有了魚肚白。清風徐徐,樹枝搖曳,我吸了一口氣,混沌的頭腦忽然清醒了一些。定定神,我決定回去了再說。

龍共虎 應聲裂

我一路思潮起伏,總覺得此事古怪。但我卻找不出明顯的問題,一時間心思紛亂。

但--慢着!

行刺我的是夢法師,留下天玄宮武器,把我引到宮中的也是夢法師,在談話中瀉露出禦錦機密的還是夢法師……這意味着什麽?

我是不是可以認為:或者一切只是夢的一個圈套?她根本是安心對付我,卻又懶得火拼,只想利用禦錦,讓我們兩個反目,自己人殺自己人。

很合理的解釋。如果這樣就好了,我只需要對付夢。

然,我為什麽總覺得還是有問題?那封謝廣寧的信,我可以肯定絕對是真跡。也就是說,不管禦錦是否答應,謝廣寧打算聯合禦錦逐鹿天下,這是一個無疑的事實。以謝廣寧那種小心細致的性格,要他冒殺頭滅族的風險寫這麽一封信,除非他相當信任收信人,而且可以從這封信得到相當的回報。

也就是說,謝廣寧絕對和禦錦很熟悉,而且糾葛頗深。

那麽,禦錦到底是怎麽和謝廣寧聯系上的?他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禦錦,但願你是清白的,但願一切都是我多疑,但願……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我意茫然。

悄然回到雷家莊,卻看到夢法師正站在莊門外等我。

她淡白的術袍在風中微微飛揚,神姿奪目,帶着一個若有所思的笑容,淡淡看着我。

我心頭微微一沉,隐約有了不好的預感。

如果她裝糊塗,我可以肯定她在玩花樣。但她居然找上門來,事情就絕對問題很大了。

呵,如兄如弟的禦錦……我是否将面對一個極難面對的難堪局面?

我長長吸一口氣,迎向夢法師:“找我有事?”

夢法師微微一笑:“錦心閣中那封信你已經看過了?”

我心頭一寒,暗叫一聲“果然如此!”,鎮定一下心神,徐徐道:“去我的演武場說話吧。”--那個地方占地頗大,視野開闊,什麽都可以看清楚,可以很好避免偷聽,在那裏說話比密室還好。

夢法師泰然一笑:“好。”

我帶她來到演武場,要求所有家丁都退出。她打量一下四周,笑了笑:“很好的地方。我以前也有個差不多樣子的演武場。不過都很久沒練劍,真要和你動手,我怕要認栽吧。”

我看了她一眼:“你似乎很有把握我不會和你動手。”

夢法師悠然道:“暫時我們有個共同目标。”

我心頭一陣苦澀,緩緩道:“要我和禦錦自相殘殺?你這個反間計很無聊。我和他多年兄弟,不是你能破壞的。”

夢法師淡然看了我一眼:“雷大人,你應該清楚那封信的真假。我要作假,也不會挑謝廣寧來冒充。你和他的師兄弟關系雖然隐密,但也不是沒人知道。我不至于這麽傻,做個一眼就會被你識破的局。”

我冷笑一聲:“就算信是真的又如何?那是謝廣寧一廂情願,關禦錦什麽事?也許禦錦留下這封信,只是打算要挾謝廣寧吧。”

夢法師笑道:“雷大人,我知道你很難接受禦錦的問題。不過,就算謝廣寧這只狐貍忽然笨到亂寫信授人以柄,他也不可能逼禦錦做事。據我所知,一年多以來,天玄宮的武備比以前擴展了三倍人馬。而且禦錦的屬地滄海郡也逐漸聚集了大批鐵匠和養馬場。成為北國最大的鐵器和戰馬産地。你可別告訴我,說禦錦這麽做只是為了掙錢。”

我無言。

她說的不錯。事實上,我為了鐵器和馬場的事情勸過禦錦好些次,要他別招惹嫌疑。但每次禦錦都笑着罵我小心過分,像個縮頭烏龜。這樣一來,我的每次勸告都以我和禦錦大打出手告終,反正我們老是打架,我也沒當回事。但現在想起來,卻怎麽都是可疑。也許,那時候禦錦也就是在搪塞我吧,我卻遲鈍到沒注意。

慢慢記起,其實禦錦也不是沒對我提過。

“澤,如果我們聯手,橫掃天下也不是問題。”

那時我的回答是:“是啊。叫你小子從軍,你就是不肯,要不然南朝早就滅了。”

“哈哈,要我從軍?誰配號令我?我禦錦只為自己而戰!不過,澤,你不覺得委屈嗎?以你的才幹,為那個沒本事的小皇帝拼死拼活,有什麽意思?”

我生氣地揍了他一拳:“錦,別說渾話!不為皇帝而戰,我還配做什麽武将!”然後他會大笑着回揍我,不了了之。

是的,禦錦其實已對我暗示了很多次。我卻有意無意地一直不肯面對他對權利的野心。

夢說的一切,我今天早已想到,卻難以接受。也許,我只是在逃避與禦錦可能的絕裂--我唯一的朋友和兄弟啊!

然,有的問題,我必須面對。我自幼就立誓忠于皇朝,誓做神兵利器掃蕩天下,尊榮北國。誰要為禍,我必殺之。即使,那是禦錦……

我深深吸一口氣,從沉思中擡起頭,看着夢法師:“你可以接着說下去。”

夢法師淡淡看着我,她的眼中有隐約的悲憫,這讓我幾乎無法忍受。

我心裏有着郁郁燃燒的火焰,呼嘯着急待噴薄而出。如果可以,我但願可以一劍刺死她,而不想聽下去。

但,世受皇恩,不可不報。所以,此人不可殺,她說什麽我也得聽着。

夢法師忽然微笑了:“其實能發現禦錦的事情,真是一個意外。本來,我只是打算幫人找失散的兒子。正好懷疑那個兒子就是禦家三少爺禦風華,所以才會想辦法到天玄宮去查探。”

我心念一閃,當下明白:“托你尋人的是林清鋒吧?”--禦錦的爺爺風雪大師雖出家多年,卻還是偶然會回禦家看一看。禦風華就是他帶回來的孩子,據說是李逸飛的養子、林清鋒的親骨肉。正因為禦風華的父輩如此顯赫,禦家對他一直非常重視,從小嬌養,也形成了禦風華驕悍古怪的性情,經常惹禍。幸好禦錦倒是當真關照這位幼弟,禦風華雖到處惹麻煩,也沒吃什麽苦頭。不過,現在想起來,我不能不懷疑禦錦對禦風華是別有用心,一切友善,也許只是為了某日可以把他派上用場吧。畢竟,李逸飛和林清鋒同為南朝國之幹城,有了他們的兒子在這裏,無疑掌握了一個最重要的人質。

如果真是這樣,只怕連當初風雪大師從李家帶走禦風華之事,也很有點動機可疑了。風雪大師是一個逍遙世外的出家人,居然會莫名其妙的帶個小孩回來,要真是從那時候禦家就有了什麽計較,還真算用心良苦。

我不知道禦家是不是已經計劃多年。以禦家在北國世受皇恩、根深葉茂的勢頭,一旦有了異心,的确異常可怕。禦琴的亡母紫鳳長公主是先帝愛女,北國唯一的一品公主,她留下的食邑滄海郡是北國最豐饒富庶的土地,也是天玄宮的根基所在,易守難攻。如果禦錦真要謀亂,不說別的,只要守定滄海郡,也就相當棘手了。

夢法師看着我微微一笑:“雷大人很厲害啊,一下子就猜到林清鋒頭上去了。你說得不錯。林清鋒要找回他兒子,托我到北國來尋。我本來已經肯定了禦風華就是林家公子,打算劫走他,卻無意中發現了禦錦的奪國之志。可惜錦心閣機關厲害,我也進不去,所以故意留下一些線索,引得雷大人親自去取出密信。反正是真是假,你一看就明白。我在寒玉湖刺了雷大人一劍,只是希望把你引到天玄宮,想必大人也不會計較吧。這幾年南朝北國雖然時有交戰,其實也算個平手之局,天下還算平靜。一旦禦、謝二人的聯盟謀亂天下,只怕兩國都會陷入亂局,這非我所願,相信也不是雷大人希望看到的吧。我以誠意對大人,還請大人也以誠意對我。”

我看了她一眼,淡淡微笑,心想:“你的誠意?只怕難說得很吧。”不過我倒也沒說什麽,只是笑一笑:“你這麽說的意思,是可以幫我的忙了。你且說說你的打算。”

夢法師道:“我也沒什麽打算,只希望可以和你合作,一起對付禦錦的陰謀而已。這也算是幫了北國的忙。我希望事後你可以幫我把禦風華帶回南朝,這是我索要的唯一報酬。”

我點點頭:“可以答應。”

夢法師笑着伸出手,要和我擊掌為約。

我看着她陽光一樣耀目的美麗顏容,卻不伸出手掌,輕輕說:“不過,我也有個條件。”

夢法師似乎早已猜到我想說什麽,輕輕笑一下:“你這個條件我做不到,換別的。”

我忍不住皺眉,瞪着她看——這要命的女子,眼色如此明瞭,看樣子她早已清楚我對她的愛戀。清狂傲世的夢,對不起,你的意願無效,我的意志會比較強橫。你的拒絕,只會成為我一個至大的挑戰,但,我既看到,我必征服。

我可以肯定夢法師對我這番打算清楚得很,她眼色明銳如刀鋒,嘴角淡淡微笑:“沒關系,以後自有分曉。現在,是不是我可以說合作有效了?”

我伸出手,和她擊掌為誓。

她的手修長美麗,但也是粗糙的,隐約可見很多傷疤。這是個鷹一樣兇猛、高傲而美麗的女子,眼中寒光流滟。也許,她終會是我的至愛和勁敵,但現在我已是兵荒馬亂管不了這麽多,我只知道一件事情——我和禦錦二十多年的友誼,休于今日。

以後我再沒有朋友,呵呵,終于達到生無一人可共語、死以青蠅為吊客的境界。我決定大醉一場。

夢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她說會回到天玄宮。一旦發現禦錦有什麽動向,她會通知我的。

我把自己關到書房裏狠狠喝了幾壇酒,總算把自己灌醉。直到這時,終于明白那日禦琴的悲傷和淚水,想必她早已知情,卻不能對我說——她自然不能害死自家兄長!

醉裏只是奇怪,為什麽我的心頭空蕩如死,偏偏我還是活的,而且活得這麽強悍有力。

我越來越厭惡我這個征戰厮殺的宿命,卻無可逃避。

禦錦……我會殺死禦錦吧?

我抱住頭,熱淚滾滾而下。這樣的宿命……

不。我得做點什麽,阻止禦錦走入死路。

我還沒來得及去找禦錦,他倒是找我來了。

禦錦的眼睛總是閃耀如星光,神秘深邃。我看着他平靜優雅的笑容,忽然覺得有點心頭一驚:錦,我對你到你了解多少?我是你的朋友,知道你會一點裝神弄鬼的巫術,武功絕倫,心智深沉,風儀過人。可除此之外,真實的你,到底是怎樣?

我看着他微笑的臉,忽然有點迷茫了。

禦錦笑一笑,說:“澤,據說南朝林清鋒這段時間頗不得志,皇帝有意解除他的兵權,而且他和朝中實權人物的關系也不是很好,北天關這一陣連發軍饷也成問題,難免影響軍心。這是你橫掃天下的好機會。”

我心頭微動,看一看他。若在平時,這個消息會讓我非常興奮,一定會立馬策劃南下之事。但現在我已不敢相信他。

呵呵,可悲啊,我雷澤,已信不過唯一的兄弟。我還算什麽呢!

但,我無法不懷疑,禦錦在搞花樣。

——莫非是調虎離山計?禦錦支開我,想幹什麽?我若南下,自然會帶走大量軍隊,朝中空虛,難道禦錦打算乘機作亂?!

我想了一下,故意懶洋洋的嘆口氣:“南下之事,我只怕暫時難以進行。我上次受的傷還沒有痊愈,一用力氣就心頭發悶,看樣子這個內傷還要養一下。”

禦錦雙目一閃,輕嘆道:“如此真的可惜了。澤,難道你的傷勢嚴重到難以運用武功?”

我苦笑一下:“看來我起碼還要休養兩個月才能恢複吧。現在一動武就牽動內傷,我還不想丢了老命。”

禦錦道:“澤,那你可要好好養一下。嗯,我給你把一下脈好了,看看你的傷到底如何。”——禦錦的醫術頗為高明,算得上當世神醫。如此高明人物在前,我要搗鬼裝病也頗為不易。幸好我的內傷本來就沒有徹底痊愈,微一運氣,越發全身內息紊亂,三分傷勢倒也像足了七分,也不算太作假了。

禦錦伸手把向我脈門的時候,我心頭陡然閃過無數念頭:他會不會是已經發現我知道內情,打算乘機殺了我?但,我最終決定相信禦錦的好意。曾經,他是我的兄弟手足,我要賭一賭禦錦的真心。

禦錦握着我的脈門,靜靜把脈一會,悠悠道:“從脈像來看,果然傷得很重。幾乎沒怎麽恢複啊。”

我苦笑:“這次受傷,确實複原得很慢。”

禦錦淡淡苦笑了,幾乎是有些譏诮的看着我,也沒說什麽,慢慢縮回手。

我看着他這個笑,心頭一緊,忽然明白:禦錦應該已經明白,我已知道一些東西,所以我在騙他。

禦錦澀然笑着,輕輕說:“如果你不是我的兄弟,剛才我就殺了你。雷澤,你如此心機對我,我也不能先對付你。我當你是兄弟,你把我當什麽了?”他的淺笑忽然變得有點颠狂,狠狠看着我,沉聲道:“你還當我是兄弟麽?雷澤?!”

我看着他憤怒而扭曲的臉,心頭一陣熱血上湧,嘶聲道:“不是了!自從你背叛朝庭之日,我們就是對頭!”

禦錦臉色鐵青,看着我低聲咆哮:“我要你南下,就是盡量避免我們兄弟相争!雷澤,你領兵打南朝去吧!功成之後,就留在南方自立為帝不要回來。這天下本來就該是我們兄弟二人的!我不願你殺你,不想和你沖突,你也不要逼我!”

我心念一閃,忽然說:“林清鋒即将被削職,北天關軍饷被扣押,這都是你聯合謝廣寧做的吧?”

禦錦道:“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希望你明白我的好意。”

我看了他一會,緩緩嘆一口氣,輕輕說:“錦,回頭!我們還是兄弟。”

禦錦澀然苦笑:“我只有一句話,澤,跟我做一番事業吧。我什麽都可以讓你,甚至可以你為君我為臣。但我絕對不會放棄我的計劃。這個皇帝有什麽比得上我兄弟二人?我們有縱橫天下的能力,為什麽要屈居人下?”

我知道他的心意已經不可挽回,輕輕嘆一口氣,緩緩以掌代劍,割去一方衣袍。

禦錦臉色一白,森然狂笑:“割袍短義?好,好。”他什麽也不再說,掉頭而去。

我情不自禁,喝道:“錦,回頭吧!否則我明天就上京告發你。”

禦錦站住,回身看着我微微一笑:“別忘了,你只是個武将,我卻是皇帝最倚重的大法師。澤,你不妨試一試,皇帝信你的還是信我的。”

我心頭一震,沉聲道:“我有謝廣寧寫給你的密信。”

禦錦斜眼看着我,柔聲笑道:“呵呵,那不是你僞造的麽?你是謝廣寧的師弟,自然可以把他的字學得很像。澤,你為了自己的地位,連朋友也要陷害。聖上只怕會很看不起你的人品了。或者,根本是你和謝廣寧勾結吧?否則你怎麽把他的心思揣摩得這麽準确?”他一邊說一邊冷笑着,揚長而去。

我無言,看着他離去,心頭一陣悶痛。勉強按着心口的裂痛,吃力地摸索着緩緩坐下。

自此以後,真的是道不同不相與謀了。呵呵,禦錦啊!

我知道禦錦想必留不得我了,自這日起留神提防。奇怪的是他也沒什麽舉動,似乎一點也不着急。我派人悄悄打聽天玄宮的近期動向,得到的回話卻是:禦天師正在忙着準備今年的祭天活動。

我覺得實在納悶,不知道他何以如此悠閑鎮定,每天仔細推敲,卻不得其解,難免頭痛。

這日夢法師來看我了。

今天她一身淡紫色的長袍,靈秀飄逸,卻掩不住眼中傲視天下的郁郁清狂。南朝有這等人才,我要南下也不容易。遲早我得收伏她,要不然就殺了她。這個武功絕頂、智慧明達的女子,就這麽留着可是大大的禍胎。美麗孤絕的夢,但願我有幸可與她并肩,也免了動手殺她之日的難堪。看到我的時候,她淡淡道:“禦錦要動手了,雷大人知道嗎?”

我心頭一震,沉聲道:“這話怎麽說?”

夢法師道:“我猜的。”

“哦?怎麽猜?”

“雷大人應該聽說禦錦在準備祭天吧?”

“嗯,這個我知道。”

“北國傳統的祭天儀式,據說是在天玄宮舉辦?”

“不錯。”

夢法師淡淡一笑:“這就對了。雷大人觀察過近期的天象嗎?”

我老實承認:“沒有。我只是一個武夫,不懂這些玩意。怎麽,有問題麽?”

夢法師道:“我看過天象,發現近期之內,祭天儀式前半個月,應該有日食。”

我心頭一動,終于明白了禦錦的計劃!

日食對我們這個崇拜日神曦和的國家來說,意味着什麽可怕的含義,那是再明白不過了。天時失正,當視為人君之過。皇帝必然會下罪己诏,并親自祭天請罪。

也就是說,經過了日食一事,皇帝肯定會親臨天玄宮祭天。天玄宮武備幾乎嚴密如鐵桶,皇帝一來,想必也回不去了。禦錦取代一個讓天神震怒的無行皇帝,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好一個兵不血刃的纂位計劃。如果我聽禦錦的勸去攻打南朝,他要實施這個計劃想必更加容易。

我沉思一下,長長吸口氣,說:“我明白了。你的猜測很有道理。你有什麽建議麽?”

夢法師笑了笑:“雷大人,你已經有了主意,又何必問我。當真要考我麽,卻又何苦來。”

我赦然一笑,面皮微紅,說:“我是有個打算。既然禦錦想用天象引得皇帝親臨天玄宮,我們也以毒攻毒,用天象讓皇帝留下吧。”

夢法師雙眉一揚,說:“日食是不可避免之事。我雖然能大致預測天象,也不可能改變日食啊!”

我笑了笑:“但我們可以找一個很好的理由,讓皇帝相信日食是你可以控制的,他自然不會對日食再有什麽恐懼心理了。”

夢法師看着我,喃喃道:“你的意思是——”

我說:“我會把你推薦給皇帝,推崇你有通天徹地之能。然後你就說為了證明能力,你會在某日召來日食,并利用日食提前釋放一些對我國不利的兇戾之氣,為朝庭祈福。等真的日食一來,皇帝不信你也不行了。”

夢法師有點吃驚地看着我,目光閃爍,忽然低聲笑了起來,喃喃道:“雷大人,我真覺得很奇怪,怎麽有時候你的想法和我這麽接近。”她不笑的樣子有些肅殺冷酷,笑起來卻如初陽斜晖,好生耀目。我忽然感到,這個冷淡狂傲的女子,似乎對我多了一些親切之意。

我淡淡笑了一下:“別叫我雷大人了。就叫我雷澤好了。我們想法接近,也是難得。就好好合作吧。”

夢法師笑道:“好吧。雷澤,你把我薦入宮中,就不怕我一旦權高位重,反而對你不利?”

我悠然道:“我雷澤這輩子怕過什麽來?我能舉薦你,自然是能确信你沒有戀棧朝庭的打算。如果連這點知人之明也沒有,我也不要帶兵打仗了!”

她笑着握住我的手,嘆道:“雷澤!要不是我總有一天得回南朝,日日對着你這等人物,倒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我順勢說:“既然如此,那就一直不走也罷。”

她笑了,說:“別打蛇順竿上。”

我看着她的笑臉,心思微微恍惚:有了這個強勁的幫手,我正在一步步把禦錦送入死路。我就要親手毀掉我的兄弟了。

我不怕禦錦的算計和反撲。對付這些,我一向在行。混戰沙場這麽些年,再詭異險惡的局面我也都見過了。禦錦雖詭詐多智,卻也未必是我的對手。

然,我卻很難應付自己心頭的悲傷。想到要取他性命,我難以忍受。

也許,本質上我還不夠絕情,不适合做武将。

夢法師走後的這天夜裏,雲來了。

她目光迷惘,神色有點悲傷,怔怔看着我。我知道她這次來的目的可能不簡單,把她帶到了密室。

雲慢慢掩住臉,抖抖索索地低聲幹笑,淚水卻從指縫中不斷流出。清冷柔和的雲會變得這樣激動,看來她似乎受了極大的刺激。

我靜靜等了她一會,雲慢慢鎮定下來,胡亂抹去淚水,低聲道:“雷澤,我姐姐來過了,是麽?”

我承認:“是來過。”

雲輕輕苦笑一下:“雷澤,讓我和你做個交易可好?”

我不知道她有什麽打算,只是說:“那要看你手上握了什麽本錢了。”

雲雙目閃爍,現出一絲接近冷酷的氣色,說:“你已經和我姐姐做了個交易吧?她幫你對付禦錦,你卻幫她帶走禦風華。”

我心頭一動:“不錯。你想說什麽?”

雲淡淡道:“既然這樣,你就還得和我做個交易。否則我賭你不但不能阻止禦錦奪國大計,還性命難保。”

我雙眉一揚:“這麽嚴重?好,我就和你做這個交易。你且說為什麽我會性命難保?”

雲輕輕笑了:“因為我那親親愛愛的姐姐,她本是南朝派來對付你的殺手啊!帶走禦風華,只是她的任務之一,最重要的是要殺死你。如無意外,你将死于和禦錦的戰争。說不定——到時候捅你一刀的就是夢!”

我心頭暗驚,知道她說得不無可能,卻還是沉聲道:“哦?你這個妹妹有點奇怪,怎麽洩露了姐姐的秘密?”

雲幽幽道:“你看她像我姐姐麽?我姓雲她姓孟,她怎麽會是我的姐姐。”

我這才明白,原來夢法師的名字不是夢,其實應該叫做孟法師。姓孟?慢着……這個姓氏好生熟悉……奇怪……

雲接着說下去:“其實,她是我的殺兄仇人。我跟着她,本是打算殺了她。但我卻……”她蒼白的臉微微一紅,低聲道:“很可笑是麽?我愛上了一個女人,而且這個女人還和我有血海深仇。你在暗暗嘲笑我,是麽?”

我嘆了口氣,低聲道:“不奇怪。如果這個人是——呃——孟,我想一點也不奇怪。我也愛她。”忽然想起孟和雲親密的樣子,心頭一震:難道孟心中也愛上了雲?這段逆天悖亂的感情,可以想象其中兇險。而我,又成了什麽呢?一個她要謀殺的對象?呵呵,很有趣的身份啊!

然,何以我心苦痛,難以自已?

勉強收攝心神,聽雲說下去:“曾經一度,孟對我非常好。我也以為,就這樣可以一輩子。我那麽快樂,嘿嘿,真的——非常快樂。可到了北方,我才知道,一切都變了。”她的聲音忽然尖銳起來:“禦琴——她竟然和禦琴那麽接近啊!雖然她對我一如繼往,可我知道,她的心變了!我學不來禦琴那麽多學問,可我看到她們兩個詩詞應酬、琴蕭諧鳴地玩着那些所謂風流倜傥的把戲,我真的知道。其實孟就喜歡這些!她看着禦琴的時候,簡直有點知音難求、驚喜交加的意思了!雖然孟還是笑着溫柔待我,可我——我怎能要這顆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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