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了的心?”
她厲聲笑了起來,又捂住臉,不要我看她落淚的樣子,斷斷續續地說:“以前,我還真不知道一個人待我好會怎麽樣。可現在我知道了。我雖然不喜歡禦錦,他卻對我很好很好,我那麽喜歡孟,她卻辜負我的心意……該怎麽做,難道我還不明白麽?”
我總算明白一切,嘆一口氣,說:“你說了這些,相當于救了我性命。打算和我怎麽做交易?”
雲凄厲一笑,低聲道:“這個交易再簡單不過,我已經告訴你一切,你要幫我殺了孟!”
我吸一口涼氣,這才發現她溫柔美麗的外表之下,心思如此狠辣。不過,她這個要求對我來說不是為難事情,我喜歡孟,或者說愛慕也可以。但既然她選擇與我為敵,我自然要殺了她。答應雲的交易,不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而已。
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雲從癡心愛慕變成懷恨在心,其實還是禦家兄妹的促成。想必雲這段悖亂之戀本來就承受了很大壓力,自然容不得一點暇疵,被禦家兄妹一拉一打之下,竟心性大變,對孟因愛成恨了。如此說來,雲也只是禦錦的傀儡吧?禦錦支使雲來我這裏,要的什麽目的,可不久明白着嗎?
不錯,孟要殺我,但在殺我之前,她會幫我對付禦錦。而我和孟的聯手,也正是禦錦最擔心的事情!雖然他多半不能猜到我們的計劃,但他卻清楚我們的實力,所以必須破壞雷孟聯手之局,而且最好是我們一早就打得天翻地覆、兩敗俱傷,免得壞了他的大事。
如此說來,雲說禦錦對她很好很好,只怕中間的曲折,雲也未必明白吧?禦錦啊禦錦,你用絕了人心,卻不付真心,這樣勾心鬥角的人生,豈非也是可憐!
所以——我會殺了孟,但,在這之前,我和孟必須合作處理禦錦的問題。如果現在就對付孟,想必禦錦會笑得合不攏嘴吧?我自不能中計。
我對着雲微笑:“好,我答應你——殺死孟。”
雲聽到這一句話,忍不住渾身一顫,面色蒼白如死,眼中滑落一串淚,在火光下閃耀如鑽石。她急速轉身,跌跌撞撞地離去。
我慢慢看着自己的手,想着不久後的某日,我會先殺錦,再殺孟。至親的兄弟、愛慕的佳人,我都要一手親自毀去。
蒼天呵!
我歇斯底裏地大笑起來,狠狠把手捏向屋中照明用的火把。
火把粉碎,我的手也燒傷了。灼痛中,房裏一片黑暗。我稍微清醒了一些,在絕望中開始計劃即将到來的殺劫。
必須承認,禦錦比我預料中難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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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孟引入宮廷,并按照原計劃“召來”日食。皇帝龍顏震動,簡直把孟當作了神仙,立刻封她做禦前護國法師。不過,被幾個大臣一鼓動,皇帝還是認為要去一趟天玄宮祈福比較保險。我國本來就比較信奉這些,皇帝會這麽想也不奇怪,但卻給我和孟帶來了麻煩——明知道天玄宮已是龍潭虎穴,皇帝這時候還去,簡直成了自投羅網。
我看着喋喋不休鼓動皇帝駕臨天玄的一幹重臣,暗暗驚心:要說這些人不是禦錦的黨羽,我決計不信,看來禦錦的實力遠遠超過我的想象。甚至這些大臣也為他說話,不知道他到底在朝中有多少暗樁!
就在這時,孟開口了:“臣也贊成皇上去天玄宮祈福。”
我驚訝地瞪着孟,未及開口,她鎮定自如地悄悄對我做了個“不着急”的手勢。我心思一轉,隐約猜到她的打算,不再作聲。
——皇帝不去天玄宮,禦錦的計劃自然不會暴露,我們也沒有除去他的理由。以禦錦的實力,一計不成自然還有一計,到時候防不勝防,反而麻煩。如果能在天玄一戰解決禦錦,自是最好不過。
但還是有個問題:如何保證皇帝入天玄宮的安全?搞不好真會被禦錦殺了!
唯一的辦法,掉包計。找個長得像的人假冒皇帝進入天玄宮,引發禦錦謀反。皇帝自不能親自涉險。
孟笑了笑,悄悄看着我。雙目相交之間,我們算是成功交換了意見,達成一致。
不過,說服皇帝實在是個苦差使。要不是有孟幫忙,我想皇帝早就把我拖下去宰了。說來可嘆,皇帝寧可相信才來的孟,也信不過一向忠心的我。畢竟,孟是可以召喚日食的天人,我卻只是個粗野兇蠻的武夫。有時候,我甚至覺得皇帝有點怕我。
這也提醒了我:連皇帝都如此重視她的意見,孟實在留不得。
好說歹說,我甚至立下軍令狀,皇帝總算答應派替身去天玄宮。還撂下一句話:“如果查明禦天師不曾謀反,雷澤,朕一定殺了你,治你個欺天害友之罪!”
我唯有苦笑。這下可好,禦錦不反,我反倒會性命難保,我倒該盼着他反叛朝庭了?可笑啊!
禦錦畢竟反了。那個假皇帝一入天玄宮就被殺死,随行人員全部被困。禦錦自立為帝,起兵攻向京城。
我和孟奉旨平亂。混戰三日,終于見到禦錦。
兩軍對壘,禦錦大笑:“雷澤,投降吧!你的皇帝都捏在我手頭了,你還掙紮什麽?!”
我也笑了:“禦錦,不好意思,你殺的是個假皇帝。我早就把皇上安排到了安全的地方。”
禦錦狂笑起來:“你錯了!雷澤!我一早猜到你會玩花樣,如何不防?假皇帝我固然殺了,真皇帝我也派禦琴去捉了來!你要不要看一看啊?”
說着手一揮,軍隊如潮水般分開,禦琴拍馬趕了上來,站在禦錦身邊。她手中捉小雞一般抓了一人,正是皇帝!皇帝身上甚至還穿了我要求他換上的那一身便裝,自然不是假的。
我和孟對視一眼,我苦笑了——看來還是禦錦算計比較厲害。
皇帝一看到我就大罵起來:“混帳雷澤!你就是這麽保護朕的安全?你好得很啊!”
禦錦得意的笑了:“我知道你要搞鬼,就随你搗鬼好了,等你放松警惕,卻派禦琴去捉了皇帝來。呵呵,你服氣了麽?還不投降,難道要害死皇帝?”
我手下的軍士都變了臉色,顯然被這個局面弄得不知所措!
我雙目微微眯起,心下急速盤算。
——皇帝被擒,局面非常不利。禦錦挾天子以令諸侯,可算厲害。為今之計,只好死不承認皇帝的身份,免得軍心動搖!反正這些下層士兵也沒見過皇帝,我說什麽,他們自然都相信!就算禦錦殺了皇帝,自有宗師子弟即位,也勝過亡國!
當下大笑道:“禦錦,你這一招也太無聊了!随便找個人就說是皇上,你想騙三歲小孩啊?呵呵!”一揮手招呼士兵:“給我攻上去!誰能殺了反賊禦錦,本帥賞黃金一千兩!官升三級!”
衆士兵歡呼一聲,急攻而上!
皇帝一聽,急得破口大罵起來,我只好裝作沒聽見。指揮兵士發力猛攻。
禦錦變色道:“好個雷澤,你連皇帝的命也不要了!好,我這就殺了他。”招呼禦琴:“動手!”
禦琴低聲答應一聲,亮出劍,劍光一閃——
我心頭一涼!暗叫不妙!
一聲慘呼!
禦錦全身浴血,狠狠看着禦琴,厲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原來禦琴竟然砍了他一劍!他神色哀絕,看來這一劍不光砍在他身上,也令他心頭重創!
禦琴眼中含淚,澀然苦笑:“哥哥,你不會成功的。殺了皇帝,禦家就會滅族。你明白麽?我砍你一劍,你沒了反叛之力,反可留下性命啊!”
這一下變起忽然,三軍震動!我方更是士氣大振!發一聲喊,奮勇前沖!
混亂中,我看到孟的嘴角現出一絲微笑,心頭電光一閃,忽然明白:是她說服了禦琴!這麽說來,她和禦琴每天在一起又念詩又彈琴的,也不是白過!雲說她變了心,可算冤枉。
呵呵,這樣的陰差陽錯。卻讓我知道了她的殺手身份,也算天意!
禦琴放了皇帝,卻扶起了禦錦,揚眉橫劍,為他擋開幾波攻機,厲聲道:“誰敢動我哥哥!”
禦錦冷笑,眼中絕望已極,竟如毀天滅地一般,緩緩道:“別叫我哥哥!”掙紮着摔開她,奮力策馬逃走。天玄宮将士不敢戀戰,且戰且退,尾随而去。禦琴凄然,緩緩策馬退開,卻不跟去。
皇帝也算頗會武功,當下搶了一匹馬,一邊咒罵着一邊砍殺着,逃了出來。
我現在也來不及向皇帝請罪了,帶兵一路掩殺禦錦。天玄宮死傷大半,卻一直奮力抵抗,我總不能追上禦錦。孟策馬奔馳,不離我左右。
我心頭一動,徐徐道:“別想趁機殺我。我已知道你來這裏的目的了。你沒機會。我敬你也算是個人中豪傑,等這件事完結,就和你公平決鬥、一決生死。不要玩花樣,我什麽把戲沒見過,別讓我瞧不起你!”
孟愕然看了我一眼,看來她确實沒想到我會識破她的秘密。随即她抿了一下嘴,沉聲道:“好!就依雷大人的意思!能和你一戰,是我一大幸事!”
我和她再次擊掌為誓。然後不再說這個話題,一起追擊禦錦。
我甚至沒有再防備她的暗算——君子一諾,重如千金,我相信她的為人。
禦錦一路上設下不少花樣,看樣子他這次謀反可算準備周全,連退路也事先準備好了。被各種機關埋伏幾番耽擱下來,我們畢竟沒有追上禦錦。他逃到了屬地滄海郡。這下可好,滄海郡易守難攻,禦錦看樣子是打算長期耗上了。
我看着滄海郡高大的沉牆,一時無語。
孟忽然低聲說:“雷澤,你雖英雄,畢竟不夠無情啊!”
我皺眉看着她,心頭微驚:“你要說什麽?”
孟更加放低了聲音,低聲道:“我只知道,你追殺禦錦未盡全力,否則他跑不了。這樣顧念兄弟情分,可算少見。”
我無言以對,悶悶苦笑——這聰慧可怕的女子,竟然輕易看穿了我最隐秘的心思!
忽然想起雲的背叛,我有點為孟悲哀。如果她知道了這一切,将會如何痛苦?
但我決定什麽也不說。
如果我殺了她,自然沒必要讓她死了也這麽傷痛。如果我被她殺了,又何必給她揭開這個痛心的秘密?
我只是冷笑着對她低聲說:“你不是也未竟全力麽?想留着禦錦在北國搗亂,免得我有精力攻打南朝,不是麽?”
孟只是淡淡一笑:“你很聰明啊。既然知道,為什麽你不全力殺禦錦?”
我悠悠道:“就算禦錦留在滄海郡又如何?我一定會征服南朝。禦錦難不了我,你也一樣。”
這次我雖成功平定禦錦之亂,卻被貶官兩級,罰俸半年。不過這個結果我還算滿意——畢竟我差點不管皇帝的命,他不殺我都算寬宏大量了。皇帝認為禦琴協助平亂有功,沒有追究她和禦家的其他人,還打算給我們主婚。但禦琴拒絕了。她自承罪孽深重,出家天玄宮為女道士。
臨去之時,我分明看到禦琴幽幽望了孟一眼,眼中波光閃動,萬千幽恨纏綿流轉,随即惆悵而去。
我忽然想到:禦琴這次陣前倒戈,也許不止是為了保全禦家,也是——為了孟。雲看來是冤枉了孟,卻沒有冤枉禦琴。
禦琴此去,天香缥缈、獨對月影西沉,此生終成寂寞了。但我卻分明感覺到她的平靜。能如此恩仇俱了,逍遙世外,也算好事吧?
我甚至有點羨慕她。
何處相思明月樓
皇帝發落了我和禦琴,接着封賞孟。看得出來,他比較欣賞孟,打算重用她了。我刻意留神孟的一舉一動。如果她能為了皇帝陛下許諾的富貴生涯所動,誠然是件大好事,我朝可以多一個強勁的大臣。雖然她是個女人,不過我得承認,她可以比天下大多數男人做到更加驚世駭俗的不世功業。我唯一擔心的就是:以孟孤傲狂放的性情,恐怕未必看得起皇帝的封賞。如果她堅持要和我朝做對,說不得只有殺了她!
然,如此絕代天香,如果沉埋黃土,實非我所願。
必須承認,我看着她的時候,目不轉睛,心跳異常激烈。
老天作證!我多麽盼望她能誠心留在北國。那樣美麗強傲的女子,也許我這輩子只會喜歡她一個了。如果她肯放棄初衷,留下來……我将如何的歡喜。
孟……孟……
而她卻淡然獨立金殿,燦然如火焰的容光,寧靜清淺的笑容,傲絕群倫。
皇帝微笑着看着孟,神色有點迷惑,遲疑不言。
我忽然心頭一動,隐約想到:難道,連陛下也……
一思及此,冷汗流出。
果然皇帝笑吟吟地柔聲對孟說:“孟法師,此次卿家平亂有功,可要朕如何封賞?”
孟微微一笑,淡淡一拱手道:“啓禀陛下,方外之人不重錢物名利,更何況能少盡綿薄,為朝庭除去一大隐患,為天下解除刀兵之苦,臣已覺得非常榮幸,更何須額外封賞。”
這話果然冠冕堂皇,可我卻分明看出了她骨子裏的意思,根本沒把皇帝的喜怒放在心上。這個傲性的女人——
皇帝微笑道:“不過,朕的封賞可不是錢物名利,朕要給法師一個特別的賞賜——”
我心跳如鼓:特別賞賜?皇帝要說什麽?隐隐約約,我越發有了不妙的感覺。
果然只聽皇帝笑道:“朕要娶你為妻,母儀天下!”
此言一出,群臣聳動!
我心頭激跳,一種又悲又喜的感覺激湧而上!呵,要做皇後了,想必她是願意的。那麽,我再無機會親近她……但,我也不必殺她了……
應該松一口氣的,不是麽?
可我為什麽還是一陣凄涼自苦……皇後……她要做皇後?!叫我如何自處?
孟長眉一挑,顯然她沒料到皇帝會提出這個要求!她眼中神色詫異,随即平靜下來,微微一笑,躬身道:“謝陛下厚愛,臣深覺榮幸。只是自古以來,巫師近鬼通神,幹預天命,本為不詳之人。是以君王多敬巫師而遠之。若臣進入宮廷,恐遭天忌,有礙陛下大業,反為不美。臣願緊守巫師之本份,多為陛下祈福,答謝隆恩,卻不敢有所逾越。還請陛下見諒。”
皇帝皺皺眉,有點不悅,但孟說得在在有理,皇帝也不便反駁,只是悶哼一聲,淡淡道:“既然孟法師看不上這個中宮之位,倒也罷了。朕不作勉強之事。這麽說,就請孟法師好生承擔禦前大法師一職,官同一品大員,以示朕恩。”
孟笑了笑,并未推拒,躬身謝恩,神色倒是頗為自然。我看不出她的打算,但總覺得多半是在搪塞。
我隐隐松一口氣,竟然說不出的歡喜。随即駭然:不知什麽時候起,我竟對她如此不能自拔?!
不可以,絕不可以。她很有可能還是我朝的敵人,偏偏正當聖寵,而除了雲的那席話,我沒有什麽有力證據,不能在皇帝面前揭穿她的本來面目。如果我再困于情網,如此動了心腸,怕是誤國誤己!
散朝後。
孟急着趕回去。我猜她是盼着去看獨自留在驿館的雲。
我看着她溫柔而急切的眼神,忽然有點為她悲哀:雲的心,已成背叛,她卻不知道。這女子雖無情,卻也多情,将如何承受這叛離之苦?
心念一動之下,我攔住了她,微微一笑:“孟法師,不要走這麽急。你還欠我一次決鬥。何不這就解決了?”
孟看着我,灑然一笑,笑容狂放而明朗,當真是明光燦爛、一似九天驕陽。她微笑着點點頭,看得出來心情頗好,口中道:“好吧,就依你的,今日了結,也算完結我一個承諾!你說個地方。”
我看着她美玉一樣的容顏,心頭惘然,緩緩道:“西城外十裏。風雪寺廢址外。”
孟爽快答應:“好!”
我和孟一路無言,到了風雪寺外。
斷壁荒煙,四野蕭殺。我默然看了她一會,心下迷惘,甚至接近痛苦。但,我不可以不殺她。
我嘆了一口氣。
孟忽然說:“等一下,有個問題我一直有點奇怪,想問問你。”
“問吧。”
“你怎麽知道我是南朝派來殺你的人?”
我心頭微震——她畢竟還是問了!而我,将如何回答?
長長吸一口氣,我終于說:“雲告訴我的。”——不知為何,我竟然無法在她面前說一句謊話!
她面色大變,微微踉跄了一下,玉石般的臉成了慘絕的顏色,清朗銳利的眼神也變得迷茫黯淡。卻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恍惚着——如果這時候殺她,想必容易得很。但不知為什麽,我竟沒有下手。
半響,她淡淡苦笑道:“原來如此”。一開口之間,她的嘴角慢慢沁出一縷血絲,看上去觸目驚心!
我嘆口氣,說:“你這個樣子,我和你決鬥也不公平。改天算了。”
孟忽然大笑起來。
笑聲清越激切,如龍吟般聲震九霄,卻無限凄涼蒼茫!狂笑中,她忽然咳出一股血,卻還是止不住笑聲。
我皺了一下眉頭正要開口勸解一下,她忽然不笑了,淡然抹去口角的血痕,悠悠道:“我沒問題。出手吧!”
我一揚眉,不再勸解,緩緩拔刀——這女子如此驕傲絕決,豈肯受人憐憫?我再羅嗦,倒是看不起她了。
一閃手間,她已長劍在手,傲然獨立,氣勢如龍,劍光在殘陽下閃耀生輝。
野地裏天風蕭殺如刀!
日色微黯,我們刀劍相交,剎那間已過了三個回合!兩股勁力夾逼之下,刀劍每次撞擊,我手上刀就要斷掉一截,她的長劍也是寸寸斷折!
我狂嘯一聲,就着斷刀奮力直劈而下。這一刀毫無技巧可言,卻快如怒雷當空,力道極大。我知道她雖然劍術卓絕,力量卻比我遜色,我用大力快刀對她,正打中她的弱點!
刀勢既出,風沙驟起,地上的落葉也被勁風卷得飛出丈外。我料她躲不了這一刀!
剎那間,我腦中閃過了千萬個念頭。生死交關之際,我竟然只能用這樣一種破損了珍貴之物的心情想着她,卻無法不出刀。
也不知道是為了北國還是為了我自己。我不能忍受她對北國的威脅,也……不能忍受她愛的不是我。
不願毀滅這樣的絕倫玉人,但我無可容情!
風雲咆哮,暗沉糾結,大地在刀氣中隐隐震顫,勢成必殺!
她笑着也沒有躲避,刀鋒直沒而入她的身體。她朗然大笑,目光灼灼,斷劍微斜,口中曼聲道:“欲悟大道,當解天心。人間英雄,先證世情!世情啊世情,呵呵,若水,我算是證了個明白罷!”話音未落,她的劍竟然搶先斜斜挑來!劍鋒一轉之下,清明流和,如一注月光飛瀉而下!
這一劍已是天高地遠,空明無限,在紅塵之外,卻是天心之中。如天朗氣清的恬淡,如空山新雨的崆濛,妙絕了人事,算盡了變化。
我心神震動,知道已來不及回防,未及回念,她的劍挑了我的琵琶骨!刺痛之下,我知道,我的雙手算是廢了,從此別說握刀,怕是拿筆也不能用力啦!
但孟的情況更加糟糕,那一刀就這麽嵌在她身上,血流如注,她卻只是傲笑而立,徐徐道:“雷澤,我們已經兩清了。”口氣有些微弱,顯然那一刀已令她重創。
一時間,巨變陡生,渾如天地俱滅,我卻無可忘情,無可回避!
我沒有去攙扶她,手上也使不出力氣。不過我心頭知道這時候她需要的也不是我的手。只是低聲問:“原來你已經領悟了寒玉湖底的劍訣!算是通達天地玄奧,可以上體天心,融彙神人之變,無敵于天下。既然如此,剛才你的劍明明可以後發而先至,自己卻不用中刀。可你為什麽沒取我性命,反而受我一刀?你不是奉命來殺我麽?”
孟微微一笑:“雷澤,你才是人間英雄。若非處于敵國,我但願做你朋友,自然不會殺你。廢你武功,已足夠。至于我自己,一早萬事成空,生生死死,卻又如何?”口中說着,身上血水卻不斷汩汩流出,眼中星輝緩緩消蝕。
剎那間我隐約猜到她的心意:我那一刀橫絕兇厲,勢不可擋,她要躲過,除非殺了我。但她卻不肯殺我,只是廢我武功,寧可自己重傷将死!
為什麽?
我一介武夫,更是她的敵國大将,怎值得她如此?她聰慧絕倫,自然知道為自己打算,又怎會如此?!
也許,失去了雲,她原本不要活了?
或者,她只是不願殺我——她是萬事成空,我卻不是,所以她有心成全我的不破不滅不敗,卻不能留下我稱雄天下的鋒芒?
也許,什麽都不是,只不過一個比武的失誤……
我這一輩子,恐怕永遠無法真正了解她了。但我眼看着她的生命力逐漸薄弱,心頭難忍悲摧,直到這時,我忽然明白:原來我愛着她,遠遠超過自己的想像。如何能忍沒有她的日子?
是,我願付出代價,換她性命。那怕她從此再也看不起我。
我心思一動,撫掌大笑起來:“哈哈,姓孟的,你雖然聰明一世,卻也糊塗一時,總算中了我的算計。我告訴你是雲出賣你,你也真的相信。哈哈,笑死我了,笨成這樣,活該你送命。”說罷,我呸地一聲,狂笑道:“和我鬥?你還差遠了!挑我琵琶骨?嘿嘿,我可以找神醫異士幫忙接回來,你中了這刀可就沒得救了,還是我合算!”
她眼中郁郁沉沉,靜靜看着我,忽然低聲嘆一口氣,說:“雷澤,我們雖交往不多,你是何等人物,我還不明白麽?但……總多謝你這番惡話的好意!”灑然一笑,搖搖晃晃離去。
我幾步趕上,吼道:“你傷的這麽重,想走哪裏去?”
她溫和的微笑:“回驿站。雲……在等我。”
我熱淚激湧而出,咆哮道:“你……她只是要你的命。她的心早變了,給了禦錦!你怎麽這麽糊塗?”
孟溫柔的搖搖頭,阻止我說下去:“雷澤,你不會明白。她的心變了,我的心……卻不會變……我要回去。她在等我。”眼中閃過一絲纏綿不舍卻又哀絕如死的神色。
我咬牙道:“你傷成這樣,哪裏還走得動?我背你去。”
孟笑笑,只是搖頭。
我懶得理會她的反對,手上雖使不出力氣,我的腳卻沒什麽問題,當下輕輕飛起一腳,腳尖點中她的昏穴,她倒了下去。我為她點了幾個穴道止血,背起她向驿站飛奔而去。臉上熱淚迅速風幹。
驿站。
我一腳踹開了雲住處的門,沖了進去。
雲一身素衣,靜坐妝臺前,默默流淚。看到我的時候,她雙眉一揚,随即發現了我身上背着的孟,一驚而起,顫聲道:“雷澤,你……你……真的殺了她?”急忙撲上來看孟的情況。
我搖搖頭:“她還沒有死,只是中了一刀大量失血。恐怕……活不了……”
雲狠狠瞪了我一眼,哽咽道:“她要是死了,我一定會殺了你報仇!”連忙從我背上接過孟,無力地跌坐在地上,抱着她,淚水滾滾而下。
我哼了一聲,顧不得手上無力,一把拉住她的衣領,沉聲道:“這些事情都是你搞出來的。你害死她,還想裝模作樣?!”我忽然有個沖動——很想——殺了這個朝三暮四的女人。
我瞪着她纖細的脖子,只覺得手癢得緊。
雲的心思卻根本不在我的手上,只是癡癡看着孟的臉,珠淚簌簌而下,幽幽道:“天戈……天戈……你別急,我這就陪你……”
我心頭一震——孟……天戈?天南神龍?
這個一劍光寒十三州的名字,這個早已湮滅的傳奇,原來就是我的愛?英雄絕世的孟天戈,原來是個女人?怪不得,她有這樣的豪情傲骨、雅量高致……可如今終要寂滅,叫我如何能忍?
淚水滴在孟的臉上,她濃長的眼睫微微顫動,睜開眼睛。
看到雲的時候,她眼中閃過一絲慘澹的溫柔,卻沒有開口。
雲哽咽着低聲道:“傻瓜,你真讓雷澤砍得這麽慘?好笨啊。你——休想丢下我不管……我不喜歡你接近禦琴……真的好恨你……可你要死了,我也活不成啦!”
孟微笑着伸出手,撫摸了一下雲散亂的頭發,嘆息無言。
我愣愣看着這血淚交織的兩個人,忽然一陣心寒,心頭明白:無論怎樣,我也是多餘的那一個。
雲急切的看着她,顫聲道:“天戈,天戈,我……有些後悔了……如果你可以不死……我……我……”淚水堵得她說不下去了。
孟輕輕嘆息:“若水,你莫哭。這番冤孽,已該收場……去找禦錦,他是真心的……我……祝福……說過把你當妹妹嫁出去,這三年之約,畢竟我做到了,若水——若水——”喘息着握住她的手,有心再說,卻用不上力氣,雙目緩緩地就待閉上。
雲尖叫着,狠命搖幌她的身體,叫道:“天戈,不許睡!我真的後悔了,不管怎樣,我要你活着!不管你變心也罷,我舍不下你呀!”
孟勉強睜開眼睛,看着雲,像是要做出一個笑容,卻沒有成功,費盡力氣才握緊了雲的手,口中低聲道:“你要我不死麽?我就不死。”她的身體劇烈震動,顯然處于極度的悲喜交集之中。
雲大哭起來。
我心頭一陣茫然,跌跌撞撞的走開,卻已經清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退出去,讓她們獨處。不管孟天戈今後是死是活,她和我已經徹底無緣。
我大步走出驿站。
第二天,我得到消息,夢法師和她的妹妹都失蹤了。另外還有個怪事,禦家三公子昨夜不知怎麽的不見了。京城的人盛傳:夢法師姐妹倆本是天人,幫我國平定了禦錦之亂,如今功德圓滿,所以回天上去了。
皇帝好像也很信這個傳說,按照孟和雲的樣子修築了雙仙廟,居然香火鼎盛。據說到雙仙廟許願還頗為靈驗——這一點,直到多年之後,我才知道是禦琴的功勞。她一直派人侍奉雙仙廟,經常幫許願的老百姓做點事情。也許,她是想用這個形式記住孟吧?我不清楚她和孟之間發生過什麽,但禦琴這輩子,怕是忘不了她了。
我不知道孟天戈到底怎麽樣了,也許她和雲帶着禦風華回了南方去。也許她已死掉,雲帶着禦風華離去。也許一切都是巧合,孟天戈和雲都死了,禦風華只是害怕禦家被皇帝秋後算帳,自行逃走。但,我寧可這是一個謎,卻不敢去揭開謎底。
琵琶骨被挑後,我再不能施展武功,索性交出了兵權,結果一個無用的雷澤倒是大合龍心。皇帝認為我知趣,感到非常滿意,甚至經常召見我,賞我一些東西。君臣之間反而少了許多猜忌。禦錦還在滄海郡盤兵,等待東山再起,但這也不是早晚一兩年可以做到的。朝中平靜如死水,南下之說從此再也無從提起。但我對這事也沒什麽興趣了。
閑暇的時候,我喜歡慢慢擦拭孟留下的那一把斷劍。她說我是個英雄,我卻已不知道英雄是什麽。從此只愛醉裏挑燈看劍,劍光如水之中,我似乎還可以依稀記起她的容顏。
靜默如死的官場寂寞中,也許我只是在等待,等待風雷會聚的一日,還可以看到她天火一樣漂泊桀骜的身影。如果有那一天,我會笑着迎上去,無論她帶來的是天風海雨,還是紫電驚雷,我都只有熱血激揚的歡喜。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