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莫七七含着笑意,沉浸在美夢中。昨日熙哥哥再度造訪的情景,夢中再歷,纖毫畢現。

仿佛覺得羞到燥熱,莫七七無知無覺地用一雙細細的手臂推遠了棉被,單手搭在床沿。翻個身露出單薄肩頭,蝴蝶骨伶仃可憐的樣子。

昨日午後,哥哥突然叫她出屋燒茶,和顧凝熙兩個大男人關起門來不知嘀咕什麽。

過陣子她進屋,哥哥就說顧大人以後是他們的義兄了,兩人互稱“顧家兄長”、“莫家兄弟”。

聽聞此言,莫七七首先想到了鄰人葷話,什麽情哥哥情妹妹的,眼波挂在顧凝熙身上便凝住了。

闊別多日,顧凝熙仿佛消瘦了點,臉色青白了些,看着格外惹人心疼。

莫七七探問,顧凝熙卻避重就輕,說自己另有要事,莫家兄弟、莫家妹子,預祝新年歡愉,這便辭別了。

顧凝熙前腳走,莫七七風一般拐進自己閨房內,拿出為他細密縫好、遲遲不敢送出的圍巾,給哥哥丢下一句“我去送送熙哥哥”,後腳快步追了出去。

兩人并肩而行,體驗實在難得。莫七七恨不得時光拉長些、再長些。

她沒話找話,忍着臉紅心跳用撒嬌的語氣說,既然已成兄妹,顧大人自當改口,仿自己叫“熙哥哥”的句式,稱呼自己作“七妹妹”。

莫七七夢到此處,露出被外的膀子受風,單薄寝衣下小臂汗毛豎立。

她被清晨寒意凍醒,打個激靈,猶豫着睜開眼睛,挪動發酸的手指揉了揉臉。

雖然天光大亮,她側耳聽聽哥哥那處沒有動靜,說不定還在休息,畢竟半夜又咳又吐折騰了一回。

既然如此,莫七七也懶怠起身,索性靠着床角坐起,擁着被子拖到下巴處,被子下面的瘦削雙膝拱起,一并屈向平平的胸腹。

她托肘于上,臉正好埋進成掌的雙手,就露出幾根細長手指和披散于肩的枯黃長發。

整個人團成一團,莫七七感覺暖和了不少,還能藏一藏夢到熙哥哥的羞意。

她雖然記不清方才回籠覺的夢境具體內容,但是不妨礙細細回憶,昨日送熙哥哥到巷口那段第一次獨處的時光。

昨日并肩出門,顧凝熙從她手中接過折疊整齊的新圍巾,邊走邊客氣道謝。

他目光游弋,悄悄加大步子,不着痕跡拉開兩人距離,看起來害羞極了,比姑娘家都扭捏,真不像是成親數年的人。

莫七七覺得這是熙哥哥對自己的尊重,暗暗甜在心頭。

他還柔聲說,叫七妹妹太過唐突,不如稱呼為“七娘”。

莫七七響亮應了這聲“七娘”,随之眼珠滴溜溜一轉,手腳輕快将熙哥哥放進袖袋的圍巾抽/出搶回,将被男人小臂烘暖的圍巾纏繞到他脖頸上,嘴裏說着:“我幫熙哥哥圍上,看看合适不。”

顧凝熙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樣愣在原地,呆呆任由莫七七施為。

“好歹彎彎腰啊,這麽老高的個子,人家踮腳都踮酸了。”莫七七為顧凝熙左右兩圈繞着圍系好,尾端擰結,然後退開兩步拍拍手,欣賞着,嬌嗔着。

顧凝熙沉默許久,才伸手撫上棉布圍巾,嘆息着低聲說:“從沒有人,不先說清自己姓名,就碰觸我的。”聲音細弱幾不可聞,莫七七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聽到的這樣。

顧凝熙另起話題,貌似随口問道:“七娘,你們女子,新年喜歡收到怎樣的年禮?”

莫七七雀躍起來,蹦跳幾步攔在顧凝熙面前,兩手食指對點着說:“只要有心,什麽都喜歡。糕點啦,布料啦,首飾啦,都可以的,熙哥哥。”

顧凝熙扯唇笑笑,并未接話,但是看樣子是記在心裏了。

**

聽到了莫啓熟悉的咳嗽聲,莫七七的思緒拉回到眼前的莫家小院偏房裏,今日已到臘月二十二,熙哥哥說不定在為自己準備新年禮呢。

熙哥哥也沒說下次什麽時候來,莫七七只手換到心口處輕輕捂住,感受掌下清晰的跳動,對于年節更加期盼。

還有八日才到新年,現在重要的還是照顧哥哥。莫七七麻利地起身,張羅早飯,為哥哥熬藥,忙得不亦樂乎。

同時她心底反複琢磨,已經結下了義親,那麽自己到顧府去送份親手制作的年糕作禮,正好看看熙哥哥,還有他那位聽說不算姿容出衆的娘子,是否也算合情合理?

**

京城顧司丞府,也被常來常往的親眷們稱為新顧府。

顧相留下的老宅由顧老夫人和三房居住,衆人稱之為老顧府。

顧凝熙父親早在其母百般為難妻子時就置辦新居,後來留由顧凝熙和陶心荷主事,所以大家呼之新顧府,以示區別。

至于顧如寧父親這支,也就是顧凝熙二伯,無人出仕做官,好像被大家遺忘了,很少被官場舊交提及。也就是家族內部會以二房代指。

臘月二十二,天剛蒙蒙亮,大約是莫七七睡回籠覺方入夢境之時,陶心荷就醒過來。

她摸到臉上還有淚痕,掃了一眼外側沉睡的顧凝熙,心下冷嗤自己曾經看這人睡顏看癡過,當時大概是被皮相所迷?

哦,對了,那時候自己還不知他在外勾三搭四,回來謊言連篇。經過昨日親眼所見,此時多看夫君一眼,陶心荷都替自己難堪,一片癡情像個笑話。

陶心荷從床尾翻過去踏到地面,沒驚動顧凝熙,挽挽頭發披上鬥篷,走到門邊輕扣兩下,外面果然響起丫鬟流光的聲音:“夫人,您起身了麽?”

她側身出房閉門,被撲面而來的寒氣沖了個透心涼,不由得捏緊鬥篷系帶,徹底醒神。

迎着流光困惑的目光,陶心荷簡單說:“伺候我去客房梳洗。”

大概是流光去打熱水時找晴芳說了什麽,在客房靜看炭火逐漸燒旺的陶心荷一下子等來了兩個丫鬟。

人手多了,服侍起主子來更為利落。

眼看該更衣了,陶心荷出乎她們意料地吩咐說:“明日就是小年了,該吉利些,給我拿來水紅那套衣衫。”

雖說爺在府中的時候,夫人永遠只穿姜黃色,其他衣服倒是也齊備。

流光心底詫異面上不顯,自覺告退去東廂房取夫人新裝。

客房內只留下陶心荷和晴芳主仆,互相看看對方眼底的陰影,知道都沒睡好,多年默契讓二人一起無聲笑開。

陶心荷先正色,拉住晴芳手說道:“昨晚是我胡鬧了,帶累你受委屈,是我不好。”作為主子,她就差直說抱歉了。

晴芳搖搖頭,嘆着氣回應:“奴婢昨日一直跟在姑娘身邊,知道您憋屈。好歹爺沒認錯,看出來奴婢不是您了。後來您兩位有談開麽?那個七娘到底是什麽來路?”

作為奴婢,直白打探主子私隐,也就是晴芳敢為,她特意稱呼“姑娘”舊稱而非“夫人”,也是表明自己對昨晚被當槍使不在意的态度。

從陶心荷十五歲上,十歲的晴芳到她身邊伺候,一路相伴至今,看着她從陶大姑娘到顧二少夫人。

八年情誼遠勝主仆,近乎姐妹了,有些私房話,陶心荷也只會對晴芳吐露一二。

眼神迷蒙起來,陶心荷勉強牽動嘴角苦笑一下,沮喪地說:“我沒問,他沒說。識書那滑頭,說話不盡不實,昨日一會兒說他不知巷內哪家,累咱們在寒風中等許久,一會兒說他保證顧凝熙與莫七七沒有獨處過。你說,我該信哪句?”

緩口氣,陶心荷一股腦地将心中猜測說出:“昨晚他臉上胭脂、身上酒味,你自然也發現了。依我想來,顧凝熙就是變了心腸,說不定不止七娘,八娘、九娘都有了。誰曉得,他在外面築了幾個金屋,藏了多少嬌嬌。”

晴芳聽主子話音不對,有些發急,跪倒在地,抱着陶心荷小腿請求道:“姑娘,你莫要自苦。奴婢覺得,姑爺不像這樣的人,你還是再問問,弄明白情由,可好?”

從少女時期就開始當家理事,陶心荷與各樣懷心思算計的下人及商戶周旋過來,曾以未嫁之身給自家二妹相看夫婿,被世人诟病卻依然全程主持,将二妹陶心蓉風光嫁出,早就養成了剛強果斷的性子。

這也是庸人們所謂的喪母長女不可娶,嫌棄不夠柔順燕婉。陶心荷接到的唯一一份提親就是顧凝熙,親爹親弟弟嫌棄顧凝熙有目下無塵、驕矜孤高的名聲,還頗多挑剔。

是顧凝熙提親時,未見她人先贊果毅,陶心荷認為遇到了知己,親自點頭許嫁,嫁過來一心一意與夫君過日子。

三年倏忽而過,陶心荷以為夫妻感情日深,就如同夫君許諾過那樣,再插不進第三人。

誰曾想,十月以來,顧凝熙種種異常,陶心荷推想他花心在外,違背了“沒有第三人”的誓諾。

經過一晚抽絲剝繭地思量推敲,她已經在心中給顧凝熙定了罪名,眼下正是愛之深恨之切的時候,自然聽不進去晴芳的勸告。

晴芳見勸不動,別無他法,在陶心荷攙扶下站起身,讪讪地另起話題:“昨晚您那套衣裙,奴婢已經送到浣洗房了,最遲後日就挂回您房裏去。”

“說了賞你,挂回去作甚。”

“奴婢可不敢穿。昨晚姑爺發現叫錯名字時候,好像要把奴婢生吞活剝了。還是挺吓人的。”

陶心荷沒有接話,但是心下暗想,這個男人不值得自己為他固守在同一副衣衫發式的殼子裏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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