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晴芳就着衣裳的事情再度進言:“奴婢穿姜黃色衣衫時候,正房三個小丫鬟流光、追月、逐月,兩個有豔羨之色。只有流光說奴婢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倒有提醒的意思。”
流光她們三個都是顧府原本的丫鬟,自晴芳随陶心荷入府後,自覺尊從于她,從來都是“晴芳姐姐”長、“晴芳姐姐”短。
晴芳沒想到她昨夜擦着殘淚,回轉大丫鬟獨屬的耳房時,就迎來了專程等她半晌的流光的一通苦勸。
流光确實說了晴芳她穿龍袍也不像太子,還說姜黃色只有主母那樣冷豔嫩白才撐得住、稱得上,她們這些丫鬟們,千萬別起螢蟲與明月争輝的心思。
看着晴芳若有所思,流光接着說了更多直白勸告,是不方便轉述給主子們聽的。
總而言之,流光意思就是,她自小服侍顧凝熙近十年了,深深認識到這位爺就是個畫中人,甚至說木頭人都不過分,不要打他的主意,沒有好下場。
她生怕晴芳爬床,主子爺不要不說,更重要是會被主母厭棄。
晴芳本就沒有這份心思,自然領情流光的提醒,也喜歡流光心眼正、手腳勤,今早找到機會,便向陶心荷添補上自己的意見:“您謀劃着從她們三人裏提一個起來作大丫鬟,奴婢覺得,流光最為合适。”。
“嗯,你調理小丫鬟們一向拿手,等正月上元節後,看她沒有差錯,就提成大丫鬟吧。”陶心荷無可無不可,應下了。她還不知道今後流光能幫她多大的忙。
晴芳蹲身行禮道:“奴婢代流光謝過夫人。”察覺到陶心荷懶懶的,她已經乖覺地将稱呼換回了夫人。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訝異男聲:“你是不是叫流光來着?”
陶心荷主仆迎聲看去,門被推開,前面是低着頭、手捧紅衣的流光。
她行禮蹲福,更加顯露出身後偉岸男子,正是散着頭發,披着長袍的顧凝熙。
郎絕獨豔,風采無雙。即使晨起慵倦、衣衫不整,顧凝熙看上去還是芝蘭玉樹一般,君子如蘭的氣質被他表現得淋漓盡致,還多了絲魏晉風流的韻味,總是無知無覺地霸道占據旁人視線。
陶心荷知道顧凝熙是來找她,心底第一個感受是歡欣。随之恨自己不争氣,咬咬唇,憤憤瞥過頭去,不再看他。
顧凝熙跨門而入,施施然走了過來,目光睃巡,暫未開口。
流光快速解釋道:“夫人,奴婢取衣路過正房,爺叫住奴婢問夫人去向,這便過來了。”
陶心荷從流光想到府中伺候顧凝熙的三個小丫鬟,都是顧老夫人陸續撥來的的。
流光原名攀光,在陶心荷婚後沒幾日就請主母重新賜名,所以流光是她後改的。
攀光、追雲、逐月,在顧老夫人心裏,她派來照顧孫子的這些年輕漂亮女子,攀哪道光,追什麽雲,逐何等月,心思簡直昭然若揭。
陶心荷不情願地在心底承認,單看身姿面皮,顧凝熙确實皎如雲月。那又如何,謊言滿口,金玉其外而已!
已經整理好了心情,陶心荷淡淡一笑,朝小丫鬟颔首:“你受累,正好,快來幫我穿上。”
顧凝熙聞聲而動,确認了穿月白色底衣這位正是自家娘子,兩步靠到陶心荷身邊。
暗自對照女子個頭身形,恰是記憶中的荷娘,顧凝熙終于開口,自顧自親昵地說:“今晨睜眼,卻發現娘子不在房內,為夫急得團團轉。怎麽今日到客房來盥洗了,一路走來多冷,凍壞了我娘子可怎生是好。”
說着,他想要如同往常般攬住嬌妻肩頭,陶心荷卻轉身走到兩個丫鬟處,張開雙臂等候穿衣。
“看你睡得香,怕我梳洗更衣鬧出動靜來,擾你清夢。你也快回正房收拾自己吧,現在這模樣多不成體統。”陶心荷将自己秀發從衣領中撥出來,嘴裏漫不經心地說着。
顧凝熙暗自皺眉,眯了眯眼,掩下清光,清楚感到了娘子的冷淡。
難道她還在生昨晚的氣麽?是氣自己晚歸?認錯人?還是胭脂?
顧凝熙想想,也許是自己昨晚醉意猶存,話沒說透,才讓娘子郁結在心。
“娘子,為夫錯了。容我再跟你細細說說昨日情形,好不好?”顧凝熙放柔了語氣,聽着誠懇和緩。
陶心荷卻回道:“那豈不是老調重彈?我都明白了,你不用再解釋什麽。”她拒絕再聽夫君編造的謊言,徑自坐好,吩咐丫鬟們為她梳發。
顧凝熙深深看了陶心荷好一陣子,像是要把今日身穿水紅的娘子刻在腦子裏。
他不敢問也不敢想娘子為何不再穿姜黃色,只能用心分辨今日娘子衣裝細節。
顧凝熙一言不發地就旁看着,陶心荷心底波瀾起伏,又厭他眼神又不願出口示弱,反倒把背挺直了三分。
娘子上着曲領掐腰短襖,下配同色六幅曳地裙,整套應該是由刻絲加厚、暗印寶相花的櫻花紅懋鄉绡布匹所裁,領口袖口加飾湖青色雲水紋,裙擺處盤金壓彩線。
原來女眷襖裙有許多細小巧思,顧凝熙好像依賴顏色太久,都忘記了自己原來這番觀察的本領。
他在心底對自己苦笑一聲,還不是被娘子寵的。
看着陶心荷任由丫鬟們擺弄頭臉,發式肯定也不是翹尾髻了,顧凝熙知道女眷梳妝打擾不得,有多少話也只能過後再解釋了。
懷着萬一片刻後再見面不能第一瞬認出娘子的隐憂,顧凝熙依依不舍地挪動腳步回去正房,自有追雲、逐月伺候他梳洗。其實他自力更生慣了,丫鬟們不過是遠遠地添水遞衣而已。
夫妻二人倒是相對着用了早膳,由于顧家一向講究食不言以養生,顧凝熙滿肚子的話等着飯後吐露。
剛剛漱口畢,下人們就傳進來老顧府的消息,原來是老太太聽說孫子病愈了,讓顧凝熙今日過府給她看看。
長輩有召不可辭,顧凝熙即使苦惱,也要前去。
邊拿起娘子款款放于桌上的送老顧府的年禮單子,顧凝熙邊輕聲問陶心荷要不要一同去見祖母。
以往不用他提及,娘子必然陪在他身邊。但是今日兩人間氣氛不對,他心裏沒譜。
陶心荷果然搖頭婉拒,漂亮話說了不少,什麽老太太最想看的是孫子,祖孫二人才好說私房話啦,什麽府中雜事一大堆等她處置走不開啦,什麽照顧夫君多日、深感疲憊想偷懶在府中歇着啦,堵得顧凝熙接不上話。
“荷娘,我見見祖母,安安老人家的心,去去就回,你等等我,一同用午膳好不好?我真的有好多事情想與你商議。”顧凝熙無計可施,祭出哀兵之策,用上卑微疊詞,話說得綿軟極了。
“快去吧。”陶心荷卻不置可否,擺擺手就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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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凝熙走後,陶心荷只覺暢快,看到晴芳欲言又止的擔憂臉色,拍拍忠心丫鬟的手,示意自己心中有數,然後便有條不紊處理府內外事務。
明日小年,再後面就是正月,每天都有喜慶熱鬧的講究說頭,這是最要緊的喜事。
夫君那點爛糟等年後再追究不遲,她陶心荷拿得起放得下,又不會強求,能做夫妻就做,緣分若是盡了,大不了和離回陶府便是。
想到娘家,陶心荷記起如今是弟媳洪氏掌事,新媳婦操持年節第一年,說不定遇多少磕絆呢。她便動了心思,吩咐下人安排,自己下午回娘家幫襯幫襯。
沒過多久又有消息從外院傳來,說是向陽酒肆的掌櫃特來拜會顧司丞。
陶心荷有些驚訝,向陽酒肆和他們府向無往來,怎麽趕年根兒登門?
不知怎地,昨晚顧凝熙說酒肆中被同僚灌醉的話浮上心頭,陶心荷想起向陽酒肆就開在離禮部不遠處的繁華街面,不禁咯噔一下,夫君不會确實說了真話吧?
那又如何,自己親眼看到他私會七娘,這樁變心的罪名總是跑不掉的。他病前說謊禮部忙碌,也是前證。陶心荷按按心口,不知想聽到怎樣的消息,讓下人将掌櫃請了進來。
向陽酒肆掌櫃一張喜洋洋、圓乎乎的胖臉,初次見陶心荷,卻自來熟得很,提早拜年的吉祥話一串一串絲毫不打磕巴,順帶手推薦了自家酒肆,直說除了男賓愛喝的烈酒百滴醉、梨花白、羅浮春等,也有不少适宜女眷小酌的桃花釀、淺夢酒、蒲桃澈、玉華春、繞人香等。
還是随侍在側的晴芳打斷了掌櫃報菜名一般的宣傳,替陶心荷問道:“不知掌櫃的有什麽事體?”
掌櫃的笑呵呵拍着腦門說:“小的有幸,今日得見顧司丞夫人仙顏,喜悅之下險些誤了正事。”
他将手邊刻着向陽酒肆徽記的尺餘長柳木漆彩匣子呈給晴芳,由她拿給陶心荷。
陶心荷不明所以,輕輕撥開木匣明鎖,打開就看到,最上面擺着一條疊放整齊的圍巾。
正是她昨日見到別的女子親自幫夫君整理的那條茄紫色棉布圍巾!
圍巾怎麽在酒肆掌櫃這裏,還送了回來?
不願意再看這條圍巾一眼,“啪”的蓋上蓋子,陶心荷悄悄調整呼吸,平複心緒。
她捏緊匣角,柔嫩手心被咯得生疼發紅,才能回神專心細聽掌櫃的交代前因後果:
“顧夫人,想必您知道,昨晚禮部包下了小的酒肆,從衙門下值就一道過來,包括被其他大人拽着衣袖而來的顧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