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陶心荷不知夫君想起別的女子,只是搖搖頭,示意沒聽到顧如寧定親,打消了午睡的念頭,擡袖掩住一個突然冒出的呵欠,認命地在府中等待二嬸。
在顧凝熙眼中,就是看到娘子舉起手臂,垂袖遮住下半張臉,微微歪了歪頭,袖口被氣息吹動,起伏一瞬。
他猜是娘子困倦地打了呵欠。
躊躇一下,顧凝熙柔聲問道:“要不我來應酬,娘子去睡?”
現在聽夫君的聲音,又覺得溫潤順耳了是怎麽回事?
陶心荷暗笑自己,評判人物好壞全随心意。
她知道夫君與家族中人關系疏遠,從祖母到侄輩,都是例行公事,大概就與二嬸親近些,那也得二嬸主動張羅。
聽了顧凝熙的提議,她有瞬間心動,想依言投奔高床軟枕。
可是二嬸上午見夫君不說,特意要過府來找自己,只怕事涉小兒女私隐,不方便大喇喇談論。
罷了,自己能幫就幫吧,畢竟如寧妹妹和她一向投緣。
陶心荷便對顧凝熙說了這層意思,被大贊“娘子思慮周全”,逗得她含笑嬌嗔回去。
看顧凝熙無事可做、捧起書本沉浸其中的樣子,陶心荷總覺得不太舒爽,挑挑眉頭,問道:“夫君,要不要再去探望探望你那莫家義弟義妹啊?”
她特地将“義妹”兩字咬得極重。
反正,眼下她是不認所謂義親的,自己親妹、小姑子還不夠她忙亂的麽?
顧凝熙一本正經回應:“不必,我昨日已對莫家兄弟說過,各自安心過年。待年後請他們過府小聚,也認認嫂子。”
可能很快發現自己話語的毛病,顧凝熙連忙打補丁:“當然,娘子說了算,為夫全聽你安排。”
“哼!”陶心荷不接話茬,一指頭戳在顧凝熙臉頰,頗為用力,讓男子刀劈斧裁的俊朗線條凹下去一塊。
顧凝熙甘之如饴,還将臉向着陶心荷湊了湊,含混着道:“娘子怎麽解氣怎麽來。”說話間險些咬到自己腮肉,只好閉口不言,維持笑容。
陶心荷輕“呸”一聲,悻悻收回纖長食指。
看着夫君臉上明晃晃的指甲印子,她又有絲絲縷縷後悔和心疼,默默以指尖扣住掌心,不明所以磨磨後槽牙,一時不知接話說什麽。
顧凝熙反倒開始滔滔不絕,與娘子分享昨晚一衆同僚飲酒聚宴細節。
禮部官員昨晚大多是從衙司下值就進酒肆,以官服辨人是顧凝熙擅長的。
陶心荷就聽夫君娓娓道:“昨晚衆人恭賀張尚書家喜事,一名員外郎作詩,平仄不通,自罰三杯,放下酒盞又做一首,更加文不對題,實在好笑。還是他身旁的一名司正攙住,代吟了首前人詩作,才算圓場。”
“一名司丞來向我勸酒,用了《爾雅》裏極生僻的典故,說我答得出,他喝一甕,我答不出則滿飲五杯。娘子你猜如何?我自然對答如流,就見他喝酒灑到官袍上,把一身緋色染成绛色了。”
“一名司正和一名員外郎聯袂灌我。勸酒詞快說出花兒來了,我回應家中內眷在等,不宜飲得過量。他們居然哄堂大笑,還說給左右旁人聽,上來對我扯袖把臂,到底灌我喝了兩盞,真真氣人。”
陶心荷聽得有幾分趣味,看夫君言語間神色飛揚,想着,其實他心底是喜歡與同僚歡聚的吧。
說來可憐,因為臉盲,夫君不善交際,并無親近友人。每日不過是禮部上值、府中讀書,生活十分單調,陶心荷都比他忙碌些。
想起夫君上午說起莫啓滿腹才學,語帶欣賞,提及兩人對于學問諸多觀點一致,相互啓發,很有找到知己的意思。陶心荷對于莫家兄妹的天然厭惡,微微松動了些,或者至少将兄與妹,分開來想。
顧凝熙說罷昨晚之事,覺得酣暢淋漓,端起手邊茶盞潤唇,還是為山楂的酸與苦丁的苦而猛一粥眉。
不動聲色艱難咽下這一口,顧凝熙想着要繼續引逗娘子熬過困意,才好維持她的周全待客名聲,轉了轉腦筋,又說起今日上午他到老顧府的見聞。
祖母身體還好,三叔三嬸都不在府,聽說分別出去交際了,不知忙些什麽。
大堂哥顧凝然明明在府,祖母讓下人去請,說讓她最得意的兩個孫子親香親香,顧凝熙卻左右等不到人。
以為自己會忍耐着聽完祖母念叨,但在顧老夫人說起荷娘的不是,譬如善妒、無子等,顧凝熙終于冷言反駁,幾近無禮。
祖孫倆,誰也改不了誰的想法。顧凝熙仿佛體驗到了父親當年的痛苦與為難。
呵,長輩不認可自己娘子,自己便學父親榜樣,護妻愛妻,又有何不可!
自然,現在當着娘子,顧凝熙一句祖孫争端都沒說,只随口提到,聽說顧凝然又添兩房妾室。
陶心荷聽出夫君對于大堂哥的不屑之意,嫁過來三年,她了解情況日深,頗能共情夫君。
顧丞相三子數孫,他信奉“抱孫不抱子”,對兒子們極嚴厲,卻對孫輩和善,尤其是對長房獨孫顧凝熙。
顧老夫人的心尖尖則是幼子和其唯一嫡子顧凝然。
夫君三歲背《論語》,五歲開題做文章,被祖父誇了又誇,常帶在身邊教養栽培。
在老顧府,顧凝熙就是“別人家孩子”,将一衆兄弟比到塵埃裏,唯一缺點就是不會招呼人,所謂不懂禮。
顧凝然最是眼熱泛酸,因為丞相嫡孫只有他和顧凝熙,比較得最直接慘烈。至于庶出二房記名嫡
子的顧凝烈,從不在他眼裏。
仗着祖母撐腰,顧凝然帶領自己庶弟們和二房庶弟們共七八人,千方百計擠兌顧凝熙,找大伯父告黑狀拱火,主動跟顧凝熙結下了死結。
就連如今,顧凝然也梗着脖子等顧凝熙主動幫扶,等不到就在他任職的翰林院造謠生事。
陶心荷在宴席上聽了不少這類抹黑夫君的謠傳,每次都要一一澄清,心裏對這位堂大伯子,和夫君感覺一樣,膩歪得很。
“不提他了,敗壞興致。”陶心荷領情夫君這半晌的插科打诨,憐惜接話。
從老顧府想到自己娘家,陶心荷眼珠一轉,笑嘻嘻地說:“夫君,我下午不得空,你自己去陶府送趟年禮,順帶把薔娘接過來住到臘月二十九,好不好?”
顧凝熙剛心潮澎湃于娘子話語間的柔軟,覺得真的翻篇,娘子諒解自己了。随即聽到要自己一人登門岳家,一下子哽住。
岳父家倒是人口簡單,岳母早逝,二小姨陶心蓉遠嫁,他都沒見過。
岳父陶成是同朝為官的工部員外郎,妻弟陶沐賢在書院讀書,三小姨陶心薔待字閨中,今年七月新添了弟媳洪氏,就這麽幾個主子。
問題症結在于,顧凝熙從未一個人去過,每次都是陪着娘子登門,娘子自會妥帖提醒他稱呼“岳
丈”,悄悄告訴他眼前的年輕女子是小姨子還是弟媳。
陶家父子可不像顧家族人那般遷就顧凝熙,從不自報家門,對他也是愛答不理。
說到底還是嫌顧凝熙有疾,配不上陶心荷。自家女兒、長姐自然是最好最珍貴的。
顧凝熙看了眼鐘漏,算算時間,猶豫着說:“娘子所言在理,是該于小年之前将年禮送到岳家。怪我病的不是時候,耽誤到今日二十二。不過,岳父他們肯定更惦念娘子,要不,等二嬸來府談罷走後,我陪娘子一同回去?”
陶心荷搖頭不依,她難得靈機一動,想出這個合情合禮、名正言順讓夫君小小為難窘迫一番的事項。
自己還要和他長久過日子,總不好刁難太過,然而被騙一場,到底如鲠在喉,日夜為他揪心煩憂的餘悸猶存。
況且她剛發現,原本在花廳放着的圍巾被顧凝熙藏起。那物件是莫七七所制所送,她雖不再過問,心裏總是膈應。
打發夫君獨自去陶府正好,借力打力給自己順順氣。
父親、弟弟見到顧凝熙,總會數落呲噠他幾句,也是慣常景象。原本自己還嫌親人挑刺,總要擋在前,為夫君解圍。
這次就讓顧凝熙獨自去好好領受一番,她坐在府中想想那場面,都覺解氣。
現在,當然要擺事實講道理,占據高地,勸服夫君才行。
陶心荷主動搭住顧凝熙的手,眼波流轉,巧笑嫣然,将自己的考慮一一說出:“夫君慮者在情,我想的卻是實。一者,二嬸難得登門,又神秘緊迫,說不定會談多久,也許還留下來用晚膳,夫君哪裏等得及。你我夫妻總不能等夜間回陶府吧?會惹鄰人笑話的。”
她的手指在男子手背上似走還留,随話語輕點,惹得顧凝熙酥癢一片:
“二者,我家弟媳過門不到半年,成婚當時婆婆三年孝期未滿,你我夫妻既未幫忙更沒出席,我始終挂懷。如今,她首次操持一府過年內務,肯定千頭萬緒,我們作姐姐、姐夫的,總要上門問問有什麽能幫襯的。
三者,薔娘早就吵着過來小住。我應下了,但是一直拖到現在。夫君正好去接她過來,住到年根,也省得她給她嫂子添亂。
好夫君,你去陶府這一趟,責任重大,我領你的情,好不好?就勞煩你快去快回,如何?”
終于擰腕握牢作亂的佳人玉手,顧凝熙點頭應下,快速在腦中回想岳父和妻弟的身形、聲音等特點。
作者有話要說:
讀者大大們,假如你是荷娘,會怎麽處理莫七七送的圍巾呢?
或者換個情景,要是在現代,有個女生光明正大送你男朋友一雙他很喜歡的限量版球鞋,你會怎麽處理這雙鞋?
期待看到你們的評論,HIGH起來,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