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陶心荷這便安排打點送回娘家的各式禮物,顧凝熙時不時插話:“荷娘,岳父比妻弟高三分還是矮些來着?”“岳父沒有蓄須,對吧?”“我應該與他們談些什麽?萬一叫錯了稱呼怎麽辦?”
欣賞了一陣顧凝熙的緊張煩亂,她笑吟吟敷衍過去,直說“都是自家人,怎麽會為難夫君呢?”終于将擾人的夫君送出府去,安心回府等候他的親眷——顧家二嬸造訪。
坐在花廳,一時沒留意,陶心荷端起半冷茶盞抿了口,苦得吐舌頭,這才細看,發現自己拿錯了夫君那盞消食茶。
她忍不住搖頭笑笑,流光真是實誠的緊,自己悄悄暗示給爺的飯後茶裏多放一兩根苦丁,這丫鬟就加了半盞子的量!
方才夫君居然忍住沒吐,還咽了下去,可惜自己當時沒留意,不然定要細察他神色,想必有趣。
陶心荷邊想,邊輕輕将茶盞蓋上,推開,換回自己那杯山楂花蜜茶,酸甜适口,慢慢喝盡。
哼,下次顧凝熙要再惹自己生氣,就還給他泡苦茶汁子,左右苦丁也是清熱祛濕的,喝不壞人。
想到此處,陶心荷得意起來,輕笑出聲,緊接着又打了個呵欠,不由得按掐眉心,開始盼着二嬸快些來,要不她就撐不住睡過去了。
顧二嬸來得很快,還帶着唯一親女顧如寧。
母女長得七分相似,單論五官,勝過中人之姿的陶心荷。不過誰也不會沒事跟親戚比美便是。
見到陶心荷,沒寒暄幾句,顧二嬸就急急問道:“荷娘,你見得世面多,聽說過吉昌伯麽?”
陶心荷沒提防聽到這人,有些詫異地點點頭。
看看殷切的二嬸和含羞的堂妹,她好像明白了什麽,反複斟酌話該怎麽說:
“吉昌伯爺姓程,名士誠。世代忠烈,祖父、父、伯、兄、弟都死在戰場上,家中女眷有因病過世的,有改嫁離府的,總之如今偌大伯府,就伯爺一個程姓人。聽說伯爺為人謙和,彬彬有禮,沒有一絲武蠻鄙薄之氣。”
陶心荷眼看自己越說,顧如寧越喜笑顏開,扯着親娘的袖子搖來搖去,一副春心萌動的樣子,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她猶豫一瞬要不要避開未婚少女,然而轉念一想,又硬着頭發說完:
“但是,程伯爺今年三十有二,年紀似乎大了些。他妻子早逝,有人說伯爺命格硬。他二十五、六歲那年上戰場回來之後,就遣散了三房妾室和所有通房,到現在身邊一直幹幹淨淨。”
顧如寧笑嘻嘻插話:“伯爺也無親生子嗣呢。”
陶心荷皺起細眉,臉朝二嬸,語氣再壓低,又懇切幾分:“我聽了些閑話,說是伯爺他在戰場傷了根本,不能,嗯,不能敦倫。二嬸要為妹妹考慮清楚才是啊。”
顧如寧聽懂了,但是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在娘親和堂嫂面前表現出來,停頓了一下才擡手捂臉,跺腳嬌嗔“嫂子!”
顧二嬸輕拍女兒一下,嘟囔一聲“別添亂。”然後換成正經臉色,對陶心荷道:“荷娘,多謝你,說得比我們知曉的還詳盡。這樣說來,我們寧娘與程伯爺家結親,不算太高攀吧?”
陶心荷不禁懷疑,是自己沒說透麽?
吉昌伯程士誠,他不能人道啊!
看二嬸和堂妹的樣子,還想着與這人結親?這是為何?
她忍不住單手支頤,閉上了眼,用另一手揉了揉額角,随意“嗯”一聲,頗感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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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姑爺到!”
伴随着陶府小厮向裏傳話的響亮喊聲,顧凝熙邊緩步向內,邊再一次低聲囑咐身邊人:“識畫,待會記得悄聲告訴我,來人是誰。”
說着他又整整領口、袖口,悄悄調整吐息,努力按耐緊張的心緒,覺得現在比自己當年入殿殿試時、洞房花燭夜那兩次的心跳都要快上幾分。
“下奴識書,爺放心,下奴寸步不離,您就只管大大方方進吧。”
顧凝熙依言,昂首挺背前行,果然不負酸書生們暗地誇贊的“顧司丞美姿儀”,一派潇灑風度,惹得路邊行禮的小丫鬟們暗自紅了臉。
走進陶府花廳,感受着融融暖意和柔柔香氣,顧凝熙看到一名藍袍男子負手站立,好像在默默看着自己。
先行在唇角挂上禮貌笑意,顧凝熙借着識書湊上來為他解大氅的契機,低頭側耳等答案。
稍後,他複站直身子,拱手過胸,行個平輩禮,其實是擡舉了對面之人。然後語氣親熱地說:“沐賢,勞你等候了,預祝小年吉祥。”
陶沐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淡淡叫了聲“姐夫”,敷衍着擡擡手算回禮,懶得計較沒被認出的事情。
緊接着,他探頭看顧凝熙身後,發現再無旁人,才轉頭“哼”聲問道:“怎麽姐姐沒有回來?”
不等顧凝熙答言,一個華服女子婷婷袅袅走入,後面跟着丫鬟服飾的兩名女子,端着茶水點心。
顧凝熙不由自主避開三步,用眼神搜尋自家黑衣小厮,等他提示。
女子輕聲細語先開言:“大姐夫好。您方才病愈,還勞您頂着寒風跑一趟送年禮,快請坐。公公那邊已派人禀報了,他老人家在忙,暫且不過來,說都是自家人,不必講虛禮,請您稍後去書房拜會即可。”
聽到“大姐夫”這個稱呼,顧凝熙福至心靈,猜到來人是妻弟新婦洪氏。
原因很簡單,妻弟和三小姨子稱呼娘子,從不叫“大姐”或者“長姐”,就是“姐姐”,直截了當。提到二小姨子才說“二姐”。自己沾光,也能享有個仿佛特指的“姐夫”稱呼。
只有過門不久的洪氏,才拘謹地“大姐”“大姐夫”“二姐”“二姐夫”地分着叫。
再聽她說“公公”如何如何,顧凝熙更加确認來人,于是颔首應道:“多謝弟妹,有勞費心。自當我去拜會岳父。”
洪氏抿笑讓茶,心底十分愛看大姐夫俊朗側顏,哪個女子不愛俏呢?
何況大姐夫在夫君這個年紀已經高中狀元,入朝為官,成了公公同僚,聽說做學問更是頂頂的好,又添一層光環。
于是有心護着顧凝熙的洪氏,輕巧走到陶沐賢身邊,準備今日替代沒來的大姑姐守護好大姐夫,攔着夫君挑事兒。
顧凝熙看到妻弟攜妻毫不客氣坐在上首,倒是不為己甚,順勢落坐右排首位客座,接續前言,傳達愛妻意思:“荷娘在我們府上還有事,抽不開身,我便獨自來了。”
陶沐賢剛喃喃抱怨:“你來能做什麽?就知道勞累我姐姐。”就被一旁的洪氏悄悄擰了下胳膊,吃痛“哎”一聲停下言語,微微鼓起腮幫,瞥過臉去不看顧凝熙,仿佛生着悶氣。
顧凝熙佯裝沒聽到,側頭好容易掩住唇邊笑意,才又擺出懇切架勢,把送禮、問候、接人的幾層意思說了出來。
陶沐賢嘟囔着:“我也想到姐姐身邊住幾日。”又惹了洪氏一聲輕咳。
洪氏妥帖應對:“承蒙大姐和大姐夫記挂,府上一切都好。大姐在時,留下的規矩極是分明,妾雖不才,照着描摹,好歹将過年事務準備齊全了。待年初二姑奶奶回門,妾再向大姐請教。請您回府後幫我們向大姐遞告一聲。”
顧凝熙點頭說“好”,低頭用了兩口茶水,想想再無話說,便準備起身去岳父處應個卯。
大姐夫長得真俊啊,看那玉白肌膚、濃亮眉眼,想來大姐對着這樣的玉人兒夫君,飯都能多吃兩碗吧。洪氏正不着痕跡欣賞着顧寧熙的側顏,一見他站起,連忙拽拽自家夫君陶沐賢的袖子。
陶沐賢撇撇嘴,不情願地低聲說道:“姐夫,有個事兒,倒是想麻煩你一二。”
顧凝熙“哦?”了一聲,複又坐下,氣勢為之一漲,以包容遷就的笑容相對:“自家人,沐賢但說無妨。”
指指洪氏,陶沐賢說道:“她家有個親戚,想找你求幅畫兒。”
洪氏緊接着補充:“潤筆銀兩暫定五百兩,或者随大姐夫說個數兒。他們心誠的很,就想求您動動手,将您墨寶給自家成親姑娘當壓杠嫁妝。”
五百兩,足夠只有顧凝熙和陶心荷兩個簡單主子的顧府兩個月家用,更是顧凝熙每月俸祿的三倍有餘。
想起娘子出孝以來只做了件把件新衣,更加上昨日去首飾鋪子知道了行情,顧凝熙撣撣衣袍,悠然笑應道:“弟妹親戚也是自家親戚,好說好說。他們是什麽人家,想要什麽圖樣的畫作?我或可勉力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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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府內,聽着顧二嬸從頭到尾的講述,加上顧如寧時不時補充細節,陶心荷終于弄明白,原來顧如寧不是要嫁給吉昌伯本人,而是與他的十七歲義子情投意合了。
這才合情理,陶心荷心想。
夫君這輩男子姓名從“凝”字輩,二嬸親子早喪,給女兒取名如寧,諧音“凝”字,可見在她身上寄予多少希望,怎麽會是拿女兒換高門姻親、不顧女兒終身幸福的人呢?
陶心荷隐隐羨慕顧如寧婚前遇到合意的對象,不像自己,新婚夜揭下蓋頭才看到顧凝熙長相,想必他也是如此。
限制在夫妻名分裏的情感,和自發結識形成的牽絆,到底孰輕孰重?
作者有話要說:
祝各位讀者大大臘八節快快樂樂,一切順順利利。
按照“過了臘八就是年”的說法,意味着過年籌備拉開帷幕了。
寶貝讀者大大們,你吃臘八粥了麽?你們的粥裏都煮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