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九月中,陶心荷曾帶着顧如寧回娘家住了幾日,那時候小妮子還是不開竅的天真模樣,和自家三妹天天憨吃憨玩,這才多久,就與程嘉從偶遇到相識到談婚論嫁了。

吉昌伯本人無後,收養了三個戰場同袍的遺孤。文臣武将很少交際,從吉昌伯到他義子們,陶心荷都沒見過。

她只是宴席上聽過幾耳朵,義子中最大的那位叫程嘉,有人說也許伯府偌大家業,将來就留給他了。

“妹妹與程嘉年歲相當,伯爺家人口簡單、家業厚實,對方誠意求娶,聽着倒是門好親事。”陶心荷客觀總結道,态度不偏不倚,聲音比她誤以為對象是吉昌伯本人時候真摯了不少。

“荷娘你也這麽說,我就放心了。”顧二嬸信任陶心荷,感慨地說。

“恭喜妹妹得遇良緣,二叔二嬸能放心了。等夫君回來知道了,也會替妹妹高興的。”陶心荷這便明白了女方态度,将手邊茶盞向母女二人敬賀舉起,表達個祝福的意思。

顧如寧“嘻嘻”地笑,不害羞地接話:“要是将來,他能像二堂哥一樣專心就好。聽說武将們多風流呢。”

陶心荷被戳中心事,抿一抿唇,抑住将出口的嘆息,不想接話,轉而努力笑笑。

“姑娘家家的,口沒遮攔。”

顧二嬸訓女兒一聲,再對陶心荷說出今日來意:“荷娘,知道你照顧熙哥兒勞累,按說本不該上門打擾的。不過,吉昌伯門第高貴,三品勳爵,我們家呢?你二叔、烈哥兒都沒官身,一來一往談起事情來,實在別扭。所以,二嬸腆着臉,想麻煩你出面幫忙。”

陶心荷還當自己聽岔了,确認一遍:“二嬸是說,想讓夫君幫妹妹商談親事,撐撐門面麽?”

母女二人一起搖頭,顧如寧嘴快道:“二堂哥就是好看的木頭,他哪裏應付得了人際往來。”

顧二嬸到底對顧凝熙有舔犢移情,更當着人家親親娘子,知道不能實話實說,連忙打發女兒出去轉轉。

自從陶心荷嫁過來,顧如寧和她投緣,常來常往,對新顧府也算熟悉。在陶心荷一疊聲吩咐安排中,她撅着嘴跟在流光身後,去客房玩九連環了。

顧二嬸這才拉着陶心荷的手,先誇一句侄兒媳婦手軟細滑、麗質天成,再推心置腹道:“荷娘你知道,吉昌伯家沒有女眷。前幾日,就是吉昌伯本人登門,為義子提親。我呢,上不了臺面,應得磕磕巴巴。但我是一心給如寧辦好親事的,畢竟就這一個女兒。”

陶心荷“嗯嗯”應聲,繼續洗耳恭聽,悄悄忍下了呵欠,逼出眼角一點點晶瑩淚光。

顧二嬸嘆息着說:“我家男人,沒一個頂用的,對如寧的事不放在心上,見到吉昌伯就化身哈巴狗,嘴臉惡心。荷娘你大方得體、見多識廣,為人端莊、心思正派,既是五品官家娘子,又是如寧的嫂子,也一向疼她,所以,我覺得托付給荷娘是最穩妥的。”

被誇得羞赧,困意蕩然無存,陶心荷收回手來,摸摸自己的臉,感覺有些熱,想必都發紅了吧。

她猶豫着要不要自謙推脫,顧二嬸又懇切說了許多,拳拳愛女之心令人動容。

終于,陶心荷松口答應,作為女方代表,與程嘉那邊溝通親事往來。

雖說對方沒有相應女眷,不過在陶心荷想來,吉昌伯親自主持義子提親,其人都不能算個男人,自己就将他暗暗認定成女眷也不妨事。

再說,即使她與吉昌伯男女有別,屆時談事時候,拉上夫君當背景板,成全禮節便說得過去了。

輕嘆一口氣,陶心荷想她未嫁時,單槍匹馬、光明正大陸續相看數個年輕男子為二妹擇婿,更以陶家主事人身份與男方的男女家長商議親事細節,還不是樣樣來得?

反而是嫁人之後,要顧忌多些。她由此想到了顧凝熙,他若是不臉盲,能出頭應事,該有多好!

陶心荷搖搖頭,甩走不該有的思緒,詫異于自己怎麽生出抱怨,明明之前是因臉盲對夫君充滿憐惜的。

談妥了正事,顧二嬸眉開眼笑,放松很多。

她相信這位能幹的侄兒媳婦能幫女兒将三書六禮都操辦妥帖,自己聽她安排便是。

然而,看着陶心荷眉間眼角隐有愁緒,顧二嬸想起自己聽到的坊間八卦,試探着問:“荷娘,別怪二嬸有話直說,你臉色不算好。照顧熙哥兒十好幾日,你對他一向上心,是不是累着了?”

陶心荷已經在心中盤算,雙方有意結親要走哪些程序,自己要幫顧如寧談何等細節,稍後找哪些官夫人去打聽吉昌伯家,猛一聽到二嬸問話,直覺否認:“并不勞累。”

轉念想起昨日大悲大驚,整晚沒睡好,陶心荷摸着臉陷入黯然,哪怕自己真的氣出一臉郁色,夫君還是看不到。

顧二嬸察言觀色,咬了咬牙道:“按說這話不該我說。男人都是貪花好色的。熙哥兒一向是個好的,荷娘也不能大意。畢竟他看臉不清,還能看女子身段,萬一把持不住,豈不傷了夫妻和氣?荷娘多管着點,總是沒錯的。”

陶心荷立刻聽出二嬸話裏有話,虛心求問。

顧二嬸期期艾艾,終于說她從七拐八拐的姐妹處聽聞,近期常看到顧凝熙去一戶只有兄妹兩人的小院。

二嬸當時駁斥了老姐妹,說自家夫侄肯定不是包養外室的人,再說又不是女子一人,也許顧凝熙是去找人家兄長的。

可她心裏沒底,知道顧凝熙本是衙門、府內兩點一線的生活,突如其來變了行蹤,猶豫好一陣要不要提醒陶心荷。

“二嬸說得沒錯,夫君跟我說過這家人,他欣賞那位哥哥學問,可憐他今秋沒能參加進士試,才去幫襯一把。”陶心荷強笑着扯開唇角回應,手卻悄然握拳,指甲掐進掌心,一陣生疼。

還不知多少人看到了,顧凝熙與莫七七來往過密呢?一路到現在,也就二嬸提示了一句,其他人會不會暗地等着“一生一世一雙人”幻滅的笑話?

陶心荷端起茶盞,掩飾情緒一般喝一口,原本爽口的味道變得黏膩,再甜的花蜜都嘗不出滋味來。可能自己也需要苦丁茶來靜靜心神吧。

她忍不住追問二嬸聽到的細節,和顧凝熙的話暗暗對照,待發現夫君上午的确如實坦白後,莫名順了三分心氣。

**

此時的莫七七,當然不知她心心念念要去拜訪的顧府裏,女主人正不太痛快地想着她這號人物。

莫啓中午服藥睡下了。莫七七将大夫送到巷口,千恩萬謝,對方卻說顧司丞請他來看病人,這份面子自然要給,自家還挂着他畫的山水條幅呢。

莫七七沒有聽出大夫不領莫家謝意的言外之意,順道去鄰居家串門,語帶甜蜜地說起“熙哥哥”。

聽了滿耳的恭喜認義親,她心滿意足,飄飄然回去自家小院,開始煩惱做補湯糕點還是針線女紅,作為初次登義兄家門的伴手禮。

**

小年前一日,工部員外郎陶成偷閑在家,正在拆新到手的機簧時,女婿顧凝熙恭恭敬敬推門拜見。

到了琢磨的關鍵時刻卻被打斷,陶成自然冷下來臉來。

陶成、顧凝熙翁婿,在朝中都是聲名遠播,憑本事立身之人。

顧凝熙特別處在于學識過硬,著述等身,偏偏冷淡驕矜,目下無塵,惹人背後啐啄。

陶成則醉心于手工匠制和拆弄器物,眼中不放活人放死物,偏生常能研制出被诋毀成“奇技淫巧”的東西,得聖上歡心。

在衆人看來,妻子死後不再續娶,放手讓十四歲長女挑起滿府家務六年多,是不負責任的家主,也就陶成這樣懶得搭理俗務的父親做得出來。

對內管錢管賬、管人管物,對外迎來送往、走禮赴宴,陶心荷做得色色妥當。

她将父親和弟妹照顧得衣食無憂,府裏打整得一塵不染,能幹的賢名就傳了出去,當然喪母長女不可娶的陰影也成了她的附骨之疽。

陶成回首當年,平日根本沒說過幾句話的年輕官員顧凝熙,突然主動湊上來,跟着自己回府做客,沒幾日就上門提親陶心荷,對于他來說,這人名為女婿,實則就是搶走自家鎮府之寶荷娘的盜賊。

嫁出長女三年多來,陶成不得不勉強照顧自己和一雙兒女,費神費時,實在不勝其煩,甚至偶爾動過續弦娶個管家婆的念頭。

幸好荷娘在嫁人之前,就慧眼識珠,為陶沐賢定下洪氏。

今年兒媳迎進門,陶成如蒙大赦,将家務速速托付出去,才算緩過勁來專攻研究。

從顧凝熙提親起,他就沒給過這位大女婿好臉,何況今日長女不在場,無人勸阻于他。

可惜他瞪視女婿半晌,才想起顧凝熙看不懂別人臉色,和自己“榆木疙瘩”的名聲不相上下,只好将手裏小釘小錘等放到一邊,沒好氣地問他過府何事。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