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可不許虧待荷娘。她若受了委屈,我陶府随時開着大門等她回來。”從顧凝熙提親開始,陶成總是說這句話。
顧凝熙耳朵起要繭子了,從一開始的認真回應保證,到如今的簡單“岳父放心”四個字足以帶過。
陶成心滿意足訓斥了女婿一大通,從荷娘嫁他如何屈就,到陶府如何惦念女兒,若是被他人看到,肯定不會再說陶員外郎木納了。
顧凝熙諾諾然,苦笑着轉身告辭,正好等到前來告別父親的陶心薔,兩人一同出府,顧凝熙禮讓妻妹走在前面。
想着娘子見妹将會如何喜悅,他心情輕快起來,自家馬車在前引路,陶心薔馬車随後,又帶了一車回禮,三車迤逦相顧,“得得”回了顧府。
“姐姐,我來了,這次能守着你八天,你可要時時陪我。”剛下馬車,陶心薔就迫不及待向內院沖去,留下一串銀鈴笑聲。
顧凝熙正吩咐下人好好搬物,聞言才想到這層,深感失策。
他好容易今日和娘子釋去嫌隙,衙門又封印放假,本該夫妻二人日夜厮守,自己卻接了個娘子的扭股糖回來,只怕花前月下的绮思不得落成了。
深深吸了口氣,顧凝熙對自己搖搖頭,怎麽還與小孩子争寵一般?
邁步跟上妻妹,他輕聲道:“娘子說不定在正房等你,随我來。”
同時,顧凝熙心想,只要娘子高興,那便怎麽都好。他們夫妻,來日方長。
冬日裏天黑得早,顧凝熙他們回府時候,日已西墜,薄暮霧霭,更加顯得府中朦胧一片,景色溫柔。
正因時候不早,顧凝熙才以為二嬸已經離去,畢竟大年節下,各府都是一堆忙亂事務,二嬸也是主母,難道不該來去匆匆麽?
沒想到,他徑直帶着陶心薔往內院行去時,有丫鬟攔路行禮,回禀說夫人和客人還在前面花廳。
桃心薔聽到顧如寧也在,更是一聲歡呼,蹦跳着跟丫鬟去找她們。
顧凝熙本來想着,妻妹見過娘子後總要回房收拾物品。
他就能趁二人獨處時候,以傳家人的話為由,向荷娘隐約顯擺顯擺,獨自去岳家辦事怎樣妥帖,說不定能偷香竊玉纏綿一番,至少得幾句柔蜜誇贊吧。
但是眼下時機不對,他也只好壓下表功讨好的念頭,慢條斯理去見親戚。
等他掀簾進門,就見一屋子四個女眷圍坐一桌,正叽叽咕咕聊衣裳首飾,時不時笑成一團,好生熱鬧。
可是,對着這番和諧景象,顧凝熙只想苦笑。
四張模糊面孔也就罷了,他好歹知道都有誰,比到了陌生場合強些。
要命的是,屋裏兩位着水紅衣衫的女子,他可怎麽分辨?
二嬸先看到門邊的他,出聲道:“熙哥兒,外頭冷吧?快進屋來暖和暖和,把手邊簾子放下,要不就跑了熱氣兒了。”
顧凝熙聽到長輩聲音,心底一松,腼腆笑笑,輕聲招呼“二嬸”,故意搓搓手,送到嘴邊呵氣做取暖狀,說道:“是沾染了些寒氣,不過還好。”
他邊說邊靠近圓桌,留意兩位水紅衣裙女子有什麽反應,想借此确認娘子。
“姐夫,你好奇怪,路上明明說過,姐姐給你縫制的衣袍極好,抗風扛凍,你一點兒都不怕數九寒天了啊。”與他前後腳進屋的陶心薔,不留心就拆了臺。
其中一名水紅衣衫女子“噗嗤”一笑,不是娘子聲音!
顧凝熙基本猜到了,一邊笑着應道“你記性倒好”,一邊走到自他進屋就沒出聲的另一位紅衣女子身旁,放足目力暗自打量。
女子頭頂正是他熟悉的翹尾發髻,兩枚他送出的壓發也好端端裝飾着。顧凝熙有了七成篤定,再細看一遍衣裳,布料花紋對得上,應該無誤了。
可能是因為主家夫妻沒對談,氣氛總是不對,另三人漸漸停下言語,喝茶的喝茶,整衣的整衣,一時沉寂。
顧凝熙感知到了,不好再等娘子發聲确認,将手搭在身邊女子肩頭,輕聲道:“娘子,和二嬸、堂妹聊了多久?”
外人沒看到,他的手只是碰觸到了水紅衣衫,并沒有施加力道到衣下肌膚。仿佛要碰到燙手山芋,下一瞬他就要将手抽走一般。
為了維持這個巧妙姿勢,顧凝熙修長亭勻的手骨骨節都微微突出于外。
陶心荷就是等着他主動的這聲“娘子”,自己都不知道執拗什麽,完全不同于往日,見到顧凝熙就主動迎上去,從不用他這般謹慎辨認。
悄悄出了口自夫君走到身邊就屏住的長氣,陶心荷若無其事,像自己沒有暗自考驗他一般,眉目調回到笑盈盈,脆聲脆語将顧如寧的喜事說了出來。
顧凝熙連聲道喜,詢問可有能幫襯之處,自然而然坐到了丫鬟剛加的椅上,恰恰守着娘子。
他還悄悄向娘子挪近了三寸,徑自伸手過去摩挲,握住陶心荷的柔荑便不放,迅速十指交扣。
眼尖的顧如寧看到,好一陣羨慕調侃,陶心薔與有榮焉,笑嘻嘻接話,說自家姐姐姐夫是天作之合,最和美不過的。
陶心荷卻敏感瞄了眼顧二嬸,不知她是否想起提醒自己的那番話,覺得眼前夫君舉止做作呢?
**
熱熱鬧鬧晚膳過後,送走滿口誇贊感謝的二嬸和對薔娘依依不舍的顧如寧,陶心荷疲累至極,看着眼巴巴的三妹,苦笑着說:“好妹妹,饒我一晚,明日聽你說話,好不好?”
說着,她又掩口打了個呵欠,覺得頭腦都不清明了,額角突突脹痛,不顧形象地揉揉眼皮,只想立時睡倒。
“姐姐今日沒有穿姜黃色衣裝啊。”像是剛剛發現什麽奇聞轶事一般,陶心薔大呼小叫一聲,看姐姐困倦已極的模樣,才閉口不言,使勁點頭,示意姐姐去休息。
陶心荷更覺頭疼。二嬸說莫家事時隐晦問過她改換衣色的緣由,被她搪塞過去,如今一向大喇喇的妹妹也察覺了。
她是不是用姜黃色鎖定了夫君的目光,同時也鎖住了自己?
**
顧凝熙被二嬸拽住,不知私語了什麽,站在府門口好一陣,獨自愣神,連娘子帶着妻妹進去都沒察覺。
直到夜風打着卷兒呼嘯吹過,哪裏的物件落地發出“啪咚”的聲響,他才驀然回神,驚覺自己出了一頭冷汗,寒意入骨,連忙走回內院,步履比之往常急了三分。
“娘子?娘子!”顧凝熙溫潤聲調裏帶出幾分急迫。
邁進正房卻未見水紅身影,他止不住胡思亂想,娘子午間明明是消了氣的神态,聽二嬸重提莫家,是不是又生出悶氣了?
他甚至凝神打量起房內留守的兩個丫鬟,一個在整理床鋪,一個給茶壺添水。
娘子不會故技重施,扮演丫鬟吧?
顧凝熙看不出個所以然,以手握拳,清咳兩聲。
兩名丫鬟紛紛向着他的方向蹲身行禮:“奴婢流光,給爺請安。”
“奴婢追雲,給爺請安。”
“夫人何在?”顧凝熙發現娘子确實不在屋中,疏離冷淡的姿态自然再度展現,向門邊走去。
“夫人去安頓陶三姑娘了,應該在客房?”
顧凝熙頭也不回,手按在厚重門邊,正欲推開出門尋妻。
恰在此時,門從外向裏被推開。顧凝熙順勢倒退一步,手還未收回,站穩先看到來人一襲紅衣,他眉間自然放柔,放任眼神放肆,去觀察女子的周身細節。
陶心荷困倦到沒心力擺架子,往日閨房私密的語氣自然帶出:“夫君站門邊作甚?”說着她又掩口遮去一個呵欠,自顧自往裏走去。
顧凝熙閉了閉目,喉結輕輕一滾。是了,就是這份言語間自然流露的親昵,讓他孜孜以求。
原本荷娘以此相對的時候,他沒覺得有什麽特別。昨晚到今晚不過一日,娘子冷淡、發怒、疏離,他一一受下,終究守得雲開見月明,得回了娘子的心意。
那麽,二嬸讓自己注意行止的事情,其實午間已跟娘子解釋過莫家兄妹,此時氣氛正好,便不提起來煞風景了吧。顧凝熙迅速咽下自己準備了一陣的剖白,轉而閑問一句:“薔娘那邊都整點好了吧?”
陶心荷已經走到淨房門檻處,背對着顧凝熙點頭輕“嗯”。
接着她帶些猶豫地頓住步子,半側着頭低低回應說:“累了一天,夫君也趕緊安置吧。”然後才進去洗漱。
比起昨晚她先上床裝睡,态度緩和了不止一星半點兒,不過相較她以往親力親為殷勤照應顧凝熙,如今只張嘴不出力,又是大相徑庭。
顧凝熙已經心滿意足,只想一親芳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