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細心留意到顧夫人微不可察的肩頭放松和雙腳內收,看到她猶豫後還是将薄毯鋪在裙上并且眼角輕輕眯起的狀态,程士誠心底跟着松了口氣,不枉費他扮作慈父,類比出蒙兒來,消除佳人戒心。

他整夜沒有睡,輾轉反側在想,要拿這個女子怎麽辦,要拿自己身子的變化怎麽辦。

思慮到後來,程士誠決定今日再見佳人一面,一是看看自己是否還能因人而起興,二是探問下她與夫君關系如何,雖然昨日賢伉俪攜手并肩離去的畫面還像是利刃一般紮在他心裏。

在府門口甫一看到倩影,蒙蒙細雨中,程士誠就确認,自己完了,陷進去了。

他對一位端莊尊貴的有夫之婦,切切實實、毫無疑義地生出了龌龊心思。

多少年了,許久不曾體驗過這番感受的他,只想留住眼前人。

雲雨之思來得唐突又猛烈,他背負在身後的雙手驟然捏緊,自己隐約能聽到骨節交錯的“嘎啦”聲。

但是面上他裝出和善來,更兼天公作美,與顧夫人同傘而行了一段路途。

目光所及,是她的如雲鴉色堆發,可惜這款翹尾髻壓得人老氣了些,顧夫人小巧臉型,細長眉眼,其實更适合風流高挑一些的發型,例如飛仙髻、靈蛇髻?

程士誠翻檢多年前走馬章臺、紅袖添香時的記憶,不确定對于女子發式記得是否準确。

雖說刻意與她保持着距離,免得引她緊張,程士誠鼻端還萦繞着她身周洌淨的沉水香氣。

看來顧夫人很喜歡這股味道吧,昨日也是同款熏香,程士誠忍不住琢磨何處能買到更純更好的沉水香料,拿來讨佳人歡心。

不過,女眷們不是都喜歡花枝招展衣衫斑斓,一日一換衣的麽?

顧夫人接連兩日都穿着姜黃色百蝶穿花春衫,程士誠第一眼看去,還以為是同一套,細細打量,才發現衣料質地有些許不同。

這是何解?程士誠暗暗存心。

他要多了解了解這位女子,想想該拿她如何是好。

眼下,自己權勢勝過其父、其夫,強取豪奪雖可,到底不美,得人得不到心。

那麽,背着其夫暗通款曲呢?顧凝熙後生可畏,未來可期,爬到三品官應該不用十年,顧夫人願意冒這份不清白的風險麽?

抑或,女子和離,二嫁于己?

一念至此,程士誠更覺身子火熱,心思翻湧。

但是他臉上滴水不漏,擡手示意陶心荷用些姜茶暖身後,絲毫不猶豫地扭身坐回主座上,擺明賓主界限,如願看到顧夫人眉眼彎彎,笑得更放松真摯。

佳人守禮如斯,奈何奈何。

**

陶心荷有些不以為然,看着伯爺像是條理分明之人,聽說以前整軍治兵頗有章法,今日卻東拉西扯,談話盡繞着自己家常生活打轉。

說是商談婚事,只請自己卻不請女方主家,二叔不濟事,二嬸總該在場才好定奪啊。

想來,還是多年閑居,把人養廢了的緣故。

陶心荷心底不無惋惜,顧如寧嫁進來,要守着個稀裏糊塗的公公,夫君還是義子身份,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偌大府邸誰來支撐。只能慶幸吉昌伯府到底有積年餘慶了。

聽着吉昌伯仿佛費盡心思提出的納征、納吉疑問,實則無關痛癢、瑣碎無比,陶心荷妥當回複着,心底卻想,難道男子傷身後,真就變得婆媽了?

還是夫君好一些,除了對自己黏糊,其餘總是一副唬人的冷淡矜持樣子,加之臉盲,絕不會在外叨叨不休,如若眼前人。陶心荷被念得厭煩,心底狹促作想。

瞟一眼窗外,陶心荷就見雨勢轉大,落絲成線,噼啪作響,低處積窪已成,雨滴引出小小漣漪。

她有些焦灼起來,今日府中請客,是為了她見人,才不是讓夫君見人,一直在此處無謂耽誤,實在可惱。

程士誠察言觀色,驚覺自己言語蹩腳,适可而止停了婚嫁話題,柔聲說道:“顧夫人忙于家務,還為小兒女事奔波,我實在感佩。雨勢迅疾,又迷眼又路滑,趕車不易,所謂天留客了。還有半個時辰即到午時,不如在舍下用餐便飯,可否?”

陶心荷歸心似箭,聞言長舒一口氣,斟酌了一下用詞,邊站起身,邊脆聲謝絕道:“小婦人不敢當,伯爺才是令人敬佩的慈父。您既然暫且對婚事籌辦沒了疑慮,我便不枉此行。府中還有些瑣事,不好打擾伯爺,這就告辭了。”

程士誠還想留人,一時苦無借口,擰着眉送嬌客到府門口。

這次卻是各家下人為主子撐傘,兩人相距更遠。

陶心荷辭別殷勤主人,對他“以後常來常往”的話就當客套,随意應句“定當與外子一同,來向伯爺問安請教”,便抛到腦後,催着車夫快些回府。

只怕莫七七與夫君都對視過兩三盞茶的時光了。哼!

一上午不在府中,好像自己為他二人作了嫁衣裳一般。誰能料到吉昌伯今日糾纏呢?

在車廂內,陶心荷一念至此,親手擰裙擺水漬就更用力了些,手指攢緊,指節發白,看得小丫鬟逐月不敢出聲,就盯着夫人衣料褶皺了起來,最後才上手細細捋平。

到底路上濕滑,她回程比去程長了一倍不止,到顧府門口,已過了午膳鐘點。

一滿盞姜茶帶來的暖意早就耗盡,她在吉昌伯府并未碰其他糕點,只想盡快談妥回府。本以為能更早些到家,在馬車上沒有用口幹糧,陶心荷此時有些暈眩,額角抽緊,想是發餓了。

放松了肩頸、靜靜依靠車壁的陶心荷,就着坐姿,用雙手按壓了幾下扁平腹部,自失一笑,自己何苦來哉?為了個莫七七,真是進退失據了。

外面車夫已經出聲,敬請夫人下車,再進食也不妥當了。

陶心荷整整裙擺,搭着逐月的手,款款走出去,看着自家熟悉的清亮黑漆紅銅門釘的雙開正門,閉了閉目複又睜開,提起心口,打起精神要回府會會來客。

她剛跨進府門,管家就迎上來彙報,主子爺已經匆匆離府,至今未歸。

咦?這人不是應該正在府內與莫家兄妹談笑以對麽?

陶心荷一時轉不過彎來,脫口問了句:“客人呢?”尾音微微揚高。

管家在沁涼落雨的早春裏頻頻擦着汗,躬身諾諾回應,一上午都沒客人來訪。

陶心荷直覺事情不對,忍着胃袋揪痛,加快步伐向內院走去,同時問管家詳情。

待聽到識書、識畫和晴芳、流光都跟着顧凝熙出府後,她稍稍安定些許,這般浩蕩陣勢,總不會出什麽亂子吧。

留守正房的追雲見了夫人,用快要哭出來的語氣,禀報了管家在外不知道的細節。

原來陶心荷走後不久,顧凝熙見辰時已到,客人還沒登門,就派識書去莫家看看情況,他在房內坐立不寧,追雲還記得主子爺咕哝說希望夫人盡快回來。

過了足足好一陣子,識書着急忙慌、腳下拌蒜回來了,像是後面有惡狗在追一樣,拜見了主子爺,不顧尊卑貼近,附耳說了什麽。

随侍在旁的追雲就看到主子爺神色大變,還脫口問“當真?”嗓音隐約帶顫。

下一瞬,主子爺擡步就往外走,識書、識畫自然緊随。晴芳姐姐和流光姐姐見狀,只來得及對追雲說好好在府等夫人,二女足下發力,追了上去。

追雲不知所措,盯着刻漏等了一個多時辰,此時見了夫人如見至親,哭着斷斷續續說罷經過。

陶心荷連吩咐下人供應茶點都來不及,邊聽追雲述說,邊胡亂灌了手邊冷茶入腹,只覺從口到心,一片冰涼,像是呼應外面亂雨迸珠的壞天氣。

所以,夫君一字未留,急匆匆步行離府,是莫家出事了吧?

是哥哥?還是妹妹?

陶心荷如是猜想。

她根本坐不住,豁然起身,咬牙撐額,忍過一陣眼前發黑冒金星,就要張口吩咐馬車帶她前往莫家小院,一探究竟。

就在這時,顧凝熙孤身一人,垂首走了進來,渾身衣衫濕透,人更是失魂落魄,步伐踉跄。

看到陶心荷,他倒是沒有遲疑,張口喊了兩聲娘子,聲音嘶啞破碎,像是泣血哀鳴。

“怎麽了?”陶心荷維持着站姿,單手撫上心口,感覺一顆心劇烈跳動,即将蹦出口外,她連忙抿唇、消去後話,直視着顧凝熙。

“我,我……”顧凝熙像是被抽幹了最後一絲力氣,頹然坐倒在房內最靠近門口的羅漢榻上,渾然不似從前,總要撿着陶心荷身邊最近的位置落座。

夫妻二人,相距咫尺。

陶心荷靜等他的下一句,也許是宣判?腳底濕氣蔓延而上,如同帶刺的藤蔓裹住了她,動彈不得。

顧凝熙張張嘴,又将頭埋下去,即使看不清娘子的臉龐,都不敢再看,調低了視線,盯住腳邊精巧花紋的地磚,這才低低出聲:“我想……納……七娘……為……為……妾。”

陶心荷臉色瞬間煞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半晌,她深吸一口氣,吐出言語“君若無情我便休。我是不是說過?”她沒想到自己竟能勾出一抹嘲諷笑意來。

眼前人依然只顧自己低着頭,肩膀微微顫抖,還是一言不發。想躲麽?

怎麽半日功夫,他就變了?

“一生一世一雙人”,被他配着莫七七的清晰面孔吃掉了,食言了?

陶心荷感覺胃部絞痛卷土重來,帶動着心肝脾肺髒器紛紛叫嚣抗議,她擡了擡下巴,一字一句冷峻道:“顧凝熙,方才的言語,勞煩,勞煩,你看着我,再說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寶貝天使讀者們,下章入v,21日零點準時放出,懇請多多支持。

今日大寒節氣,所謂“寒氣逆極”,接下來,咱們就能共盼春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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