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一直拴着它,雀兒恨都恨死她了,你卻給雀兒谷粒吃,它當然願意跟着你。既然是雀兒自己心甘情願地選擇了你,就沒有對不起莉娅。”
“真的嗎?”米娅看着我,小心翼翼地問。
我覺得我應當消除所有的模棱兩可,當下開玩笑道:“什麽真的不真的!雀兒喜歡你,你喜歡它,它跟着你有什麽錯了?就像雲都喜歡你,你喜歡他,你們在一起又有什麽錯了?”
“二姐!”米娅的臉色忽然變了。
我知道她是害羞,不肯說穿,于是繼續笑道:“哦,對了!我記起來了,雲都早上跟我說的,明晚亥時他在東面林子裏等你,吹口哨為號,你要不來,他便等你一晚上――我叫你來,就是為了這事。但願你們能夠早日修成正果,然後生個大胖小子讓姐姐欺負欺負,也不枉我為你們操勞了這麽多!”
“二姐!”米娅霍地從床上跳下來,“原來講了這半日,你居然一點都不明白,枉我還當你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姐姐!”
我吃了一驚,立馬從床上坐起。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我急了,大叫一聲:“米娅!”
米娅頭也沒回,只甩下一句話:“明天我不會去見他的,雲都喜歡誰愛跟誰在一起,都與我無關!”
我不明所以,甚至有些惶急失措,看着房門再次合上,只得苦笑着坐下。心裏想着,原來自己什麽也不懂。是啊,我又懂得什麽了!?
燕燕于飛
(一)
我躲在老槐密疊的葉片間,在盤虬的枝幹上坐得舒适。
雲都家門前這棵樹長勢極好,我向來喜在這樹上用古怪的笛聲喚他出來。我雖不解昨夜米娅話中之意,但總覺得她不會來赴約。我怕雲都會真的等上一夜――無論如何,總是提醒他為好。
看着雲都家的高堂廣廈,畫棟飛甍,我不禁玩心大起,舉起柳笛仿着發情期的雄噪鵑一陣凄厲大叫。柳笛的音質本就清亮,加上我在這方面的獨門造詣,聽來就如厲鬼豪哭一般。詭異的叫聲在大好晴天裏滲進雕梁畫棟,傳到那些身處大院的人耳中,頗有些不寒而栗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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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四聲為一循環,兩兩循環之間會歇上一忽兒。當然,這四下聲音也不是随随便便來的,我尋照音律之變,以高低之秩,使音調由凄轉厲,而後又作變徵之音,金戈鐵馬,風雨齊下。
果不其然,雲都家的兩個小仆從,阿桑和馬哈,小心翼翼地從緊閉的大門裏探出頭。阿桑見門外無人,大着膽子走出來,趾高氣揚地對馬哈說:“我跟你說了,能有什麽事!就是鬼郭公(噪鵑的別名)叫幾聲,甚麽大不了的!”癡憨憨的馬哈仍是膽怯:“哥,可是今年春天鬼郭公已經叫過了,而且這聲音起碼得有一百只鬼郭公。”阿桑一想,果然不錯,腿肚子又抖起來,但仍是色厲內荏:“這鬼郭公呢,是什麽種類都有。就像人,有像我這樣聰明的,自然就有像你這樣笨的。你仔細想想看,我們寨子裏有比你笨的嗎?”馬哈認真想了想,然後說:“好像沒有。”“這就對了。這鬼郭公,也是這個道理,既然有春天叫的呢,也就有秋天叫的。這叫做‘萬物平衡之理’。”“哥,你真聰明……不對啊,哥,那棵樹好像在顫抖哎,諾,跟你剛才腿抖是一樣的。”
我憋笑憋地辛苦,于是連累了樹和我一起顫抖。
“哪裏?哪裏?”阿桑緊張地遠遠繞着槐樹轉。
“樸――”,“樸――”,“樸樸樸――”槐樹豆子從天而降,亂七八糟的朝馬哈射擊,馬哈急得跳腳:“哥,哥,這棵槐樹中邪了!”
阿桑看着馬哈,一時也鎮住了。“哎呀!”冷不防,一粒小圓石打到他的光頭上。我一樂,拿起柳笛又吹了四下。阿桑氣急敗壞:“死槐,敢打你爺爺!爺爺倒要看看你養了什麽鬼東西!”阿桑捋起袖子,就向槐樹走來。我感到自己身處險境,情急之下,一把将手裏的槐豆子全部朝他的臉扔去。
阿桑驚了一驚,忙擡手抱頭。
“不對啊,大哥,樹上好像真的有人……我好像看到他的手了……哎呦!”又是滿滿一把槐豆子,直直飛向馬哈的面門。
“馬哈,咱兄弟倆一起上,把樹上那家夥揪下來!”樹怎麽會攻擊人?阿桑再傻也知道肯定有人在搗鬼。
我慌了,死雲都,怎麽還不來救姐姐?
這時我透過樹葉的縫隙看見從遠處飛來兩只黑色的鳥,個頭還不小,頗有些兇神惡煞的氣質。我瞥見頭頂上方那個碩大的鳥巢,一咬牙,心道,瑪娅,咱們拼了。
我将那個鳥巢夠下來,裏面還存着三枚鳥蛋。
“哈,果然有人在裝神弄鬼!馬哈,哥抓到她的腳啦!”阿桑爬在槐樹的主幹上,拽着我的腳,想把我拉下樹。
“好哎,哥,好哎!”馬哈高興地拍手叫道。
我把三枚鳥蛋握在手裏,然後将鳥巢口朝下,用力向阿桑擲去。阿桑躲避不及,鳥巢已然扣住他的頭頂。
兩只黑鳥飛近槐樹卻不見鳥巢,“呀呀”悲鳴着繞樹盤旋。雄鳥目光銳利,突然看見阿桑手中抓着鳥巢,頓時兩眦俱裂,沖着雌鳥叫了幾聲,兩只黑鳥同仇敵忾,向阿桑猛沖過去,勢如閃電。
阿桑見情形不對,吓得從樹上跌落下來,又立即手忙腳亂地扔掉鳥巢,連滾帶爬的站起來,和馬哈往宅子裏逃。可是兩只鳥滿心以為鳥蛋已毀,哪能放過他們?于是乎,兩只黑鳥齊齊從圍牆上方沖進宅子。
我見阿桑和馬哈退了進去,舒了口氣,心下好不得意。舉起柳笛又是一陣亂吹,仍是仿着噪鵑的怪叫聲。
不過倒底心有餘悸,趁着兩只黑鳥還未回來,我趕緊溜下樹。撿起那個鳥巢一看——幸而鳥巢築得結實,所以并未受到損害,也免了我的愧疚。我小心地把三枚鳥蛋放回鳥巢,然後再次攀上槐樹,把鳥巢原樣安置好。心下默祝:鳥兒鳥兒,你們救姐姐一命,姐姐無以為報,唯有祝你們早日破殼,生得跟爹媽一般漆黑潇灑,遍啄天下貪官污吏,鳥名千古垂青。
這樹上我是不敢待了,于是悄悄溜下了樹。本想離開,恰巧聞得一陣筝聲從宅子裏傳出來。筝聲本極富韻致,此時卻宛若蜻蜓點水,漣波微漾,弦弦化開;又似滴水成蓮,曳曳生姿,嫩蕊凝珠;仿佛東風過境,珠簾搖落,琮瑢不絕。弦動極快,明明只是筝聲,偏偏入耳便成琴瑟琵琶齊奏諧鳴,有如娓娓天籁;明明只是樂器交響,豈知眼前百鳥朝鳳,伸屈俛仰,抱命婉轉。
哈,雲都這厮,什麽時候也會彈筝了?不錯不錯,鳥鳴雖遠,其意卻近,境界實在我之上。只是他見死不救,隔岸觀火,此時還意圖打壓我的“噪鵑”,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嫌疑,着實可氣。我想着要殺殺他的風頭才好。
我躲在樹後,舉着柳笛胡吹一氣,只求聲高,不講音律,激起檐上幾只雀子拍翅亂飛。不料雲都定力極好,筝聲絲毫不亂,燕語莺歌,啼啭活潑。我便也把笛子吹得生動,一如孩童花間尋蝶,奔走相戲。只暗暗留神他音符的間隙,觑着薄弱處就把笛聲插入,好比頑童以石投擲群鳥。不出所料,筝聲開始亂了,我大喜。心想,雲都做這“百鳥撲棱亂飛觀”還是深合我意的。
我正得意,筝聲卻突然歇了,而後蕭聲乍起。一時百鳥齊飛,所有的圖案,花紋,都漸漸彙成了鳳凰精致繁複的尾羽。它高貴而平和,從容而悲憫,就那樣飛過荒涼的山崗,留下遍地的繁花。它目視一切,每一根纖羽都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摘自《詩經·大雅·卷阿》)
那兩只黑鳥垂頭喪氣地飛回來了,結果發現三枚鳥蛋竟都安然無恙,不可置信地歡叫了幾聲。雌鳥立刻飛過去孵蛋,雄鳥也緊緊相随,撲過去用翅膀護着雌鳥,兩只鳥交頸厮磨。
簫聲的氣象,已不是我所能比得了。
吹簫的人,并非雲都,是昨晚那個人。
我放下柳笛,意欲離去。我本為找雲都而來,他既不在,我又何必留下?
“玆拉――”大門開了,幾個女子談笑着出來。
“阿蘇卡真是利害,音律歌舞,吟詩做畫,樣樣精通,樣樣都比人強!”
“呦,是不是比雲都還利害?”一人笑嘲。
“只是不知道哪個自不量力的,膽敢跟阿蘇卡較量。”
“莉娅,也別這樣說……珂卡?”
我走不及,柳笛尚握在手中,只得硬着頭皮去應付,只是未曾想到莉娅居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