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
小兒子施用巫術。權宜之下,我爺爺終于硬下心腸,決定将巫、醫二術傳授給大兒子。他這一決定,同時也意味着不再顧及我爹的生死。我爹被遺棄後,萬念俱灰,一個人走到草原,整日游蕩;而我爺爺為了堅定心志,始終沒有派人去尋他。”
“原來寨主當年也不過是個可憐人。”我說。
他不置可否,繼續道:“我爹終于暈倒在草原上,他或許以為他的生命就将以此了解,卻不曾想還會睜開雙眼。那個名叫希吉莉的姑娘救了他,并且悉心照料,不嫌苦累。我爹後來知道,那個姑娘原來就是人們口中的天女,天女用蠱術治好了我爹的病。”
“你爹真是有福。”
雲都的言語裏摻雜了幾許譏諷:“我爹的福氣顯然還沒有到頭。他愛上了這個像山泉水般清澈的女子,同年,兩人便喜結連理。好景不長,我娘過門未滿一年,我大伯突然暴死。薄寒中人,更何況死的是自己的親兒子,我爺爺自此如同槁木死灰,将巫、醫二術草草傳給我爹後便撒手人寰。于是,有人暗中議論,說我娘在家裏埋了喪門蠱,所以才招來一片血光之災,為的是讓自己的丈夫成為寨主。流言不知避諱,越是誇張的傳的就越遠,後來我娘竟成為一切人平淡生活的出氣口。放肆的話明面上不好說,于是他們就開始攻擊我娘的外貌,說她長相普通,配不上豐姿俊逸的寨主。”
我忍不住“呸”了一聲:“流言最是可恨,簡直毀人于無形。你娘願意去救一個陌生人,還會去傷害自家人麽?真是不可理喻。”
雲都反而笑了,看似随意道:“你倒是會追本溯源,可有些人卻不這麽想。我爹聽了幾年的流言蜚語,終于開始冷落我娘,可我娘畢竟曾救過他,所以兩人還能相敬如賓。”
我感慨道:“既然相敬如賓,便已認定是賓客了。至親之人,何須情至如此?你爹還不如放你娘走,還兩人一片海闊天空。”
雲都微訝:“原來你是這麽想的,我娘可能也明白。但她總是郁郁寡歡,也不對我爹提什麽。”
我默然。
雲都繼續道:“我爹成了寨主後,就開始發福,身體越來越越臃腫;我娘卻越變越美麗,美到妖冶,妖冶到詭異。于是人們都說,我娘為了美貌給我爹下了蠱。”
我說:“富貴本就磨人,越沉溺越不長久,怪不得別人。”
雲都搖頭:“三人成虎,當時的情形,不由人不信。雖說如此,卻也相安無事,直到我七歲的那年。記得那天,我用石子彈飛鳥,被彈中的鳥兒落入我嬸子的院落。那女人與我大伯成婚不到兩年,我大伯便離世了,此後她一直閉門不出。我對她沒什麽印象,也不願招惹她,所以打算翻牆而入,結果竟聽到了平生最可怕的對話。我聽見我爹柔聲細語地開慰那個女人:‘蘭瑛兒,那女人畢竟救過我的命,凡事不可做得太絕,否則民心不穩。當年我不成了,你不是轉眼翻臉不認人,嫁給了我哥。你說我可有怪過你?你明白,我心裏是有你的,你就暫且再忍忍。’那女人有點理屈,但仍舊嚣張:‘忍忍忍,你讓我怎麽忍!好不容易那死鬼進了棺材,你就只會叫我忍,眼看那混小子都七歲了,我卻還呆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我爹低聲下氣道:‘你別急,現在不用我們散播流言,流言自己就傳得漫天都是。人人都說她對我下了邪蠱,對她的憎怖與日俱增,所以不必等太久了。’那女人好似得到了提醒,輕哼一聲,道:‘你也別太得意,誰知道她有沒有對你下蠱?人家可是天女,對你下蠱手指頭都不必一彈。你看看她的容貌,這還是當初那個小姑娘嗎?八成是給你下了美人蠱,每日吸收你自己的陽氣修護自己的容顏。’我爹沉默起來。那個女人繼續煽風點火:‘你倒是想想,她當初為何要救你?人家是葙東寨的天女,那邊人人敬重她,她在這裏過着這樣的日子,倒不如回葙東,可為什麽不回去?我且問你,女人最重要的是什麽?’我爹想了想道:‘是男人。’‘錯!’那個女的說:‘女人最重要的是容貌。她什麽也不缺,唯獨缺了絕世的容貌,若用美人蠱換取容顏,就要以男子陽氣為引。此蠱極其陰毒,一般人難以承受,你卻不同。身為一寨之主,這蠱雖會磨損你的性命,但一時難為,能拖得三五年,三五年之外,卻只有束手待斃了。如此而論,她救你的目的便昭然若揭,你倒是說我這話是否合理?’我爹沉吟良久,方道:‘那你說該當何如?’那女人冷笑道:‘我有什麽法子?你既不肯明面上休她,就只好暗地裏做些手腳激激她,讓她自己走。’我爹道:‘你是說雲都……’”他突然停了下來。
我笑道:“我知道了,你爹畢竟放不下你,不忍讓你做棋子,你說下去罷。”
雲都續道:“那女人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自己親兒子。不過也當真扶不起,兒子既然放不下,她娘家人跟你又有什麽關系?雖說她是葙東寨那邊的人,你身為藺北寨寨主,又是她父母名正言順的女婿,若是設宴請自己丈人喝一杯,那又如何了?’”
說道這裏,雲都面有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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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吓壞了,立馬跑回去找我娘。我看見她安靜地坐在房裏,倦容滿面,見到我時顯得很高興,揮手招我過去。我突然對自己産生了厭惡感……這樣一個人,怎會對自己的丈夫行如此卑劣的行徑?而我竟也曾聽信謠言,相信自己的母親是妖女,半年未與她說一句話。我靠在娘的懷裏,卻實在無法複述方才聽到的陰謀。她慈愛地撫平我衣服上的皺褶,笑着跟我說話。她講了很多瑣事,她告誡我練完弓後不可立灌冷水,夏日不可貪涼久坐冰盆……瑣事一件接着一件,我根本沒辦法插口,甚至心中可鄙地為有了不必開口的理由而竊喜。沒等娘交待完,我爹怒氣沖沖地出現在門口。娘放開我,站起身,如同往常一般地笑:‘你來啦!’我爹的怒氣霎時間變成無根的浮萍,但他仍伸展爪牙,怒吼道:‘你這個妖女,倒底知道了什麽!你娘家人呢?’娘依舊平靜:‘他們走了。’我爹怒不可遏,罵道:‘妖女!族中幾百年前的公約你也不顧了麽!?你知道這是什麽罪嗎?你到底想幹什麽!想幹什麽!?’他揪住我娘的頭發,把她的頭使勁往柱上撞。娘被他打的蓬頭垢面,木柱上開出一朵巨大的血花。我情急之下,抓起一旁的茶壺砸到我爹後背上。他痛哼一聲,一腳把我踹倒在地,我抓住一只凳腳向他甩去,凳子擊中他的小腿。我爹疼得趔趄,松開了擒着娘的手,我娘一下子倒在地上。我爹怒極,抽出腰間佩劍要斬我的手。我娘慌忙站起,踉跄地跑來護在我身前,厲聲道:‘你想怎樣?’我爹冷靜了一些,扔下劍,說‘給我解蠱。’我娘深吸一口氣,道:‘好。’我全身癱軟了,伏在地上,看着娘用金刀緩緩割開自己的中指,濃到令人眩暈的鮮血從她的指尖流入面前的茶杯。當血面恰好與杯口持平,一條白色的蠱蟲咚地落入血中,瞬間化為烏有,血面濺出一攤血沫。娘靠着身後衣櫥,有氣無力地說:‘喝了它,蠱自然就解了。’我瞪大眼睛看着那杯血,一動不敢動,我爹只怕也有些發怵,他的氣焰稍稍降低,從衣袖裏拿出一張紙,說:‘這是休書,你拿着回葙東吧。你以前做過的事,我也不會再過問。’我娘本來喘作一團,聽了這話反而直挺挺地立起來,甚至還向前走了幾步,好拿起休書。她仔細地讀完了上面每個字,然後笑着叫我過去,可我卻挪不動半步。我娘沒有強求,她的臉色異常蒼白,聲音卻出乎意料地平靜,她看着我爹說:‘我會走,但是請你續娶一個可以善待雲都的女子――他是你的親兒子。’我爹沉默一陣,答應道:‘好。’我娘慘然笑道:‘你問我倒底想幹什麽,那我告訴你,我想每天陪着我的夫君孩子,給他們縫衣做飯――但是你又想幹什麽?’來不及有所反應,娘已經倒在了血泊裏,胸口插着那把她一直放在床頭的新婚蝴蝶剪。我頭腦一片空白,只是急忙爬起,奪過那盞血蠱,一口喝下――他不配喝我娘的血!”
雲都突然開始急咳,我低呼一聲,想去給他順氣,他推開我,繼續說:“我把我娘鬓邊的血跡擦幹淨,幫她把頭發理順――她走的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