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收我一人的,可只怕将來到地府的還多出一個。多的那只小鬼狂妄自大不說,還滿身臭穢,恐地牢裏容不下,到時候閻王發怒,反要連累于我。”
雲都大笑道:“你放心,到那時我必先你而去。我走之後,再過上數十年,你且去投胎。像這樣錯開了輪回的班次,豈不大妙!”
我不滿,道:“還是我先死的好。若是你生前罪孽深重,死後閻王擱置你的生死薄,罰你當差贖罪,那我豈非在劫難逃?所以說你待我過了奈何橋再慢慢趕來,這才爽快。”
雲都不屑,于是兩人彼此笑嘲。
——果然不知生死是為何物!
狂童(一)
日夜兼程行了數日,餓了便吃些野果,累了便席地而坐,困了便倒頭酣睡。
林子裏的生命正在枯萎,卻拼命想要迸發出一點活力,可惜殘燈複明,不過病态之象。
泥淖沼澤的腐臭瘴氣向上升起,侵略了每一寸空氣。入到鼻腔,是堅果的甜腥,含糊着鐵鏽的滋味,然後刺辣辣地攻擊我的肺髒,接着開始反嘔,嘔出的氣體似乎也帶有獨特的棕黃色。類似動物新鮮內髒中的濕糜氣體充斥了我的呼吸道,它們仿佛還帶有體溫,混合着生命力一下一下地搏動。任何一種別樣的氣味此時都讓我深覺醍醐灌頂,并從中獲得堅持的力量。食物不消多說,方才那枚有着類似人體肌膚觸感的金黃色果實依舊讓我毛骨悚然――幸然,稀奇古怪的果實吃了那麽多,身體竟然毫無不适。
可是,雲都的身體卻一日不如一日,即便他刻意掩飾,依舊遮不住笑意背後的虛容。
“你怎樣?我們歇歇吧,我累了。”雖只行了半刻路,但我仍不由分說地拉他坐下。
“我沒事,還是盡快趕路的好。”他強自站起。
我也趕忙站起,搜腸刮肚想尋些說辭以便勸他休息。但見他目光一沉,右手拈起一枚小石子,手腕翻動,便将石子向前送去。
我屏住了呼吸。
不過轉瞬之間,我見雲都松了一口氣,忙低頭查看:一條死蛇癱在地上,身旁微有血跡。
我心念一動,憶起當日情形,卻已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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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都促狹道:“怎麽,吓傻了不成?”
“張老頭子真厲害,居然能走過這裏。”
雲都笑道:“他一個文弱書生,怎麽能穿過這片林子?恐怕除了先祖外,還沒有人曾穿過這裏。”
我訝然:“你上次不是說張老頭子是從這裏……”
“他是被河帶來的,就是我們來時經過的那條河。”他有意無意地閃避我的視線。
“那條河?怎麽帶他來的?”
“也算機緣巧合吧。那條河是溝通黃泉與人間江海的通道。它是水域真正的樞紐,無始無終,瞬息萬變。雖然流水平凡無奇地在河床裏蓄積,卻能在彈指間将其中的人送往另一個世界——無論是人間,抑或是地府。不過這河太癡迷于‘經過’,所以不斷‘經過’各處,不知下一瞬會出現在哪裏。”
“所以你才沒有選它作為我們出去的方式?”
“我不想賭。”
我莞爾,怎麽聽着像是現在不是賭一樣?
“不過你從哪裏知道這個的?怎麽我從未聽說過。”
“巫書首篇有記載,那是講述各類傳說的。”
“巫書?”我瞪大了眼睛。
“……哦,我畢竟是老頭子的大兒子,巫書還是略略翻過的。你可別小瞧我!”
“原來他本打算讓你襲承這個位子的。”我不無感慨地說,心頭一熱,跟他說:“我這個人最看中禮尚往來了,既然你這麽講義氣,那我便講個故事與你聽,權當報答。”
雲都一臉“随你便”的表情。
“哦,我腳酸,聽我講故事必須坐着。”
雲都滿是不情願。
但我心潮澎湃,一把拉着他坐下。然後略頓了頓,說:“我上次在平寧會上講的故事你還記得嗎?”
“嗯。”
“那個故事,它還有後續。”
“後續?”
我點了點頭,在草堆上挪了挪位子,好讓自己坐得更舒适,然後開始講這個所謂的“後續”。
封安三年,君主昏潰,宦臣擾政;兼之西北有外敵丹和犯境,東南有瘟疫洪水之災,以致民生凋敝,揭竿而起者盛衆。德輝王又與寧樂王趁亂起兵謀反,六王爺號稱撥亂反正,也興兵上了陣。鹬蚌相争,不知漁翁為誰?此番混戰,當真好一場腥風血雨,直教哀鴻遍野,血流成河。
小小一個山村,因地方偏僻,乍看似乎未被戰火延及。但走近一觀,便可發現村中盡是老弱婦孺,連半個少年也無。
小羅是獵戶羅大武的女兒,有姓沒名,就叫小羅。上半年的時候,這裏被六皇子的人馬占領了。羅大武因為身強力壯,就被強行拉去充了兵,後來便與他的鐵叉一起倒在了沙場上。
沒了爹的小羅,成了孤兒。孤兒也得過日子,于是只好自力更生。好在小羅年紀已經不小了,明年便可及笈。爹打獵的活計她是學不來,聰明勁兒都用在掏鳥蛋上了。可那天,小羅一枚鳥蛋也沒尋到,她尋到了一個人。
戰争年代,當官的視人命為草芥,做百姓的也惟有彼此照顧。要是遇上個把逃兵傷員,村民們能幫的總是會幫一把——但願自己的親人遇事也會有貴人相助。
小羅已經沒有親人了,但她還是把那人背回了家。這人的胸口中了一箭,箭身已折,留箭矢在肉裏。因為爹打獵,所以家中不缺治傷良藥。可正當小羅準備幫他取出胸口的箭矢時,從他的身上掉出一塊令牌。令牌上刻着兩個字:“爵輝”。
這是德輝王的名字。任何一個發動戰争的人都無法引起百姓的好感。
小羅倒吸了口涼氣,停下手裏的動作,冷冷地問他:“你是德輝王嗎?”那人緊閉雙眼,毫無反應。“我問你,你是德輝王嗎?”那人依舊不回答,他的身子軟地跟爛泥一樣,已然失去了大半條命。
小羅暗自嘆氣。心想:總不好見死不救,那我就盡人事,聽天命吧!
結果老天要那人活。
幾天後,小羅正在外面劈柴,劈劈啪啪,弄得雞飛狗跳。那人恰好這個時候出來。
“我幫你。”聲音溫潤好聽,和想象中的嗜血狂魔完全不一樣。
小羅沒有給他斧子,冷冷地說:“醒了就滾吧,哪裏來的滾哪裏去。”
那人對小羅的語氣似乎有些詫異。
小羅覺得有必要說清楚,就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我……”
小羅心裏煩躁,就替他說:“行了!我知道你是誰,你是德輝王!憑你在外面怎麽對人頤指氣使,我小羅可不吃這套!我爹就是被六王爺害死的,我跟你們這些王爺都有仇!你再不走我就用斧子劈你了!”
那人依舊有些猶豫,他開口問:“六王爺怎麽害死你爹了?”
“他強拉我爹去打仗——這跟你有什麽關系!你到底滾不滾,還是想拉我去打仗?”小羅諷刺地大喊。
那人沒走,他猶豫了一下,說:“我不是德輝王,我是六王爺爵賓。”
“什麽?”小羅愣住了。
“我這條命是你救回來的,你要是覺得我害死了你爹,你大可把我的命拿回去。”
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卻依舊清傲得很,言語之間倒真有些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氣度。
小羅突然想,要是她真拿斧子劈下去,估計他也沒有還手之力吧!
可是小羅卻說:“殺人償命,你想害我入地獄麽?辛辛苦苦救人一命,再将那人白白殺了這麽蠢的事我可不會做。”
爵賓就笑了:“我可以報答你,你随便要什麽,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滿足你。”
小羅觑了他一眼,沒理他,從地上拔了一截草,說:“把手伸出來。”
爵賓将手伸出去。小羅将那節草繞到他左手的中指上,草環恰恰扣成,便似有靈性般倏忽鑽入他的手指,只在指腹留有一個米粒大小的印記。
小羅不顧他驚訝的神情,問他:“我沒有讀過書,但常聽別人說‘亂世出英雄,盛世産庸吏’。我想舍己為人便是英雄,平庸無為,甚至貪贓枉法便是庸吏,這樣看來,似乎亂世反倒要好。可在亂世,百姓大多流離失所,性命難保,這樣一想,又似乎是盛世更好。那我問你,你說是亂世好還是盛世好?”
爵賓說不出話來。
小羅道:“什麽時候你能回答了,我就什麽時候把它取下來。”
爵賓傷口尚未痊愈,外面卻又混亂,他肯定不能一個人安全回到營地。于是小羅就暫且把他留了下來,順便讓他做些不重的活兒。
過了兩日,小羅又救了一個人。這人像一頭負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