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節

阿蘇卡不解釋并非他不願解釋,而是想要解釋的東西太多了,諸般思緒紛至沓來,反倒不知如何開始。偏偏我又先入為主,不容他解釋,如此錯過了解釋的最佳時機,拖到最後誤會竟成了鴻溝,再非三言兩語可以說清。

米娅不知道這些,她像墜入愛河之人慣有的那樣――懷了一絲憧憬。偶然間靈光乍現,一念忽起:若是所有人都以為我和阿蘇卡在一起了,那會不會歪打正着呢?

想法形成之初并無善惡之分,其可怕在于它能肆虐生長,噬心蝕骨,且越壓制越昂然,直致一發不可收拾。終于,米娅屈服了,她自己散播了和阿蘇卡同游藺北湖的傳言。

心虛的人是敏感而易怒的。米娅不會忘記那日阿蘇卡贈我的那瓶藥,也不會忘記藺北湖邊阿蘇卡遇見我時的表情,進而聯想到他出現在我家附近的原因――她疑慮重重,在流言日盛中郁郁寡歡,卻始終緘口不言。于是郁積的疑慮在體內沸騰發酵,澎湃幾不可扼,彙成痛苦的深淵。偏偏在這時候,她撞見了我居然會跳舞!而珂卡,是不會跳舞的……

假象與實情落差越來越大,真相懸在半空,似乎随時就會像瀑布那樣一瀉千裏。族長就在這種時候邀米娅去赴宴,明面上是默許了這件事,言外之意卻不忘提醒她米卡的身份。她想起了那日偶然間瞥見我的舞蹈――雖設法讓莉娅試探我的态度,終究無法安心;想起了撞見我和阿蘇卡一起練舞的情形――兩人似比阿爹阿娘還要親厚幾分;想起了同輩人之間的流言蜚語,想起了被我搶走阿芝的莉娅……阿蘇卡對自己一向以禮相待,席間他已隐隐提到彼此只有朋友之誼,并無兒女私情――只因長輩并未挑明,且她又在場,所以不好明說。可是總有一天他會說的!人總是那麽奇怪,若是一開始就知道毫無可能倒也還罷了,但要是在你的希望上劈一道口子,令你患得患失,便會泥足深陷,無可自拔。米娅覺得窒息,因為忘記如何呼吸,于是只好在筵席中途落荒而逃。

可回家又如何呢?一切的猜疑似乎在這裏都得到了證實。她的恐懼擔憂,如同風婆的口袋,被莉娅尖刻的話語,以及我暗有所指的言辭吹得鼓脹。終于忍受達到了極限,她奔向樹林,大口大口地喘息。而随後降臨的那場冷雨,将她那與不安并存的滿腔柔情澆得灰滅――她站在風雨背後,看着我與阿蘇卡的相遇――這一幕擊垮了她當時僅存的理智。米娅崩潰了,在米卡光環的保護中長大的她覺得自己此時落魄地如同鬼魅。于是情感變得麻木,她決心孤注一擲,拿自己的性命與我的運氣作賭。她把自己纏上漁網,好緩解水流的沖刷,然後縱身躍入湖中――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人救起,也不知道何時會被救起。

她終是賭贏了。

我被逼得狼狽不堪,無處藏身。

我曾與米娅開玩笑:要是喜歡一個人,就得不顧一切――所以,她是不顧一切了嗎?若是一時沖動,必定會悔恨終身。她是不是也曾一次又一次地掙紮,想要從病床上爬起,來換我一個清白?只是謊言一旦開始,就難以收尾。

她不恨我,她只是太喜歡阿蘇卡了。

她也并非想要我死,珂卡也可以嫁人不是?即使只好随便嫁一個人,也可免受火刑之苦。

只是沒想到有人會利用這個局,讓事情的走向難以預料。

那個人,以對我的恨及對雲都的愛作賭,以族人的飛短流長為籌碼,壓上了雲都、我還有她自己的性命。

這一世,我們姐妹三個都犯了致命的錯誤:我們一起生活,互不了解;我們各懷心思,不相過問;我們自以為是,擯棄信任。

莉娅很早就愛上了雲都。只因姐妹間的情誼,從心底滋生出凜然的犧牲精神,願把自己抛在一邊,成全相愛的人。

原本是姐姐最誠摯的善意,那份深埋的情愫因此再無法袒露,只留作心底苦情的酸澀,可恨竟由此成了無法言說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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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娅小心翼翼地守護這份感情,在無比的眷戀中與之決絕,在決絕中一敗塗地,然後又從那些苦澀中覓得些許珍視的甜蜜。

她告訴自己,告訴所有人:她喜歡阿蘇卡――正如其他女孩一樣。希望可以借此麻痹自己,并掩飾越來越無法躲藏的心思。

在那個劫數一般的夜晚,莉娅采藥歸來看見了倒在地上的雲都。她慌忙跑過去,慘白的月光給彼此鍍上了一層雪影,荒蕪的草葉上也染了灰白的神采,凄涼如同灑了一地的石膏屑。

雲都的額前淌下大滴大滴的汗珠,他呼吸粗重,氣息紊亂,像是在遭受極大的痛苦。他把自己的下唇咬出一道殷紅的血痕,這道血痕在如刀刻的臉上顯出奇特的詭異――可即使這般疼痛,他依舊一聲不吭。

他的脈搏極端細若無力,似乎有欲罷工的跡象――莉娅并非渾不懂醫術,卻對此症毫無頭緒,一無所知。她心如亂麻,心想或許只有巫術才能救雲都。

莉娅小心地伸手去扶雲都,說:“我……我……帶你去見寨主……”

雲都疼得渾身無力,卻依舊使勁甩開她的手,然後悶哼道:“你找個山洞……扶我過去……就好。”

他說得上氣不接下氣,極其乏力的樣子。

莉娅知道,雲都倔強驕傲,寧死也不願低頭求他父親治療。她心如刀絞,卻不敢違拗,只有小心地去扶他。而她的手甫一觸及雲都的身體,他便疼得一陣戰栗,擰緊了眉。莉娅吓得也抿緊了唇,她一句話不敢說,戰戰兢兢地把雲都扶到了山洞。

月色朦胧,在莉娅毫不知情下,雲都就把她錯認作與她本就相像的米娅。

莉娅開始怨我,不是因為被我搶走了阿芝,而是因為雲都。若不是我,雲都和寨主就不會鬧翻;若不是我,雲都身患重病便不至于孤身無依――若不是我,雲都或許就可痊愈呢?

可是現在,他會死嗎?

她心慌意亂,莫之奈何。一個想法漸漸在腦海中構成雛形:雲都和寨主因我而起争執,若是沒有了我,一切是不是都可回複如初?

她知道自己是糊塗了,不該起這樣的念頭,不說此舉是否能救雲都,只單單是這件事情無可避免的後果就讓自己膽戰心驚。而如若不然,她便無能為力,痛苦與擔憂達到了頂點,卻無處發洩:你憑什麽擔憂難過?有誰知道你經歷了什麽?那麽就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然後看着他一點點死去嗎?

雲都在病痛中掙紮,莉娅卻在絕望中掙紮。

她只得借着阿芝的緣由将所有的無力與苦痛轉為對我的些許恨意,以此安慰內心的動蕩不安。

她告訴自己她應該恨我,因為她愛雲都。而恨一個人竟是這樣難,更況且這個人還是自己的親妹妹。而且清醒的恨意排斥敵視,心心念念的告誡防備迷惑,于是強迫而來的恨意終是化為了對雲都的歉疚。她想,自己的軟弱與無用會連帶害死他。她怕懷疑自己對雲都的愛,她怕自己不再愛雲都了,所以加倍地對自己說“我是恨瑪娅的”――就像咒語一樣,結成無法走出的圈套。

她其實又看見了雲都,他似乎安然無恙,也全不提那晚的事情,于是她也裝作什麽都沒發生。可是,他是真的沒事了嗎?還是,在逞強?看着雲都父子對待彼此冰冷的态度,她心底的不安始終未能平息。

她覺得自己着了魔。她本能地意識到,要是不利用米娅的昏迷,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對我下手了。連日的過負荷将她的思想禁锢,她思考着是否應該下手,卻想不到其實還可以有別的解決辦法。

她逼着自已不再逃避,最後她選擇了雲都。她需要利用米娅的病情,所以在發現我偷偷給米娅換藥後一聲不吭――沒有人知道結果會怎樣,無論是好是壞,便當是大賭中的一場小賭;她還四處散播謠言,因為深知人言可畏,所以想以此挾制我的生命――如果,雲都為了義氣娶我,那她也認了。畢竟,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還是錯,她不敢去想結局,哪一種都不想。

她疲憊麻木且處心積慮,只因一切不可言說,而不可言說的初衷,反倒早已被忘卻。

終于,她站在懸崖上,竟有了賓至如歸的心情,仿佛這一刻,她已等了很久很久。

她閉上雙眼,輕輕從懸崖上躍下。

小心把守的心思終于像塵芥一般抖落,落魄的僞裝也散作一縷煙魂。靈魂與肉體達到一個新的平衡點,它們将共同長眠于幽邃的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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