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亂世醫者
◎醫天下不足以醫人心◎
只是到事情真正來臨的那一天,她還是忍不住心中慌亂,用力想要抽出陳元握住她的手。
陳元感受到她的力道,也就順勢松開手,見她神色驚慌,以為是她擔憂自己女子的身份暴露出去,連忙安慰道:“子君你放心,此事只有孤與少數幾個人知道,孤已經嚴令他們不準外洩,你的傷勢也是孤叫阿苧過來給你處理的。”
“子君,枉我們兩個平日朝夕相處,孤竟不知你是女兒身。”
陳元因為紀若蘭先前可以避免着與其他人親密接觸的緣故,對她早起了些點疑心,再加上早先就對她動了感情,因此對她身份揭破接受良好。只覺欣喜不已,感慨上天果真厚待他,讓他心想事成。
先前他也不是沒有過紀若蘭要是女子的想法就好了,只是他尋常所見女子,縱是大家閨秀有些見識,也對是在後宅理家上,哪能像紀若蘭這樣,與他暢談天下事。所以雖然有所懷疑,但從來不敢往這個方向去想。
只紀若蘭對上他盯着自己灼熱的目光,只感覺心裏微沉,前世嫁過人的她明白,那不是一個主公看臣子的,而是男人看女人的。
此時此刻她只感覺自己受到了冒犯,她是女子又怎麽了,難道就因為她是女人,她立下的功績就都被抹除掉了嗎?她希望看到的是翊王對自己的才智和能力的認可,而不是她作為女子的身份。
紀若蘭冷哼一聲:“子君是女子又怎麽了?我若不是女扮男裝,主公會讓子君成為軍師,會聽從自己的計策擊敗匈奴,讓子君參與政事嗎?”
陳元被她問得啞口無言,因為他知道答案——他不會。
若是一早就知道紀君是女子,以他那時的性子,他根本就不會讓紀君當自己的謀士軍師。
那他也沒有機會去了解紀君了,很可能錯失前這個人。
在得知了紀君的真實身份之後,陳元現在并不是拿她當臣子看待,而是對待心愛之人,因此對紀若蘭像他這個主公發火也絲毫不介意,只是先服軟道:“子君說的是,是孤不對。”
陳元不知道自己說錯了哪裏,自己的話才說完,就見從來沒見過她落淚的紀若蘭竟然哭了。頓時慌亂起來,想要去哄她,卻惹得紀若蘭哭得更厲害。
紀若蘭也不明白自己現在在痛苦掙紮的到底是什麽,她的眼裏不受控制湧出淚水,突然想起自己年幼在家時鬧着與兄長一起習武的場景,無論自己多麽努力,習武師父的注意力卻始終在兄長身上,對于自己都是哄孩子似的帶着一種對待女子的優容:女公子不錯,女公子作為女子到這一步已經很了不得了。
可她只希望他能像對待兄長一樣認真對待自己,哪怕是罵自己一頓,而不是這樣哄着她。
自從那日過後,陳元待紀若蘭更加親密,他答應為紀若蘭保守身份的秘密,但是私下裏待她就不同了,紀若蘭能感應到陳元對自己的心意。
她大多時候都是避着不見,含混過去,真正讓她改變心意的,還是陳元的一番話。
那時她實在避不開陳元的邀請,與他一起縱馬暢游與山谷之中,兩人将身邊的侍衛甩在身後,遙望着這秀美山河。
“我知道若蘭你一直在躲着我,可難不成你還能一輩子不嫁人不成,既然如此,天下又有誰能比我更合适呢?”
在知道紀君的女子身份後,陳元也從紀若蘭那得知了她的真名,派人查探一番,自然也清楚了紀若蘭的真實身份,北方士族之首,隴西紀氏嫡長女。
無論是身份地位,他們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陳元将紀若蘭霸道的攔在懷裏,強迫她去正式自己的心意“難道若蘭對我就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他在她耳邊對她許諾道:“我若為皇,你就是皇後,你我二人一起攜手,共享天下,我陳元此生絕不負你,若違此誓,只管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這一刻,男人的誓言直直印入紀若蘭的心中,抱着自己的懷抱是如此的溫暖而堅實,讓人忍不住下意識想要依靠。
或許她可以去相信。
翊王與隴西紀氏聯姻,消息一出,頓時因此軒然大波,北地動蕩,原本因為利益或野心躲在背後支持張氏對抗翊王的勢力或家族紛紛轉而投降陳元,北掖郡張氏再也抵抗不住,被翊王鏟除。
而紀氏的現任族長更是沒有想到他那逃婚離家的頑劣女兒竟然自己掙來了這樣一樁婚事,在一番權衡利弊後,答應了這門婚事,紀氏手下掌有一只五萬的精煉強兵,經商的隊伍更是橫跨南北,帶來數不盡的錢財與糧草,只是這一代紀氏子弟卻無能統領衆人走向的人,是以紀氏雖然錢財兵馬都不缺,卻并無太大野心。
如今兩方聯姻,正是對雙方都有利的事情。
這場婚禮辦得盛大而隆重,其中紀若蘭以五萬精兵為陪嫁更是讓天下都震驚,所有人都明白有了紀氏的支持,翊王一統北方只不過是時間問題,天下的争霸場上,多出了一位勁敵。
翊王手下的人都在讨論與紀氏聯姻對己方的好處,如何消化紀氏陪嫁來的那五萬精兵,使之變成自己的人馬,只有一些翊王身邊的人知道,與翊王聯姻的紀氏嫡長女,先前是他們翊王的軍師。
主公大婚在即,陳真所在的醫署也挂上了紅綢,多了幾分喜氣,此時陳真一身青色的寬袍大袖官服穿着,身姿俊挺,眉目溫潤,讓人看上去忍不住心生好感。只是幹的事卻讓她手下的員醫們對她敬畏非常,不敢再因她是女子小瞧她。陳真在把她入醫署來對她出言不遜或者有過動手調戲的人都收拾了一遍,許多人因此被罰奉降職,趕出醫署,更有的甚至還有牢獄之災。
讓人明白了什麽叫女子的記仇,偏偏她找出來的理由卻合情合理,程序正義,誰也挑不出毛病。之後對于那些幫助過自己的人,陳真也多加扶持照顧,一番恩威并施下來,本身領導的威信深入人心。偏偏太醫令竟然也任由陳真施為。
從那以後,陳真在醫署真正奠定了自己的權威 ,她雖然是女子,但是誰也不敢再小觑她。
紀若蘭此時來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陳真被人衆星拱月般簇擁在中間,雖然身邊都是一些小吏與員醫,卻都對陳真恭恭敬敬。
與兩年前見到的樣子截然不同。
紀若蘭對陳真的變化驚住了,眼前的女子,她似乎總能給自己帶來變化。
“阿苧,還沒有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紀先生嚴重了,治病救人,本就是分內之事。”
兩人來到陳真的住處,紀若蘭見陳真屋內,都是書卷藥材筆墨紙硯,雖然擺放的整整齊齊,但卻沒有一絲女子閨房的氣息,旁邊案幾上是堆積一卷卷已經書寫完畢的書籍,紀若蘭粗粗翻了一下,發現都是陳真寫的醫案和對于藥方的研究分析,其中字跡細密端正,竟無一絲潦草,可見其耐心。也難怪短短時間內就能将醫術學有所成。
這樣的人,無論是放到哪裏,想必都不會埋沒吧。紀若蘭望着陳真的目光中帶着欣賞。
陳真為她倒了一杯花茶,熱氣彌漫,帶着一股沁人清香,紀若蘭喝了一口,頓時感覺原本心頭雜亂的情緒平緩了很多。
這兩年來她們私下裏往來并不多,但或許是因為同是女子的緣故,她感覺出自己同陳真有種難以言說的默契。
陳真知道她是女子的事,自然也知道了她就是将要嫁給陳元的紀氏嫡長女。紀若蘭其實對這一次将嫁給陳元的事情很恐懼,曾今上一世帶給她的傷害讓她再不敢相信愛情了,但這無法與外人說,最終,她只是講了一個故事。
一個女子,遵從父母定下的婚事,嫁給了與她門當戶對的公子。那個公子名聲在位,無論家世地位才貌都與她相匹配,兩人婚後也确實夫妻恩愛,相敬如賓,女子以為自己終于找到了此生的良人,對他信任有加,依賴愛重,卻不想那公子只是圖謀女子背後的家族,利用了女子的信任,探知到女子家族的機密,最終導致女子全族被滅,自己也被一杯毒酒鸩殺。
“阿苧,你說有永不背叛的感情嗎?”
這我怎麽知道呢,我又沒談過戀愛。陳真見紀若蘭今天一定想要問個答應的樣子,心中卻突然浮現出一個念頭。
這個念頭一出,她自己先驚訝了一下。
但随即又感覺到心情激動,想搞事的心理占據了上風,她感覺自己活了幾世穩如老狗的心态都發生了波瀾。
都怪上一世最後修道修的太沉迷了,導致現在陳真看很多事情都有點随性。
“阿苧不知,但阿苧知道,能永遠不背叛自己的,只有自己。”
紀若蘭被陳真這個說法逗笑了,她長得很美,這一笑就如春花初綻,妍豔無雙“但女子始終是要嫁人的啊。”
哪怕再恐懼婚姻,但最終還是要走入婚姻中。
很多人恐懼的是不能掌握的婚姻。
“嫁人又怎麽樣,你還是你,只要自己心智堅定,又何懼之。故事中的女子悲慘來源并不在于嫁人,而是徹底将自己交付與他人,信重依賴。與其去問世上有沒有永不背叛的感情,不如握住自己能掌握的東西,把這些東西握在自己手中。這些才是自己底氣的根源。”
陳真把一本醫術放在桌子上“某平生所系,但有一技之長,無論走到哪裏也能混口飯吃。”
姑娘醒醒吧,不要一談戀愛就智商掉線,再愛一個人也不能丢掉自己獨立的人格啊。
紀若蘭身為大家族之女,接受的教育在這個世界無疑是頂級的,陳真就不相信前世她在嫁人後對于張家的野心謀劃一點端倪都看不出來。只不過是被所謂的愛情蒙蔽了雙眼,內心欺騙着自己,不想去相信,讓自己全心全意的信任依賴夫君罷了。
陳真看出了紀若蘭不安的來源。紀若蘭此刻無疑是愛上了陳元,但上一世的悲慘遭遇讓她害怕,不敢去愛。
那就給她再去愛的底氣。
“我聽聞紀氏陪嫁了五萬精兵。”
紀若蘭點點頭,臉上浮現出驕傲神情,整個北地能有如此實力的世族也不多,也是她紀家家大業大,實力雄厚,才能養活那麽多能脫産訓練的兵卒。
“他們都是我紀家精心培養的,對我紀家忠心耿耿。”
“是啊,只是他們現在雖然忠心,但是恐怕過不了多久就會改姓陳了吧。”
陳真突然的一句話,讓紀若蘭陷入沉默。
她嫁給陳元,這些說是她的陪嫁,也是家族給翊王的投資,陳元是她的夫君,夫妻一體,他的實力越強自己也跟着沾光。可是,這世上真的有永不背叛的感情嗎?陳元将來,會不會像張高邈一樣對待自己?對待自己的家族?她永遠忘不了上一世新婚燕爾時張高邈為她畫眉時深情缱绻的目光,也忘不了她毫不防備的喝下他遞出毒酒後他的冰冷眼神,當時她還懷着身孕,他竟然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
可是陳元愛她,他許諾會與自己共享天下。
“阿苧就沒有所愛的人嗎?”紀若蘭最後問道。
我最愛自己。陳真想,如果真讓她找一個自己最愛的人的話,那她最愛的就是自己了。
陳真在紀若蘭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
至于将來那棵種子能發出什麽樣的芽,就要看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