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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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裴致起得早,給阿翁奉過一盞茶後才乘着馬車離開。沿途原本四散的流民如今幾乎不見,入了春天氣漸暖,濟蘭怕她冷,還是帶了手爐放在她手中。
裴致撩開馬車簾子,溫暖的日光灑落在年輕娘子的臉上,鍍了一層淺淺的金色。
寒縣不遠,一路又順暢,約莫一個時辰便趕到,按着林言同的話,先進了城門。
林言同帶着侍從,牽着馬負手而立,裴致看他周圍來來往往,不像從前一般同他玩笑,頗規矩地颔首,“見過林大人。”
她從來都不曾用這麽正式的語氣與他說話,林言同知道這是當着城中百姓面前給自己面子,小聲嗔道:“又在做精作怪。”
“怎麽不直接到莊子上?”裴致好奇。
林言同笑着回答:“若是直接到莊子上,就算不知你是裴娘子,也要給我這縣令幾分面子,到時候中午要應酬,怕你吃不好。不如提前在城中用些午食,到了莊子上可以直接看花,也可以釣魚。”
裴致了然,上下打量林言同,“協之,從前在诏州還不覺得,如今就算你不穿官服,也有做大人的氣質了。”
林言同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阿致,你不要拿我尋開心。”
寒縣不算大,但足夠熱鬧,人群熙熙攘攘,街邊小販吆喝着,滿是煙火氣。林言同選的酒樓離城門不遠,兩人散着步到了酒樓,停留約莫半個時辰,便前往城郊修然山莊。
莊主人是個中年男人,知道林言同到來,滿面含笑站在莊子門口行禮:“恭迎大人。”
順着林言同向他身旁看去,店主人目光一亮,就見一個姿容出色的小娘子跟在林言同身後,美色撩人,一小截頸項白皙細膩,晃得人心癢。
“這位娘子好眼生。”莊主人作揖,心想寒縣可沒有這般氣度的娘子。
林言同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友人,今日途徑寒縣。聽聞修然山莊環境優美,故而前來叨擾。”
莊主人忙擺手,“林大人這是哪裏的話,不如午間用了飯食,再好好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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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言同婉拒,“多謝莊主人招待,我與娘子先前在城中已經用過了,娘子不便在寒縣多留,今日只好辜負莊主人的邀請。”
莊主人知林言同是世家子弟,身旁的娘子也定然出身不凡。中年男人的目光在兩人間流轉,心下以為是縣令帶着心儀的娘子出來游玩,眼睛一轉,随即叫人帶路。
今日人不多,十步以內不見人影。莊子裏桃花和梨花開的早,但林言同與裴致兩個貴介出身的,從前年年春日都被請到诏州的富麗園子中賞花,見遍了珍奇花卉美景。因此比起稀稀疏疏走走停停的游客,倆人也只是慢慢散着步,并未多加留戀。
“失望嗎?”林言同轉頭問她。“遠不如诏州好。”
“怎麽會。”裴致踏過飄落的桃花花瓣,“各地有各地的妙處。風景哪有貴賤的,看見了心情好,自然就是好風景。”
修然山莊建的并不算差,入目翠色,樹影亭臺,頗是雅致,她看的是花開,又愛新鮮,滿目缤紛絢爛,自然心情好。
天還有些涼,因為趕在中午,所以垂釣的人不多,沿着釣魚場走只見到一個中年男人,一個老翁。
林言同給她選了處僻靜的地方,“阿致,你等等,我讓人把釣竿給你拿來。”
裴致點頭,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沒過多久,就見林言同的仆從和濟蘭一道過來,旁邊跟着莊主人。
“大人,诏州別駕今日休沐,也來了莊子,您看要不要……”
這真是巧了。上官在,林言同不出現說不過去,林言同看了一眼裴致,她笑着禮貌道:“莊主人可否讓我與大人說句話?”
莊主人忙應,跟着仆從們向後退了幾步,裴致小聲道:“協之,你不去不好,現下正是午間,我估摸着你們是要飲酒的,如此便不必管我了。诏州別駕認得我,若是知道你同我一路,那今日可真是要熱鬧了。”
“你自己可以嗎?”林言同擔憂地問。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林言同,“當然沒事啦,我自己滿诏州跑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況且現下我就在這兒。你若喝了酒,不必急着來找我,下午就到莊上的客舍裏歇一會。咱們等會兒再見。”
裴致說的不無道理,林言同也怕自己飲了酒哪裏唐突裴致,“那我把我的侍從留在這裏,若是有事,你命他去喚我。”
裴致點點頭,目送林言同離開。林言同的侍從抱着一柄釣竿,濟蘭提着籃子,“娘子,可要奴婢陪在這裏?”
裴致搖頭,“濟蘭姐姐,你帶着他們去吃些東西休息一下吧,若是想自行逛逛也可。左右我就在這裏,無妨。”
濟蘭面上露出為難,她知裴致垂釣時不喜旁人在身旁,但若離得太遠,濟蘭也不放心,想了想道:“娘子,不如我們在釣場的門口輪班換值,您有若需要,就喚我們過來?”
這樣也好,裴致連着應兩聲,濟蘭把東西交給裴致,看着她自己輕車熟路地擺放籃子裏的東西。
竹制釣竿,似乎是考慮到了裴致的身量,并不長,熏烤的力度剛剛好,手柄處做工精細,林言同的确是尋來了一柄好的釣竿。
裴致的籃子裏擺着一排竹筒,裏面裝着家中仆人拌好的魚餌,為了方便她使用故而壓成了球狀。她拿起紅薯軟餌,挂上魚鈎後,用了點力氣将釣竿甩遠。
裴致左手托腮,右手握着釣竿。粼粼湖面折射着陽光,三月的風還有些涼,但午時天氣正暖,吹着人舒服。
可惜今日裴小娘子的釣運不佳,兩刻過去,湖面還是平靜的不起波瀾。裴致自覺不對,收了釣竿才發現魚兒避開魚鈎,咬掉了大半粒餌食。
她搖頭笑笑,重新挂上餌食後繼續握着釣竿垂釣。
約莫有半個時辰,她一旁來了個新釣客。
離她兩丈多遠,裴致餘光中見那人一身白衣,是個身量很高的年輕人,持着一柄釣竿,握着一筒魚餌。
裴致将目光收了回來,繼續安靜地坐着,一旁的湖面忽然濺起水花,她小小感慨了下,這郎君看着瘦削,但力氣屬實不小。
水面平靜下來,裴致繼續盯着自己面前的一片,心想這湖裏的魚未免太不驕傲了些。
好在她是個有耐心的人,又極喜歡這樣安逸閑适的氛圍,微微松了肩臂,換了手,右手托腮,左手握着釣竿。
隔壁的郎君大約也在沉靜地盯着湖面。他們這兩個釣客,一左一右,一個比一個沉靜。
美好的一刻被隔壁郎君的釣竿晃動打破。
水面起了漣漪,根據釣竿垂下去的力度,裴致估算着定然是條大魚。
她深深地感覺到,“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己在這裏坐了一個時辰,一條魚沒有釣到覺不出來什麽,自在吹風賞湖也不錯,隔壁郎君在這裏坐了半刻,魚就上鈎,這還真是沒地方說理去。
郎君收了竿,恍惚間她瞧見魚的個頭很大,又聽“噗通”一聲,郎君似乎又把魚放回了湖中。
看來真的只是單純來垂釣的。
她繼續出神,若是回诏州之前釣不到魚,要不要在街市上買一條回去充數?不過自家阿翁眼尖,不會被看出來吧?
再不然,要莊子上的夥計打撈兩條?
想的正出神,忽然聽到耳邊有腳步聲,緊接着白色的衣袍出現在視線內,頭上有清清冷冷的聲音傳來,倒是十分好聽,“冒昧打擾,請問娘子這裏可有多餘的魚餌?”
裴致擡起頭,先看見這位郎君腰間配着玉,再向上只見一張清俊端雅的面容,目光幹淨,只是有些嚴肅了,正客氣地看着自己。
這郎君生的可真好……看來魚兒上鈎的确有道理……
這不合規矩的想法跳出來便馬上被裴致抛在腦後,她空出一只手,掀開籃子上蓋着的帕子,禮貌回答:“有幾種,紅薯,高粱,還有麥子混合藥酒的,請問郎君需要哪種魚餌?”
樣貌好,風姿好的郎君清亮的眼中露出一絲類似迷惑的神情,想了想,緩聲道:“我對此不甚了解,娘子随意即可。”
一個時辰也不見魚兒上鈎的紅薯魚餌被裴致果斷放棄,她将裝着高粱魚餌的竹筒遞給面前的郎君,“郎君試試吧。”
說完,又補充了一下,“只是我在這裏一個時辰也不見魚兒上鈎,怕是我的餌不吸引這裏的魚。”
他接過,只道:“無妨。”
年輕郎君的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裴致收回目光,緊接着看這只手又伸了出來,掌心裏躺着一塊碎銀,“謝過娘子。”
他的聲音像一汪清泉,清洌于空氣中。
裴致微笑,虛虛推拒了一下,澄澈的眼睛裏帶着細碎的光,叫人難以移開目光,溫柔開口,“郎君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方才見郎君有大魚上鈎,今日定能所獲頗豐。”
年輕郎君看着裴致幹淨的笑容,收回了手,微微垂了眉,“如此,多謝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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