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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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時已是傍晚,高伯依舊在門口候着,裴致見人臉色有些發白,蹙眉道:“早晚寒涼,老伯怎麽站在這裏?”
高伯看着她慈祥地笑起來,“估摸着娘子這會到家,便出來迎一迎。”
“若是路上耽擱,老伯白白在風口受冷可怎麽好?”裴致臉上有遺憾的神色,“可惜今日釣運不佳,兩手空空回來了。”
“剛開春,魚不好上鈎也是常見的,今日累了吧?”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高伯最喜歡給她找借口,仿佛怎樣都是理所應當。裴致想起那位只坐了片刻就釣上一條大魚的新手愉安,無聲笑了笑,兩人一同往正廳裏去,裴致卻沒見到阿翁的身影,“怎麽不見阿翁?”
“刺史差人送了信來,太子殿下不日将抵達诏州,請了老翁前去議事,松山跟着呢。”
裴致“嗯”了一下,“衛郎中今日診脈後怎麽說?”
“老翁一切都好,身體無礙。”
裴致放下心來,“高媪是今日探親回來吧,長途奔波,身子還好?可也叫郎中看了?”
高伯展眉,微笑着回答:“只是有些勞累,謝娘子惦念。”
“那就好。”裴致點點頭,偏着頭微微笑開,“我有好些日子沒見大郎二娘兩個孩子了,若是哪日得了空,您帶着他們來坐坐吧。”
“昨兒他們阿耶來的時候還說,兩個崽子淘氣的緊,怕是要鬧着娘子了。”
裴致淺笑,“沒關系,性子活泛是好事。”
回到院中時濟蘭早已經吩咐人備下熱水,房中只剩下她二人,濟蘭一面幫裴致換下衣物,一面笑道:“今日娘子和那位郎君對弈的如何?”
“除了阿翁,我還是第一次遇見棋藝這樣好的郎君。”裴致被溫熱的水包裹着,忍不住誇獎一番愉安,濟蘭看了一眼裴致的表情,笑着說,“奴婢看着,郎君風姿也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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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日有些急,換了寝衣後忙讓濟蘭拿來棋盤,濟蘭看她興致高,在一旁提醒道,“娘子,等等再布棋吧,一會兒杏仁酪就涼了。”
她搖頭,“現下我還記得今天的棋局,若是忘了,就可惜了。”
如此,濟蘭也不再打擾她,看她凝神一步一步回憶着白日的棋局,不過一會兒黑白棋子落了半個棋盤,裴致手持着白子,遲遲沒有向下一步。
白日裏便是到了這一步,“罷了。”她将白子放回棋盒中,呼出一口氣,接過濟蘭端過來的杏仁酪。
杏仁酪飄着清淡的香氣,裴致看着棋盤,眼前忽然閃過那個有些端肅的,愉安的臉。
她無端笑了下。
隔了三日是書院休息的日子,高伯果真帶了高家兩個孩子到裴致的院子裏來,彼時裴致正捧着探案的話本看的入迷,一擡頭,就見十歲的一對龍鳳胎看着她,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
不僅是因為高伯的緣故,裴致很是喜歡這兩個孩子,可愛有趣,二娘正要跑到裴致身邊,想起來什麽似的,偷偷看了高伯一眼,然後有模有樣給裴致行了一個禮:“見過娘子。”
小大郎也行了一禮。
裴致忍俊不禁,向兩個孩子招手,小丫頭掙開高伯的手,小跑到裴致身邊,裴致笑着說:“高伯,您先去忙吧。”
高伯知道這是裴致怕自己孫子孫女拘謹,仔細着叮囑了幾句,便回了前廳。
濟蘭端着點心果子出來,見高二娘坐在裴致身旁,一張臉可愛極了,高大郎認真地說:“阿姐,年後我去書院,林六郎非跟我說你要做他三嫂了,氣的我砸了三個雪團子才讓他閉嘴。”
林六郎?裴致想了想,只是對林言同年紀小一些的幾個堂兄弟印象有些模糊,估摸着是小孩子聽到家裏人的安排,以為她與林言同要結親。
裴致把點心盤推到他面前,看他義正嚴辭的樣子,不禁失笑,“讨厭林三郎?”
二娘拿了塊芙蓉糕,接過話搖頭,“我阿兄才不讨厭林三郎呢。是氣林六郎胡說八道,阿姐怎麽會和林三郎在一起呢?”
話是這樣說,她與林言同是再純粹不過的好友,诏州城中也未傳過二人的流言蜚語,只是見二娘有模有樣,她存了逗她的心思,捏捏她的小臉,“你怎麽知道不會呀?”
“林六郎不清楚,我們倆還不知道嘛,你和林三郎是多年的朋友啊……又不和他在一起,要是被人亂傳出去就不好了。”二娘說完,喝了一口雪梨飲子。
裴致和濟蘭對視了一眼,抿着唇笑了,裴致又問大郎:“你砸了林六郎,可有麻煩?”
聞言小小男童不在意地聳聳肩,“他家裏管得嚴,看的話本都是同我借的,怎麽會生氣。”
裴致托着腮,笑的更開一些,“我這好像還有幾冊孤本,待會兒你們帶回去,和小友們一起看。”
“真的?”兩個孩子放下杯子,極期待地看向裴致,一個接一個地保證道:“阿致姐姐,我們肯定好好保管,不弄髒不弄皺。”
“好。”她點頭。
濟蘭适時地給兩個孩子遞了幹淨的帕子,一大兩小拿了重排九宮來,一會兒給裴致講書院的趣事,一會兒又說林六郎和刺史小兒子打架的樣子,聽的裴致樂不可支。
還沒等用過午食,高伯差人送了信來。
信封上是舅父劉禧的字跡,濟蘭轉身去找拆信的小刀,裴致以為是定期的平安信,心想等入了夏便到衡州探望外祖母,臉上帶了點笑。
濟蘭劃開信封,将其中的書信遞給裴致。裴致目光掠過一行行字,起初臉上還帶着笑,随後眉頭漸漸蹙起,信上說入春以後,外祖母喘疾複發。
指尖驟然變涼,她細細向下看,劉禧在信中寫道,開春以後外祖母身子不耐暖寒交替,又因長年患有喘疾,近來不大好,老人家思念外孫女思念的緊,他的意思是,若是诏州無事,還希望裴致到衡州看望一下老人家。
見裴致臉上蒼白,濟蘭忙讓院中婢子給兩個孩子找出從前的孤本打發時間,陪着裴致到老翁屋中,見阿翁正用茶,裴致便将舅父寄來的信呈上。
事急從權,高伯即刻吩咐人安排車馬護衛,又拿着早已經準備好的禮單到庫房中準備禮物,阿耶看她神情擔憂,輕聲哄着孫女:“明日一早啓程,快馬加鞭,幾日也就到衡州了。若是不放心衡州的人,就把咱們家的衛郎中帶着,有什麽需要的,直接寫信回來,阿翁幫你找。”
裴致心有些慌,她祖母早逝,幼年又喪母,生命中唯一的女性長輩便是溫柔的外祖母,聽見阿翁的話,勉強提起一個笑讓祖父放心,“阿翁,我不在家這些日子,您照顧好自己。外祖母大安了,我便回來。”
“到了衡州,仔細照顧着你外祖母,不必急着回來。”阿翁讓她放心,但到底嬌寵着長大的心肝自己出門,又補充道:“阿致,還記不記得,從前你答應過阿翁什麽?”
她怔了一下,旋即點頭,“記得,我答應過您,可以心有不滿,但不會憤恨仇怨,更不會讓過往的事情影響我的心境思緒。”
裴致知曉阿翁的意思。她所知道的所有舊事,皆來自于阿翁。
裴致母親去的早,起初是一場風寒,然後纏綿病榻兩個多月,最後在裴致兩歲時撒手人寰。裴致對阿娘的印象源自于畫像,知道那是個美麗婉約的女子,與阿耶伉俪情深。
裴母劉氏出身衡州劉家,劉家算不得顯赫,當年裴父裴良靖到衡州辦差時與劉氏相識,回到長安後就與裴公商量,沒過兩個月便到劉家提親。
外祖父寵妾無度,妾室與庶子劉禧對正妻與嫡女不敬不重。若不是後來劉氏嫁入裴家,母女兩人在劉家也是要繼續受磋磨的。
後院的勾心鬥角裴致從未經歷過,祖母和阿娘去的早,裴公起初忙于國事,而後專心照顧裴致,裴良靖亦是守在邊關。幼時阿翁每年都遣高伯陪着裴致到外祖家探望外祖母,阿翁曾說,你阿娘孝順,現在她不在了,便由我們阿致照應着,劉家看着你,也不敢随意薄待你的外祖母。
舅父劉禧是劉氏上一代唯一的男丁,現任衡州別駕。自裴致阿娘高嫁裴家後,劉禧也起了攀附的心思,多次傳信求裴良靖提攜,均被裴良靖原封不動地丢回衡州。
故而裴致和這位舅父以及劉家的感情并不深。
裴致從前初初聽聞這些事時,不是不氣憤的。但阿翁循循善誘,告誡她,由為人處事可以窺得其人脾氣秉性,裴氏的存在已經是劉氏最大的懲罰,終其一生都會悔恨驚懼從前的事。既然如此,為了這樣的一群人傷神是不值得的。
阿翁幾乎從不管束她,唯有這一件事,幼時常常教導化解,不教她心中留下負面情緒。時至今日,她再提起劉氏一行人,已經是平靜又冷靜。
“倘若有人說了什麽,求了什麽,你在心裏自行權衡即可,阿翁相信你能處理好。若是遇到了不好解決的麻煩,只管顧好自己,也不必怕闖了什麽禍,萬事都有阿翁和你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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