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衡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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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趟裴致走得急,不過用了七日的時間便趕到了衡州。
在城門等候裴氏一行人的,是劉禧的長子劉傅平,濟蘭撩開簾子遠遠便看見一個颀長瘦削的男子,帶着幾個仆從侯着,看見裴家的車馬,一個躍身便下了馬來。
裴致隔着簾子,擡頭看見城門上“衡州”二字,往日裏含笑的眼睛漸漸散了笑意,肩背有些僵硬地挺直,濟蘭見狀,輕輕握了下娘子的手,柔聲開口:“娘子。”
裴致聞聲,稍稍平複心緒,恢複了和順的樣子:“別擔心,我沒事的。”
靠近劉氏一行人時,車馬緩緩停了下來,“表妹一路辛苦了。”劉傅平看着簾子後裴致露出的半張臉,試圖露出一個倜傥的笑。
裴致颔首,并不過多客套:“表哥安康。外祖母現下如何了?”
劉傅平答道,“聽說表妹要來,祖母近日來也有精神了。日前來信今日表妹到衡州,現下都在家中候着表妹。”
“勞煩表哥帶路了。”
劉宅位于衡州城的中心以東北處,一行人三刻鐘不到便到了劉宅門口,管家見到劉傅平和馬車,轉身向屋裏報了信。
衡州比诏州氣候更暖些,現下日頭正足,劉傅平先下了馬,在一旁等着裴致。
裴家侍從們衣着相同的衣衫,幹淨整齊,表情嚴肅,于兩旁護送。先撩起簾子的是陪了裴致許多年的侍女濟蘭,劉傅平目光未在她身上多留,看向她身後的裴致。
他先看見一只細白的手搭在濟蘭的手上,然後眉眼精致的小娘子自馬車中出來。質地柔軟的天青色襦裙裙擺上染着花,随着下馬車的動作擺動開來,眉眼間有些許疲憊,不過一年有餘未見,淡妝之下裴致已是如此絕色,劉傅平的目光不由得在她的臉上流連半刻。
沒等美人開口,自家阿耶已經走到了門口,劉禧堆起來笑,“阿致,這一路可辛苦了?”
裴致淡淡道:“不辛苦。”
而劉禧的親生母親田氏在劉禧身後,見到裴致心頭有些讪讪。從前為姨娘時,自己一直苛待大夫人和大娘子,這事裴致早前就知曉,看向裴致的目光不由得都帶了小心,生怕一個不妥惹到了這位矜貴的裴娘子,诏州裴氏實在是她這樣的人不敢惹的人物。但見裴致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毫無起伏,正要笑着說話,一旁劉禧的妻子張氏極有眼色,已經走上前,牽住裴致的手,一面感慨一面說:“許久不見表家娘子了,這次來可要多住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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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致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心中惦念着外祖母,也就不再和面前的一行人多言語,“外祖母在何處?可方便我現下去探望。”
劉禧忙道:“聽說你今日到,早起母親就等着了。不如你先去探視母親,也讓仆從們将行李安置好,我們就在前廳等着。”
裴致應下,跟着張氏的腳步到了外祖母的院子中,婢女剛撩開簾子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藥味,窗子緊緊阖着,雖然是春日,但屋子裏還燒着炭,榻上一個老婦人斜斜靠着軟枕,見到裴致忙喚一疊聲:“阿致。”
說完,劉老夫人“咳咳”兩聲,裴致幾步走到塌前,跪地行禮,有些哽咽:“外祖母,阿致不孝,未能一直侍奉膝前。”
劉老夫人忙扶起她來,“快起來快起來,讓外祖母好好看看你。”
她順從地被外祖母牽着,老人家眼睛微紅,拍着她手背連連點頭,“好……好,長高了,也張開了,真好。”
說着,又仔細看裴致的臉,不免心疼道:“眼下還有點青,可是累着了?外祖母這是老毛病了,本不用如此急着趕過來。”
張氏捏着帕子,似不喜這屋中的草藥氣味,還要拿着腔調用感慨的語氣說:“咱們表姑娘這是心裏挂念着您呢。”
劉老夫人看了張氏一眼,又收回了目光,撫·摸着裴致的長發,“只是,累壞了可怎麽好?”
裴致接過婢女呈上來的參茶,小心喂着劉老夫人,“不累的。外祖母,您這幾日感覺怎麽樣?”
“聽說你一來,外婆的精神就好了,別擔心。”
老人家說着,又咳了好一會,跟着裴致一起來的衛郎中一直守在身後,看裴致看過來,忙上前請脈。
衛郎中凝着神,裴致回頭看張氏還在一旁站着,離得有半丈遠,正拿着帕子掩住口鼻,對上裴致的目光瞬間帶了笑。她蹙起眉:“不如您先回前廳等着,我随後就到。”
張氏有些猶豫,裴致微微偏頭看向濟蘭,“濟蘭,你陪着舅母到前面一起,正好将帶來的東西送過去。”
濟蘭點頭說“是”,毫不容拒地伸出一只手臂,“夫人請吧。”
看着張氏離開屋子,衛郎中拱手道:“回娘子,春日‘百草回芽,百病發作’,老夫人本就是宿疾,又因體內積熱,心有郁結,所以這一場病來勢洶洶。方才看過方子,也是對症的。”
又聽外祖母咳起來,裴致慢慢順着老人家的背,“郎中,這該當如何是好?”
“娘子莫急,老夫人目前可以繼續用原來的方子,待某了解過老夫人的體質後才好進行調整。”
衛郎中在裴家多年,聽到這樣說,裴致也展了展眉,“如此,還需先生費心了。”
衛郎中由婢女帶下去後,裴致坐在塌邊,劉老夫人一只手握着裴致的,另一只手撫上她的臉頰,“真好,我阿致真是世上最好看的小娘子。”
裴致順着外祖母的動作,将臉頰貼緊外祖母的掌心,眼睛漸漸蔓延上了紅,“我想您了。”
劉老夫人拇指劃過她眉心,眼神中是無盡濃厚的溫柔和慈愛,“外祖母也想你,只要知道我阿致過得好,外祖母的心就熨貼了。”
“衛郎中說您心有郁結,近來可是劉家的人讓您不痛快了?”
劉老夫人笑着微微搖頭,“有你阿耶和你在,誰敢欺負外婆呢?只是前些日子夢到你阿娘了。”
她垂着眼睛,鼻頭一酸,擡頭卻裝作有些惱的樣子,“阿娘真不公平,怎麽從來不讓我夢到?”
劉老夫人攬過裴致,護的跟心肝一樣,“胡說,你阿娘最是疼愛你了。”
正廳裏。
劉禧坐在主位,位于正中,席下第一位留給了裴致,剩下依次坐着其母田氏,其妻張氏,嫡長子劉傅平,庶子劉傅寧,庶女劉三娘子,水姨娘,白姨娘。
熱茶換過兩輪,廳內一片安靜,最先坐不住的是容貌豔麗的水姨娘,三十出頭的年紀身段依舊窈窕,“哎呀”一聲,“咱們表姑娘在老夫人的院子裏坐了有一個時辰了吧。”
劉禧清了清嗓子,“阿致許久沒來衡州,和母親聊的久些也是正常的。”
水姨娘抿唇一笑,心裏頂看不得劉禧這幅樣子,從許多年前起就對這個外甥女畢恭畢敬。裴氏再顯赫能如何,劉禧再謹慎又如何,也不見裴氏提攜幫扶劉家一把。
“是。”水姨娘理着帕子,不再多說。埋怨歸埋怨,若是真表現出來一絲不滿,劉禧最先不痛快,她與女兒三娘子的日子的越不好過。
濟蘭邁進正廳,身後跟着端着托盤的仆從婢女,朝着劉禧行了一禮:“奴婢見過劉別駕。我們娘子很是思念老夫人,只怕還要再晚一些才能過來。奴婢奉了娘子的吩咐,先将帶來的一點薄禮呈給各位。”
高伯妥帖,送給劉禧的是一套福祿壽喜的青瓷茶具,田氏和張氏各一套赤金纏枝的芙蓉頭面,劉傅平和劉傅寧收到的是山水亭臺老坑料端硯,水姨娘白姨娘一人一條翡翠項鏈并珍珠簪子,劉三娘子得的則是一對白玉虎頭。
屋內幾人神情各有千秋,但開心卻不作僞,有些不同的,一是劉傅平,看向劉傅寧的目光帶了不滿和鄙夷,二是小心而沉默的白姨娘劉傅寧母子倆。
濟蘭不動聲色地将衆人的表情收入眼底,開口客套道:“此次出行匆忙,不知是否合各位的心意。”
劉禧生母田氏最先做出陪笑的樣子,開口:“滿意,滿意,裴家的東西哪有不好的?”
劉禧到底年長為官,看了自己母親一眼,聲音也沉穩下來,“都是自家人,來就來,怎麽還帶這麽貴重的禮物過來?”
濟蘭今年二十八歲,在裴致身邊已經十餘年,算不得簡單的家仆或者牙人買賣的奴籍婢子,而是十年前曾被高伯救于從長安到诏州的路上。
她生于蜀地,父母沒有逃過十幾年前的地動災害,而後扮作小郎君一直四處流離,最後食不果腹,奄奄一息地暈倒在城郊破廟裏。幸得裴氏路過,救自己一命。高伯命人将濟蘭的身份調出後,才得知她阿耶本是一個教書先生,識得一些字。又觀察了許久,見她心思周正,做事利落,問過裴公,好生提點教導才放在裴致院子裏。
來衡州前裴公曾單獨找過她。此次來衡州,裴致只管照顧劉老夫人,莫要讓其餘劉家人擾了她的清淨,影響她的心情。濟蘭則要在合适的時候提點敲打劉家人。
“別駕不必客氣。”濟蘭适時開口,“我們裴氏只娘子一位掌上明珠,看到娘子的外祖母多年來得別駕照料,還有幾位夫人和郎君娘子們的關懷,自然是該備下厚禮的。”
劉禧笑得臉有些僵,自長姐嫁給裴良靖後,他沒有一刻不悔恨曾經對嫡母和長姐的輕視。裴氏仿佛一把懸在他項上的劍,相安無事時他雖不得提攜,到底還能安穩度日。倘若真怠慢了那位嫡母,依着裴家的權力,找出他的錯處致仕途就此結束也不是不可能。
“裴公讓奴婢給您帶個話,劉老夫人雖是我們娘子的外祖母,但終歸是劉老學士明媒正娶的正妻。如今劉老學士故去,您是劉氏的家長,悉心侍奉嫡母,也能博個恭謹孝順的美名不是?”
被一個下等婢女用這樣不冷不熱的态度對待實在有些難堪,何況他還是一介五品官員。劉禧冷了臉,“自然是的。”
濟蘭又看向田氏,“田老夫人,您說呢?”
田氏聞言,擡頭看向廳中面無表情的濟蘭,擠了個笑說:“老夫人賢惠大方,我們都很尊重她,定不讓表姑娘挂心。”
濟蘭唇角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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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安:作為男主只有這點戲份是不是不合理?
柿子:不要急不要急,重要人物總是出來的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