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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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母班字季友,泰山人也。曾至泰山之側,忽于樹間逢一绛衣驺,呼班雲‘泰山府君召’班驚愕,逡巡未答。複有一驺出,呼之。遂随行數十步,驺請班暫瞑。少頃,便見宮室,威儀甚嚴。班乃入閣拜谒……”

裴致捧着《搜神記》,正給外祖母講着第四卷 。

三月下旬正是春光好時,劉老夫人的屋子卻依舊要燒着炭,但陽光明媚時已經可以微微打開窗子透透風。祖孫倆坐在靠窗的榻上,老人家靠在軟枕,看裴致纖長濃密的睫毛如羽扇,投了一層淺淺的影子。

病還是一如既往,一劑又一劑的藥下去,也只是稍有纾解,除了裴致剛到衡州時劉老夫人提着精神同她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這三四日來,外祖母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沉沉睡着,醒來後便是止不住的咳。

她餘光中見老人家沒有動作,擡頭便看到外祖母用過藥後,又沉沉地睡着了。

裴致小心地将毛毯蓋在外祖母身上,合上書輕聲放在一旁。濟蘭腳步輕快地上前扶起裴致,兩人小聲出了屋子。

“娘子,咱們可要回院子?”濟蘭問道。

幾日來她整天陪在外祖母身邊,除了就寝外,幾乎沒有離開過祖母的院子。裴致搖了搖頭,彎腰敲敲自己的膝蓋,“也坐了許久,我們出去走走吧。”

劉宅不算華麗,但歷經四代人,假山疊翠,不乏有幾處小巧的亭臺,頗是雅致。

“方才衛郎中見娘子為老夫人讀書,便讓奴婢告知娘子一聲,這幾日他大概了解了老夫人的身體情況,這會兒正試着将方子改進。”

她眼下有些烏青,聽見濟蘭的話,眼睛裏帶着期許,“真的嗎?”

“嗯。”濟蘭笑着點頭,寬慰裴致道:“娘子別擔心,衛郎中醫術高明,老夫人不日一定能痊愈。”

外祖母的病是積年的老毛病了,若說痊愈只怕有些困難,裴致只盼望着衛郎中能阻止住這病的加重,外婆身子能慢慢好轉。

主仆二人沿着小徑慢慢走着。

“表妹!”身後忽然有人叫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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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致回頭,見衣着绛紫色袍子的劉傅平從不遠處走來,劉傅平盯着裴致的臉,見她面上擔憂,秀氣的眉微微蹙起來,雙目澄亮的猶如寶石珠子,十足地惹人憐愛,“幾日不見表妹,怎麽這樣憔悴?”

“我知表妹孝順,這幾日衣不解帶的侍奉膝前,但祖母的病是陳年舊疾了,表妹雖擔憂,還需保重自身才是。”

裴致對上劉傅平的臉,看他目光精明,不停在她身上流連,蹙着眉頭道:“謝表哥挂念。”

劉傅平沒有離開的意思,笑着說:“今日碰巧遇到,不如我陪表妹走走?”

“表哥今日不忙?”

“來教書的先生今日休息,我也是偶然來到院子中才遇上了表妹。說來,除了表妹第一日來的時候,還是咱們這幾日第一次見呢。”

她沒回答,沿着小徑慢慢走,劉傅平見她不說話,亦步亦趨跟着她,眼睛一轉,又道:“表妹贈的那方硯臺當真是好東西,石質細膩,不傷筆毫。”

“表哥用着習慣就好。”

她有些勞累,興致缺缺,劉傅平想起那個庶弟也得了跟他一樣的好硯臺,暗暗咬了咬牙,“表妹有所不知,我那二弟素來不愛讀書,那樣好的硯臺送了他,怕是可惜了。”

方才讀了兩刻的書,她喉嚨有些幹。對于劉二郎劉傅寧的印象不深,裴致注意到劉傅平有些異樣的語氣,聯想到第一日濟蘭告訴她劉大郎似是不願意劉二郎與他有同樣的待遇,裴致有些不喜他這樣的态度,輕咳了下,開口:“東西已經贈出,如何使用便是二郎的事了。”

這話不鹹不淡,劉傅平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回答。裴致和濟蘭穿過廊下,陽光帶着暖意,烘的人四肢舒展,可巧,不遠處就遇到了劉傅寧。

這孩子步履不停,臉上有焦急的神色,想來是忙着去幹什麽,冷不防她身旁的劉傅平先開了口,“二郎!”

她被突如其來的高聲一驚,那頭劉傅寧同樣如此,聞聲腳步頓了一下,擡頭順着聲音的方向看過來,随即轉身朝兩人走過來,謹慎小心地開口:“見過大哥,表姐。”

“先生昨日剛督促完你,現下你不好好在書房讀書,火急火燎地去做什麽?忙的竟連我和阿致表妹都沒看見,這般沒教養,當真丢劉家的人。”

裴致和濟蘭對視了一眼。

裴致有些好笑,這孩子好好在另一條路走着,沒看見也是有的,劉傅平這般夾槍帶棒疾言厲色是做什麽?

這個小表弟看着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容貌清秀,單薄瘦弱,聽見劉傅平的話,抿了抿唇。

裴致對他的印象是最淺的。每一年來,她與劉氏三個孩子的接觸都不多,而其中劉傅寧似乎永遠是低着頭有些怯懦的樣子。按裴致來看,實在對劉大郎無甚威脅,從前她記得不清楚,但前幾日在飯局上也不見劉禧對他有多少關心,對嫡長子劉傅平才是真正的關切愛護。

劉傅平是不滿前幾日她贈予嫡子庶子一樣的禮物?還是單純地看不上他的庶弟?又或者二者兼有?

“怎麽發火了?”她出聲,“一件小事而已。二郎,出了什麽事嗎?”

安撫的語氣讓劉傅寧有些錯愕地看了裴致一眼,很快低下頭,“是……是我阿娘病了,府醫這幾日告假,我急着去請郎中。”

劉傅平看她對劉傅寧的态度很是溫和,自己的語氣也不情願地輕了一點,“如此,你快去吧。”

劉傅寧又行了一禮。

“慢着。”她叫住劉傅寧,“白姨娘是什麽病症?”

“早起開始胃痛,午間發了高熱,現在我阿娘昏昏沉沉,我……不知道還有哪裏不舒服。”他有些急了,臉開始泛起紅色。

不是私·密的婦人病症,裴致回頭喚了一聲濟蘭:“你帶着二郎去尋一下衛郎中吧。”

濟蘭應下,裴致看他還有些怔愣的樣子,開口提醒他,“我府上的郎中也算是杏林聖手,快去吧,你阿娘還等着呢。”

“表妹真是心善。”劉傅平看着劉傅寧匆忙離開的背影,偏過頭來看她,笑着說。

“府中有現成的大夫,何必再多花費時間?”她沒有繼續向前走,不願應對劉大郎,轉身往外祖母的院子走去。“外祖母也快醒了,我先回去了。”

劉傅平忙道,“那我送你。”

“表哥留步。”

她住的地方是阿娘劉氏出閣前的院子。多年來劉禧和張氏一直沒動這院中的陳設。裴致回到院子中,沒有進房間,而是坐在海棠樹下。

花骨朵将将要冒出來,海棠樹上長着嫩綠的葉子,陽光透過葉子交錯的縫隙,投出一塊一塊光斑。

守着這院子的中年婦人奉上一杯茶,“這樹還是娘子母親幼年時種下的呢,現在算算有三十一年了。”

“您侍奉過我阿娘?”裴致端起茶杯,微笑着問。

“奴婢從前是元娘院中的丫頭。元娘從小便悉心養護這樹海棠,直到出閣。”

她放下茶杯,起身走到樹邊,手指輕輕摩挲過樹幹,指下是粗糙的質感,“我阿娘......是個怎樣的女子?”

“元娘喜愛詩書,溫柔娴靜,對待尊上孝順恭謹,對下人也一直寬和,是當年衡州最好的小娘子。”

“真好。”裴致聽見這話,喃喃道。

“元娘最喜歡女娃娃,私下裏曾跟我們說,以後若是嫁了人,定要生個女兒。如今在天有靈,看着娘子出落得這樣好,定是極欣喜的。”

裴致想,阿娘定然是很愛自己的。家中書房的寶匣中放着一本畫冊,描摹了她從出生到成長的所有變化。

會翻身、學走路、給阿翁摘花……

直到記錄到了她的兩歲,便再沒有人落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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