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漸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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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日衛郎中說開始調整方子後,每一日外祖母睡着的時間漸漸少了一些,清醒時雖還是咳着,但面色卻不再泛起不正常的紅暈。
《搜神記》已經講到了第十一卷 ,外婆每日終于能清醒着聽裴致講完半卷故事,有時甚至能聽完一整卷。待她念完,外祖母招手讓人端來一杯棗姜飲子,“最近外祖母感覺好多了,你不用日日守在塌邊,沒事兒跟三個孩子出去走走,衡州有好些玩兒的。”
她撐着下巴,皺起鼻子問:“陪着您也是好的,難不成您厭煩我了?”
她眨了眨靈動的眼睛,自己又開口:“就算啊您厭煩我了,我也要賴在您身邊,什麽時候給您講完這《搜神記》的二十卷,什麽時候我再陪您出去逛逛。”
小女兒的嬌态惹人憐愛極了,裴致想的是按着衛郎中的方子,再有約莫不到半月春日這場急病便可痊愈,至于喘疾的老毛病,衛郎中如今還在摸索。
外婆慈愛地笑了,濟蘭看裴致總算恢複了笑模樣,在一旁也跟着笑起來。
她家娘子,若是無事的時候能玩遍整個州府,有事時卻比誰都有耐心,日日夜夜這樣陪熬着,濟蘭自然是極擔心的。
這邊祖孫倆正其樂融融,那邊田氏屋子裏聚集了張氏,白姨娘,水姨娘三人。張氏連連嘆氣,“近日阿郎公務繁忙,昨夜還囑咐我要好生招待表姑娘。可你們也瞧見了,那小娘子成日裏呆在老夫人的院子裏,每日裏見不到人,這可如何是好。”
水姨娘撥弄着手上的戒指,輕笑一下,“她不出來,那您就過去啊。小娘子一年才來一次,見到咱們盡心照顧老夫人,她高興了,保不齊老裴相或者裴大将軍就能照顧咱們家一把呢。”
張氏和田氏對視了一眼,水姨娘和白姨娘是後進的家門,只以為裴氏不在意劉家,故而多年來對劉禧不聞不問,并不知道當年田氏與劉禧苛待那母女二人的事。
田氏母子倆一心想着擠掉原配正妻上·位,不成想劉元娘竟能嫁給裴良靖,自此就連劉老學士都不再冷眼相待劉老夫人。旁人不知道,但裴氏對此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發落劉氏已是僥幸,怎麽還敢提照顧的事。當年劉禧祈求裴良靖提拔的密函被扔回來時,母子二人只感覺是火辣辣的耳光。
“前幾日,她不是派人給你看病嗎?後來可還說些別的了?”田氏看着一旁默不作聲得白姨娘,問道。
白姨娘垂着眼睛,“未曾。表姑娘的侍女讓兒聽從醫囑,注意身體。”
水姨娘想起這幾日劉傅平上蹿下跳想在裴致面前表現的樣子,看熱鬧不嫌事大,“表姑娘今年十六了吧,不是還沒許人家?若是嫁給咱們大郎,那劉氏的未來……”
這話說到一半,連張氏都隐隐有些動心,田氏面上跟裴氏賠好是一回事,年輕時能劉老學士獨寵,到底是有頭腦的人,坐在上頭啐了一口,“你是腦子進了水,還是豬油蒙了心,想出這麽個主意來?你當她阿翁阿耶是誰,想許什麽樣的人家沒有?這話今日在屋子裏說說就算了,若是明日落到裴致耳朵裏,惹得她不痛快,你就是害了劉家的元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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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姨娘被田氏這麽罵了一頓,臉色有些難看,微微扭着身子說了聲是。田氏又看向張氏,有些嚴肅地說:“你也別把那話聽進耳朵裏,大郎是個什麽樣的你我心裏都有數,與其想着招惹裴家小娘子,不如讓他在科舉上再加把勁,真有了功名,娶上一個世家的娘子也容易些。這些日子我看他心裏浮躁,總想着到那小娘子面前表現一番,你看好他。”
張氏忙應,又聽田氏說,“不是說那院子裏的這些日子漸漸好起來了嗎,我出面不方便,過兩天你去看看,表現的誠懇些。”
劉老夫人和裴致不知道那頭的心眼,前者多年來,先對丈夫失望,又痛失愛女,滿心滿眼只惦記着自己的外孫女,什麽争鬥都與自己無關;後者……按林言同的話來講,裴致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地長到這麽大,是他見過最潇灑的小娘子,她生活的環境裏,沒有需要耍心機的事。
裴致和往常一樣,看着外婆用完藥睡着後,無聲退了出去。
濟蘭這些日子不僅要跟着她一起照顧外祖母,同時也要照顧着她,肉眼可見的消瘦下去,裴致拒絕了她的陪同,強推着她去休息。
她自己也是漫無目的地散步,想到上次被劉傅平攔住的路,裴致便向着另一個方向走去。
這一片是劉宅的西北角,比起熱鬧的南面,有些清靜的意思。裴致閑适地散着步,前面亭子裏有個側着的身影,負着一只手,另一只手執着一卷書,嘴裏還出着聲,只是聽不太真切。
她走的近了些才看清是劉傅寧,嘴裏喃喃道:“……汝陳時臬事罰,蔽殷彜,用其義刑義殺,勿庸以次汝封……”
裴致看他默的認真,便不打擾,正想悄悄離開,誰知劉傅寧擡頭的功夫已經注意到了她,一時間有些慌亂,“見過表姐。”
“在默《康诰》?”她見劉傅寧注意到自己,便走進亭子中,坐在石凳上問他。
“是。”他低着頭回答道,“前些日子多謝表姐讓人救治我阿娘,阿娘和我都很感激你。”
裴致倒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不用客氣,白姨娘近來還好?”
他的頭垂的更低了,說話的聲音還有些抖。“回表姐的話,阿娘已經無礙了。”
裴致覺得新奇,疑惑地問他,“你很怕我?”
劉傅寧一抖,手上的書滑了出去,他忙撿起來,直搖頭,“……沒……沒有,只是怕沖撞了表姐。”
她失笑,“我又不是紙做的,哪那麽容易被沖撞。诶……你抖什麽?”
劉傅寧站在那裏,臉瞬間紅了起來,“長輩們說過,表姐身份尊貴,不能……”
不能惹她不高興,不然劉家會有麻煩……他沒敢繼續說下去。他知道姑母嫁的好,也聽先生說過裴公與裴大将軍的厲害。可她那麽溫柔,還好心地讓人救阿娘,劉傅寧覺得奇怪,怎麽阿耶阿娘都這樣——“不能惹我不高興,不然你家會有麻煩?”他的耳邊傳來帶有笑意的聲音。
劉傅寧驚訝地看着她,裴致看他的表情,心想阿翁說的的确對,她那位舅父一直心有戚戚,最直觀的是影響到了其他的劉家人。
裴致沒有過多糾結,随口問道:“近日不大看到舅父,可是衡州城有事?”
“是……是太子殿下,阿耶說殿下也是從诏州來,回長安之前最後到衡州巡查一番。”
太子來了衡州?這倒是湊巧。裴致反應過來,這段日子她在外婆院子裏過得不辨時間,現在算算,太子殿下到衡州也該有幾日了。
不知道阿翁和太子殿下見了沒有,她前不久給阿翁寫了信,算一算阿翁的回信也快到了吧?
“你方才默書的時候,不是很自信嗎?怎麽在人前就沒有底氣了?”她溫和地看着他。
他沉默着沒做聲。阿娘性子膽怯,他又不夠機靈,阿耶從不偏愛他們這一房。而張氏和劉傅平因劉傅寧是男丁而視他們為敵。嫡母之下,從前他乖巧是為了日子好過,但日子久了,他也不記得坦蕩自信地和人交談是什麽感覺了。
可是她就那麽微笑着看着自己,并不急着逼他說話,似乎他就這麽不開口也不會讓她惱怒。
末了,他吸了口氣,小聲說,“我怕惹禍。”
她起身,笑着對他說,“謹慎和怯懦是不一樣的。如果你想考取功名,光會默書還不夠的,以後還要參加會試和殿試,要與天下的才子相較量,”她道,“總得有信心不是嗎?若是做了父母官,像現在這樣不敢與百姓和同僚交談,可如何是好?”
他擡頭,對上裴致清亮和善的目光,微微攥緊手心。
“表姐……你很厭惡我們嗎?”他忽然問。
厭惡?她的确對田氏與劉禧心有不滿,但她對其他的劉家人并無意見,歸根結底,她如何看待人,全在于人本身。
她原本打算離開的,聽他這樣問,起了興趣,“怎麽這樣說呢?”
“我……我只是覺得,你對我和阿娘都這麽和善,為什麽對阿耶和……”
她以為他是怕了,便笑着說:“我不讨厭你的……嗯,也不讨厭有些人。你以後乖一些,尊敬我的外祖母,我便不會發脾氣的。”
他茫然點頭,裴致看他乖巧的樣子,忍不住笑着多說了一句:“好好讀書吧,你出人頭地了,才好照顧你的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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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人物出現都有其存在的必要,以後會繼續出現的~~~& 明天男女主重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