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花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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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你!”面前的少女驚訝道,想起自己還帶着面具,便騰出一只手。

李知竢看着她的指節搭在面具邊緣,小心扯開腦後的結,露出一張笑靥來。

“你還記得我嗎?”她看着他,“诏州寒縣,修然山莊。”

還是他見過的樣子,眼睛明亮又澄澈,容光撩人,他颔首,“記得,阿致,‘豈不爾思,遠莫致之’的致。”

她笑開,似是很滿意他的回答,繼而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不過還沒有等到他回答,她先自言自語了一句:“竟然能在衡州碰上,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

可不是嗎,李知竢微微笑了,世上還真有這樣巧的事,“四月十五是衡州的花節,據說很是熱鬧,索性就來了這裏。你呢?”

“我外祖家在衡州,前些日子外祖母生病了,所以我來這裏照顧她。”

說這話時,她眉尖又是不自覺的微微蹙起來,李知竢捕捉住,問道:“現下可好了?”

“當然了。”她神情又輕松起來,“你來了多久?要不要一起走走?”

她看向人時又真摯又柔和,似乎沒人能拒絕她,李知竢應下,“剛剛到。好。”

裴致看他同意,笑着轉了身,只是手裏拿着一捧小食,她想了想,朝四處打量一番,“愉安,你等等我。”

她轉身走到小攤上,随手挑了個編花籃子,小心将手裏的紙袋和面具放進去,提着花籃走過來。

李知竢看她籃子裏裝了約莫五六樣小食,問道:“喜歡衡州的食物?”

他蘊着端莊貴介,那日感覺到的嚴肅感消退了不少,裴致見過的英俊郎君其實并不少,但如同愉安一般好看的,卻是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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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這樣看着,裴致嘆口氣:“愉安,你不是沿北道走過來的吧。”

他愣住,随即搖頭。

兩人邊走過橋,裴致邊解釋道:“這北道啊,全是賣小食的。我從街頭走過來,剛走出一丈遠,就瞧見路邊的蒸糕攤子正冒着熱氣,果子的香氣很是濃郁。買完了蒸糕,再一轉頭就看見對面正在賣核桃粘。後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我拿了兩樣小食,不遠處賣栗子的老板又跟我打招呼,所以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抱着這些了。”

她解釋地有模有樣,正經的樣子可愛極了,李知竢看着她,忍不住露出一點點笑,“嗯,不吃了嗎?”

“要吃啊,”她拿出一包栗子糕,走過衡橋看到賣糖漬果子的攤子,紙包又被她放進籃子裏,她開心地指着小攤,“看,那有糖漬果子!”

李知竢看着她提着籃子的背影,心想,逛完南路,也不知道那小小籃子裝不裝得下。

“嘗嘗吧。”李知竢走到她面前時,她已經從攤主手中接過竹麻紙包,拿着竹簽插了一枚果子遞給他。

糖霜裹着的果子飽·滿圓潤,即有蜜甜氣又留有果子香,李知竢禮貌避開她指尖拿過,偏着頭咬進口中。

味道是不錯——只是太甜了些,他驀地嗓子一緊,面上卻不顯,“不錯。”

聽他說不錯,裴致也笑着咬了一個果子,只是沒吃兩口,臉色忽然僵住,強咽了下去後背對着攤主,小聲問:“……你确定嗎?不會太甜了嗎?”

他抿着唇角,看她皺起的鼻子,不言而喻地笑了。

沿道兩邊燦爛通明的燈火倒映在粼粼湖面上,熱鬧的人群裏,面容出色的郎君和娘子肩并着肩走在路上,很難不吸引目光。裴致忽然偏頭說,“說來,這次也是在水邊遇見的。”

他眉骨生的好,鼻梁高挺,聽到她的話,點頭,“其實我未曾想到,竟真的能再次相遇。”

裴致笑了:“我也沒有想到。當時只想着,能遇到你這樣厲害的棋手,很是難得。那日我回到家後複盤了當日的棋局,我阿翁看了也說,郎君棋藝高超,那盤棋我很險。”

“老翁過獎了。”他緩緩開口。

南道正中通往的長街是花節的主場,兩人沿着巷徑拐了過去。比起南北兩路,長街則是主要進行慶祝儀式,只是他們兩個來得晚,儀式已經進行到了最後。

主持儀式的是衡州上一任花神,李知竢小心保持着和裴致的距離,一只手臂虛放在她背後,為她隔絕了其他人的觸碰。

裴致感覺到他的照顧,道了聲謝。

只是人聲鼎沸,李知竢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裴致偏頭微微靠近他,彎了彎眼睛,揚聲:“謝謝你啊,愉安。”

她身上有玫瑰混着木槿的淡淡香氣,李知竢“嗯”了一聲,臉上有些熱,看她目光落在臺上,“愉安,你看,好漂亮的花神。”

他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臺上一個衣着百花齊放衣裙的娘子站在老花神身旁,眉目清秀,樣貌出衆,可若說美貌,他目光落回身旁的阿致身上,又無聲錯開。

老花神聲音洪亮,“花神儀式結束以後,各位可移步玲珑商行前的擂臺,兩人一組,郎君娘子不限。玲珑商行話事人商老板共設三關,第一關為三道燈謎,第二關為對詩文,第三關射花鼓,三關均通關者,不僅可以得到由玲珑商行提供的彩頭,此外,未來一年內,每月初一,衡州百姓在玲珑商行各個分號內購買的一切貨物,均能讓利一成!各位郎君娘子,不僅自己能得到彩頭,還能為衡州百姓謀利,還不去試試嗎!”

老花神的話說完,臺下的人已經一窩蜂地往玲珑商行走去,裴致轉身問他,“愉安,你想去看看嗎?”

他負過手,在背後松了松手腕,“你想去嗎?”

“嗯。”她點頭,“看起來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前幾日衡州刺史倒是提起過有這一活動,屆時他會在玲珑商行,李知竢若出面……也不知道阿致知道他是太子後會否拘束。

裴致看他沒做聲,以為他不願意看熱鬧,笑着說:“那我們去別的地方走走吧,你看,那邊有耍花壇。”

她提着小籃子正要帶着他去另一邊,“阿致,”李知竢下意識不想讓她失落,忽然隔着衣袖拉住她手腕,轉瞬又放開,“抱歉,只是衡州有我不好相見的人。”

他拿出她搭在籃子邊的面具,“所以,你可介意我戴着面具?”

她臉上有驚喜的神情,不過還是有些鄭重地說:“若是不好相見,不去也無妨,你真的不要勉強。”

“不勉強。”他搖頭,擡手将面具繩結解開。

他的長發被銀冠束起,帶上面具後掩蓋住好看的臉,裴致抿着唇笑開,“挺好的。”

可是她的表情,好像和說的話不太相符。

生平第一次被小娘子揶揄,她唇角彎起很好看的弧度,李知竢卻不惱,兩人沿着人流的方向走過,他問道:“來都來了,想去試試嗎?”

她老遠看見挂在高空中的花鼓,挎着籃子比試了一下,“好啊,不過第三關我好像不行。”

他只道,“無妨,走吧。”

擂臺前的八張桌子已經組滿了六隊,他與裴致正好是第七號,一個中年男人走到兩人面前,微笑問道:“郎君可方便摘下面具?”

李知竢目光投向不遠處,衡州刺史正坐在一排,他不動聲色收回目光,“某面容醜陋,難以見人。”

“……”中年男人看着李知竢臉上花裏胡哨的獅子面具,接着聽旁邊的小娘子提醒他,“第八號的兩位也到了。”

中年男人便是商老板,他看了一眼格外美貌的小娘子,又看了一眼她身旁修長挺拔的郎君,收回目光站在擂臺正中間,面對着臺下的人群道:“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花節,為了感謝衡州百姓對我們玲珑商行的支持,今年我們舉行了這項活動。參與比試的共有八組,比試時間為半個時辰,若是有人在半個時辰內闖過某設立的三關,獲勝者不僅能得到一百兩銀子,未來一年內,每月初一在我玲珑商行購買貨物的衡州百姓,均讓利一分!”

“郎君們娘子們,可得争口氣啊!”

“哪有這麽好的事,指不定那商老板出了什麽難題…”

“就是…”

臺下有此起彼伏的聲音,裴致李知竢這頭面容沉靜,面前放着三個荷包,待鑼聲響起,李知竢看着裴致拆開第一個荷包。

小舟初渡如明時。

裴致在腦中思索片刻,提了筆,在空白的紙張上寫了一個“遠”字。

落筆時看向李知竢,見他微微點頭,便接着拆開第二個荷包。

小橋嶺畔草逢春。

“嵘?”她接着提筆寫下,李知竢依舊贊同,兩人便拆開第三個荷包。

小山江畔隐新月。

她思索的時間比之前久了一些,最後寫了一個“泓”字。

李知竢接着點頭。

第一關還算輕松,裴致搖了搖鈴铛,商老板看是兩人,唇角有點點笑容,拿起兩人猜出的謎底,揚聲說:“這一關,第七號的郎君和娘子最先解開。”

第二關為對對子,婢女将兩人面前的荷包換成了三個信封。李知竢的目光跟着裴致的動作,看她拆開第一個信封。

薄煙鎖青峰,繁花灼灼。

一個師傅是聞太傅,一個跟着大儒阿翁學詩詞歌賦,對對子這事兩人從小沒少做,裴致看着李知竢,側過身子在他耳邊低聲說了自己的對子。

她的氣息帶了些暖,李知竢耳邊驟然一紅,低聲說好,示意她落筆。

“濃雲封綠倚,簡草葺葺。”

她的字不似一般閨閣女子秀麗規矩,李知竢看着她寫下的九字,總覺得有些眼熟,只是沒等多加思考,那一邊裴致已經拆開了第二個信封。

朱漆檻,佳人意懶,停針愁不盡。

她凝神,朱漆檻……意懶……片刻後裴致抿抿唇,小聲和李知竢說了自己的對子。

但他沒有立刻點頭,用詢問的目光看着裴致,微微低頭在她耳邊道,“若把‘沉’字換成‘降’呢?”

她又過了一遍,笑着說:“是更好些。”于是寫下:

“碧紗窗,過客心降,擱竺憾無窮。”

她與他對視一眼,仿佛聽不到商老板又說了什麽,也沒有留意誰的鈴铛響了起來,繼續拆開第三個信封。

春雷起,竹上迎白光,千杆方嫌少。

這一句的确有難度,春雷起,她想的是朔雪至和冬日白梅,她抽了一張空白的箋紙出來,寫下朔雪至與白梅五字。

李知竢目光落在她一身紅裙上,垂着眼睛,拿過她手中的筆,在她寫好的朔雪至後補了兩句,用目光示意她是否可行。

裴致對上他的目光,含笑點頭,将方才寫好兩句對子的紙張拿了過來,讓他落筆。

李知竢緩緩落筆,這一次他對的是,

“朔雪至,梅下待紅绡,一枝還馥來。”

他的字就比自己的規矩多了,不知為何總有種莊重感,裴致沒多想,搖起鈴铛,四周的人幾乎都在皺眉思考,桌子上有錦囊有信封,商老板看到又是他們兩個,有些驚訝。

等看過兩人的對子,目光中已經流露出驚豔,“諸位,第七號的郎君和娘子真是好才情!對得一手好對子!”

她小聲說,“愉安,你小時候是不是也常被帶着參加詩對詩會?”

愉安颔首:“是參加過一些,你也是嗎?”

她遞給他一個彼此彼此的眼神。

第三關射花鼓。

每一對只有一次機會,要求一箭射穿三鼓鼓心。

裴致小時跟着阿耶學了幾天射箭,有模有樣能拉弓——當然,拉開的是阿耶給她做的小弓。偶爾也能命中靶心——更當然,阿翁哼哼賴皮,幫裴致把靶子的距離拉近了。但她即沒有力氣拉動面前的大弓,也沒有能力射·穿高空中的三個大鼓。

還是得愉安來。

他們這兩關過的不算難,因而到了第三關她格外謹慎,心上湧起因為自己幫不上忙而遺憾的情緒。

愉安似乎能看穿她一樣,拿過弓箭低聲說,“要一起嗎?”

隔着面具,她看不穿愉安的表情,但他目光清亮沉穩,語氣平和,裴致嘆氣,“我不行的,我的箭術很差,會拖累你。”

“無妨,想試試嗎?”他又問了一遍。

裴致搖頭,“旁的時候也就罷了,可若是你中了,衡州的百姓就能從中獲利。我既然不能幫忙,在一旁看着就好了。”

李知竢道聲好,“想想怎麽花那一百兩銀子吧。”

這話若是旁人說來,像是自負。可裴致看着愉安,總覺得這只是一個告知,他對此并沒有多少情緒。

裴致向後退了三步,臺上的人不知是在繼續解謎對對子,還是看着愉安射花鼓,但她已經聽不到臺下百姓的議論聲,四周一片安靜。

他輕而易舉拉開了弓箭,裴致雖看不到他面具之下的表情,但他姿态平穩,拉開弓箭時手臂沒有顫抖,眸中閃着堅定的光。

愉安那一股銳利是極具壓迫感的,裴致不自覺斂起呼吸,只看他舉着弓箭對準鼓心,緊接着一只箭劃破長空,不知帶了多少的力度,正中第一個鼓心,穿破第一只鼓,繼而穿破第二只…最後穿破了第三只!

随着第三只鼓的鼓心破裂,空中紛紛落下桃花和梨花的花瓣,她拉住他衣袖,激動地說:“愉安!你做到了!”

可這分明不是什麽不得了的事。兩人站在花瓣中,隐隐有暗香浮動。李知竢看着她的笑,跟着彎了彎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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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吐煙.jpg  :果然,遇上了就要開始談戀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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