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河燈
=====================
兩人拿着一百兩銀子,繞開層層人群,于人聲鼎沸時跑了出來。
李知竢将裝着一百兩銀子的錢袋放進裴致裝着小食的編籃裏,拿過竹籃,兩人沿着長街盡頭的小巷穿過橋拐回了北道。
北道見過兩人的人就不多了,李知竢拆了面具擱在籃子上,詢問裴致:“想好怎麽花這一百兩銀子了嗎?”
這是方才射箭前他說的。裴致只顧着緊張,卻忘了這一茬,兩人坐在衡河邊,裴致托腮,“不知道,我沒有什麽想要的,你呢?”
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沒有。
有些事不必明說,看着彼此的衣着打扮,談吐學識,心裏便明白,都是貴介出身來的,平日裏不知道見過多少好東西,現下還真不知如何處置這一百兩銀子。
裴致偏頭看着愉安,他正看向衡河河面,一身的高華氣度,會對詩,會射箭,又寫得一手莊重的好字,怎麽也不是他口中的“普通讀書人”,說起來還不知道彼此姓氏……但想想自己身份也是只字未提,她也算不得特別好奇愉安是什麽人。
湖面上飄着河燈,燭火搖曳不定,明明照映着河堤兩岸。兩人中間擺着一個籃子,衡州郊外緣覺寺的姑子們站在小橋下,身後擺着花燈,募款重修緣覺寺。
裴致和李知竢對視一眼,雙雙明白對方的意思。
老住持也不成想竟能有人一次性捐出一百兩銀子,看着面前的娘子貌美,郎君清俊,行了一禮,“阿彌陀佛”一聲,“郎君和娘子是大善之人。”
裴致神情恭謹,雙手接過住持所贈的兩個河燈,遞給李知竢一個,“愉安,我們也去放燈吧。”
他手裏拿着胭粉的的河燈,看着裴致,“放河燈可有什麽說法?”
第一次見面提起雙春年他便是這樣的話,裴致驚訝,“長安怎麽會沒有放河燈的習俗呢?”
有是有……只是他從小到大整日裏對着的都是聖人言和奏折,對此确實不甚了解,裴致看他不知該說什麽的表情,偏過頭微微笑了,随即清了清嗓子,和初次見面時一樣,耐心開口:“放河燈是民間習俗,将這燭火點亮,放入河中随波而去,以此寄托對先人的懷念。”
她借了火折子,正要動手,被李知竢接了過來。
Advertisement
“阿致可有懷念之人?”他點燃了麻繩燈芯,問道。
“有,我阿娘。”裴致小心接過河燈,燭光映着她姣好的面容,眼中似乎有一點落寞,“我阿娘在我兩歲的時候故去了。”
她彎下腰,小心地将河燈放入衡河中,雙手合十,神情虔誠。
阿娘,阿耶和我都很好,祖父身體康健,外祖母現下也漸漸好起來,願您在那一頭過的也能很好。
在心裏默默說完想說的話,裴致偏頭見愉安正看着她,只是目光專注,看的她臉上有些紅,便問道:“愉安,你……有要懷念的先人嗎?”
他學着裴致的動作将河燈放在河面上,“也是我阿娘。她在我七歲時離病逝的。”
兩個沒有阿娘的人坐在湖邊,裴致望着河面上漂浮的河燈,“愉安,你還記得和你阿娘在一起的日子嗎?
他微笑着應聲,思緒有些遠,但神情很是溫和:“我阿娘是個急性子,若按照世人對女娘的規矩要求,我阿娘不會女紅,廚藝也不太好,但我阿娘利落灑脫,善良熱心,待身邊人也好。印象裏,我阿娘騎術極佳。”
她兩只手交握在一起,流露出羨慕的神色:“真好。我那時候太小了,記不得我阿娘,只有兩張阿娘抱着我的畫。聽家中人說,我阿娘是個溫婉的女子。”
她眼睛浸着不正常的水汽,不願意被他看到,還不等李知竢開口,裴致偏過頭眨了眨眼睛,淺笑着問:“這會是什麽時辰了?”
李知竢看着她眼尾的一點濕,有些想擡手擦拭的沖動,意識到自己心中的唐突,李知竢微微握緊了手心,輕聲回答:“約莫是亥時了。”
快到與濟蘭約好的時間。她深吸了一口氣:“愉安,我與家裏人約好了,不能回去太晚,現下我得回去了。”
看着她向他道別,李知竢下意識不想讓她就這樣離開,剛想說些什麽,她又回頭,“愉安,你是住在驿站還是客棧?”
“客棧。”他臉不紅心不跳地開口,聽裴致又問,“那你在衡州還要待多久?”
桉州附近新發現一座礦山,還要等着工部侍郎和沿東兩個州府議修通水壩之事,他答道:“要待上一陣。”
她好像很開心,“那我們之後還會見面嗎?”
他眉目一展,明日批閱長安的折子,傍晚參加刺史壽宴,後日上午與衡州官員議事,“……後日午後你可有空?”
她笑着點頭,“那……”她四處看了看,指向不遠處的書舍,“到時候在那邊的朔明書舍見可好?”
李知竢道聲好,卻不放心,“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裴致搖搖頭,提着籃子跟他招手,“不用的,我外祖家離這裏很近。我走了,愉安,後日見。”
上一次分別時,她也是這樣,笑着招手。
似乎總是這樣,他先邁出一步,她最先離開。
回到劉宅時濟蘭正在門口候着,她小跑兩步到她身邊,有點讨巧的意味,“我可準時?”
濟蘭接過籃子,笑着說:“準時,一個時辰餘一刻,娘子玩的可開心?”
“開心。”她彎着眼睛,“還遇到了認識的人……外婆用藥了嗎?可歇下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衛郎中晚間又把了一次脈,老夫人确實無虞了,積年的喘疾只要慢慢養着,不會加重的。”
“那就好。”她也放下心來,“你回來時他們可曾說些什麽?”
“不曾。”
其實是說了的,無非是斥責她護主不力,竟由着小娘子的心性讓她一個人跑去看熱鬧。但這話她不會和裴致說,在裴家長年養成的默契不必告知旁人。
她今日也是真的累了,從拆發髻到沐浴都半阖着眼,換了寝衣便陷進被子裏沉沉睡着。
隔日裴致起了個大早到劉老夫人院子裏,外祖母還未起,難得能睡的這樣久,裴致心裏開心,到竈間看廚子煮粥。
竈間為外祖母準備了小米粥,為裴致準備了蝦仁粥。小菜準備的是炒肉絲,拌秋葵,豇豆肉圓子,爽口開胃。外祖母現下還未醒,她便有模有樣地跟着廚子學最簡單的拌秋葵。
外祖母雖年紀大了,但味覺還很好,只嘗了一口便問道:“今日的拌秋葵是咱們竈間師傅做的嗎?”
裴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剛剛我到竈間看師傅做飯,聽說這道菜比較簡單,就試了一下,外祖母,很難吃嗎?”
外祖母喝了一口粥,抿着唇笑:“不難吃,只是咱們竈間的師傅做菜重甜。”
她了然,看外婆越來越有精神,便拿了《搜神記》繼續為外祖母講第十七卷 。
“……丹遂之南郡,轉入三輔,從英賢游學十三年,乃歸。家人不複識焉。陳留人高其志行,及沒,號曰貞節先生。吳人費季,久客于楚,時道多劫,妻常憂之。季與同輩旅宿廬山下,各相問出家幾時……”
外祖母手背半撐着下巴,凝神看着裴致,聽她繪聲繪色讀完,摸了摸她的長發,“阿致,在诏州有沒有中意的小郎君啊?”
“外祖母,我才十六歲,還不急呢。”裴致笑着說,怕外祖母又提這一茬,忙道:“我昨日遇到了認識的朋友,約好明日午後相見,外祖母,我可否出門應約?”
“好啊,”劉老夫人巴不得她出去走走,“下次和朋友見面不用問過外祖母,直接去就是。”
她笑吟吟喝茶,聽外祖母又問:“不過,在衡州遇到的朋友啊?是娘子啊還是郎君啊?姓甚名誰,是否有官職啊……”
裴致心想,外祖母,這個問題,其實我也不好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