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掉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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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和愉安約在午後,裴致陪外祖母用過午食,回房取了錢袋便輕松出門。
朔明書舍離劉宅不遠,杜老板為人熱情好客,與劉家有些交情。但劉氏不知,朔明書舍其實為裴氏的産業,但開這間書舍不為盈利,高伯安排人盯着劉氏的動向,以防衡州無人。
杜老板見到裴致,只當普通客人,挂着熱情的笑容,“娘子需要什麽?”
“我在此處等人,店主人不必管我。”
杜老板應了聲是,輕聲退回櫃臺前。裴致輕車熟路找到話本傳記一排,抽了一本《古鏡記》,聊以打發時間。
書中說的是一位叫王生的人從老師手中得了面古鏡,這鏡子能分辨各種妖邪鬼魅,第一篇便是講這王生致仕後偶然客居一地,懷疑店主人家的婢女鹦鹉身份不明,拿着這古鏡逼她現形,正看到鹦鹉化成千年狐貍精原形的時候,耳邊忽然有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在看什麽?”
“千年狐貍精。”她看到第三行,狐貍精正對着王生講自己被山神追捕的事,下意識就回了一句。
李知竢:“……”
一旁櫃子上出現一道影子,裴致轉頭看李知竢正負手含笑看她,她忙舉起書讓他看清手裏的《古鏡記》,“正看到千年狐貍精幻化人形這裏。”
他沒看過傳記,不知道裏面是什麽內容,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裴致的話,低頭看着封面著者的名字,回道:“原來是太原王氏子的著作。”
看他這麽正經,也不像是看志怪小說的人,裴致哪裏會難為他,笑着點頭,拿着書付了錢,杜老板看了兩人一眼,笑呵呵垂了眼睛。
春日裏,樹上的柳絮開始漫天飛舞,陽光明媚又燦爛,裴致看他眼下有點點烏青,問道:“愉安,你沒休息好嗎?”
昨夜看折子看的晚了些,晨起又要議事,李知竢睡了不足三個時辰,他笑笑,“昨夜想了些事情。現在要去哪裏?”
當時倉促約了下來,裴致還真忘了問兩人今日要玩什麽。想到正是午後,裴致頗有興致地問他,“愉安,你可聽過雲北道的地方戲?這附近有一個茶樓,雲北戲唱的極好,不然我們去看看?”
他自然應下,茶樓離這裏不遠,兩個人便徒步過去,小販熱鬧地吆喝,小食散發着熱騰騰的香氣,來往的人忙碌又充實,還有如他們倆一般閑适的游人,幾個小童一路邊走邊哼歌謠:“魚在在藻,有頒其首。王在在鎬,豈樂飲酒。魚在在藻,有莘其尾。王在在鎬,飲酒樂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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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致莞爾:“你聽,他們在哼唱魚藻。”
李知竢頓了頓,魚藻寫的就是君主賢明,百姓安居樂業,幾個還不及腿高的小童哼唱的有模有樣,若說無意為之,李知竢并不信。
雖然取巧了些,到底不是過錯,衡州刺史又是個能幹的,李知竢犯不着在小事上同官員們較真。
“是。”他點頭,“只是衡州刺史有些刻意了。”
“想來是要讨太子殿下開心,不過衡州刺史任上做的不錯,這一點點算不得瑕了。”
在她口中聽到自己的另一個身份,李知竢不動聲色地說:“也不知道太子聽到會不會開心。”
她抿着唇笑了,“這個我不能回答。不過太子殿下那麽聰明,肯定看得出刺史的意圖。有個能幹的臣子,雖然這個能幹的臣子讨歡心的方法有點取巧有點明顯,但總不至于生氣吧?”
“是不至于。不過阿致,你怎麽知道太子殿下聰明?”他含着笑問。
“聽說的。”她說道,“你知道前段時間五問随州官吏的事吧,剛聽到的時候我氣極了……”
午後陽光正足,她穿的也單薄,素淨的月白色襦裙,細小的珠子串成玉蘭花,随着陽光的照射,珠子偶爾會折射出光芒,随着她說話時小幅度的動作,泛起一點點波浪。
李知竢聽她說着自己早已知道的随州刺史的罪狀,心想着到底是哪一個世家,能養出這樣的娘子。她該是極受寵愛的,或許祖父耶兄談論政事時從不避諱她。她阿娘雖不在了,但是人既明達又不卑怯……
正出神,注意到拿着糖人的小童撞到自己身上時,李知竢的衣袍上已經沾了褐色的糖漿,還沒等李知竢說什麽,小童仰頭看着面容冷肅的男人,吓得往後退了一步,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淚,悲傷悼念自己的糖人。
裴致看了看大人,又看了看小童,最後還是決定先跟愉安說:“前面有一個成衣鋪子。愉安,要不這樣,你先去換身衣裳,我帶着這小童去買個新糖人?”
他看着小童哭的傷心極了,裴致已經蹲了下來,耐心哄着正落淚的小童,道聲好。
賣糖人的攤子離成衣鋪只有幾步的距離,裴致讓老板做了個老虎的糖畫,小孩立刻停止了抽噎,笑着跟她道謝,咬着糖畫就跑遠了。
愉安在成衣鋪內換衣袍,裴致在外面的街道上等着他,正四處看着,老遠見自街那頭走過來一群前呼後擁的人。
為首的郎君一身藍色袍子,頭上戴着玉冠,手裏拿着一把折扇,肩頸搖晃,看向四周時帶着些許傲氣與不屑。
裴致身旁的中年男人抱臂,“瞧,那是刺史家的郎君。”
另一個男人“啧啧”兩聲,頗鄙夷道:“刺史家的郎君?什麽做派。”
中年男人忙讓他低聲,“刺史老來得子,疼的如同眼珠子一般,你小聲些,莫被人聽去。”
另一個男人撇撇嘴,繼續看那刺史兒子趾高氣昂朝這邊走過來。
這一條街繁華,兩旁商戶居多,裴致看街對面的醫館裏走出一對老夫妻,老翁攙着年邁的妻子,步履緩慢。
原本相安無事,只是經過巷口時正撞上推着獨輪車的中年婦人,那婦人為了躲避兩個老人家,忙用力将車推向另一個方向。
這一用力不要緊,獨輪車本就有些不穩,她一個錯力,車子倒在了路邊,車上的雞蛋和豆子嘩啦啦灑落了一地,其中碎了的蛋液好巧不巧濺在了刺史兒子的衣袍邊。
看着刺史兒子臉上驟然露出厭惡的表情,裴致想起方才的愉安,衣袍髒污的地方明顯要大上許多,但愉安神色平靜,看着冷些不要緊,但眉目間不見惱意,只是安靜地去換了衣衫。
刺史兒子還沒開口,一旁伴當模樣的郎君卻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這婦人,怎麽推的車,知道這是誰嗎!”
中年婦人看面前的人錦衣華服,忙跪地道歉,“郎君莫怪罪,方才兒是為了躲避老人家才誤翻了車,不是故意弄髒郎君袍子的,兒這就給郎君擦擦。”
說着,她跪地向前兩步,拿着袖口就要擦拭刺史兒子的衣擺,只是她面容枯槁,衣物浣洗的發白,袖口還有些髒污,刺史兒子蹙着眉向後退了一步,一腳踢在那婦人的肩上,“你算什麽東西,敢用這髒污的手碰我的衣服。”
裴致冷了臉。
這小郎君不僅跋扈,膽子還挺大,太子尚在衡州還敢在街上如此行事,真是照着話本上的敗家子生的。
那婦人明顯被踢得狠了,還不忘跟刺史兒子道歉,一旁的伴當見刺史兒子神色憎惡,上前打了那婦人一耳光。
裴致捏緊書脊,向前走了兩步打算管這閑事。
一旁忽然有個老婦人拉住她,似乎看出她的意圖,小聲說:“娘子莫要強出頭,那刺史兒子不是個好惹的,娘子又生的如此美貌,只怕會惹禍上身。”
老婦人面容慈祥,裴致輕握老人家的手背,“您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她走出人群到了中年婦人身邊,見她唇角已經有血跡,先遞給她一方手帕,語氣清冷,“這位娘子弄髒了郎君的衣衫固然不對,但事出有因,或是浣洗,或是賠償,都可解決,郎君當街傷人至吐血,是否有些過分?”
刺史兒子見忽然冒出個小娘子來管閑事,眼睛一亮,目光幾乎黏在了裴致身上,“這是打哪兒來的小美人?怎麽我從沒在衡州見過?”
成衣鋪子裏李知竢換了衣裳,佩完腰間的玉出來時,店鋪兩個夥計正在議論,“那小娘子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質問刺史兒子。”
另一個夥計嘆氣,“長成那模樣的,怕不是要被糟蹋了,可惜了。”
他還不知前因後果,但不知為何,李知竢卻隐隐感覺兩人口中的小娘子是阿致,他随手丢了塊碎銀子,快步走出了成衣鋪子。
原本熱鬧的大街寂靜下來,前方不遠處聚集了一群人,李知竢聽有個男子的聲音,“我見過這小娘子,前天花節跟着劉別駕家的郎君出來過。”
“劉別駕家可沒有這麽貌美的娘子,怕不是劉大郎的相好吧?”旁邊有人調笑。
“劉大郎?”那纨绔子弟嗤笑了一番,“你可知道我是誰?劉大郎他爹劉別駕在我阿耶面前還要低頭回話,娘子如此美貌,配劉大郎可惜了,不如跟着我?”
裴致充耳不聞,依舊寒聲:“我只問郎君,今日無端傷人,縱身旁犬牙行兇,該如何?”
是阿致的聲音,李知竢的臉色冷凝下來,他穿過人群,見昨日晚宴間見過的刺史兒子站在裴致面前,正要過去,裴致的目光已經落在了他身上,微微搖頭,不願意将他拉進來。
她目光堅定,是李知竢沒有見過的拒絕,他腳步停了下來,且看看阿致該如何。
若是阿致不好解決,他再出現,也不算拂她的意。
“不如何。你這小娘子膽子倒大,你可知道在衡州惹了我是什麽後果?指望劉家給你做主?劉氏不過是搭上了诏州裴氏,小娘子,你怕是不知道吧?若裴氏還願意照拂,劉禧怎麽會只在這裏做個別駕?”
裴致聽見這郎君句句不離裴氏,且也提及自己外祖家,遠山一般的眉尖蹙起來,反問:“按郎君的意思,因為你出身尊貴,所以就可以無視律法,随意打罵普通百姓?”
“就是如此。”
“你今日不肯放過這位娘子?”
“不僅如此。我今日還告訴你,我不光不放過她,還要定了你!你不跟我走也無妨,現在我派人告訴劉家一聲,晚上他們就能把你送上我的床!”
這話說的難聽極了,那浪蕩子要拉過裴致的手,李知竢面露寒厲,剛要上前,看裴致已經用手中的書,狠狠揚開他即将觸碰的手。
那人瀕臨暴怒,正要發作,裴致冷冷打斷他,“不過就是個刺史兒子,竟也敢如此張揚跋扈。”
刺史兒子聽的一愣。
“你一字一句聽好了。我姓裴,出身诏州裴氏,阿翁是裴緒,阿耶是裴良靖。你若存疑,現在就可派人到劉府打聽一番,诏州來的裴娘子是否到訪。若出身高貴既可決定人命,那我裴氏如何,動不動得了你?你阿耶到我阿翁和阿耶的面前難道不也是只有低頭回話的份?你擔得起今日冒犯我的後果嗎?”
李知竢看着人群中單薄的女孩子,絕色又幹淨,可眉眼間有些冷,語氣也嚴肅,不複總是帶着笑的樣子。
他眉眼間的淩厲生生退了下去,随即低低笑了。
那人愣住。被“诏州裴氏”四個字震的還沒有緩過神來,又聽她繼續說,“還有,為官者一靠祖蔭二靠科舉。別駕如何?劉氏任衡州別駕乃是自身能力所及,朝廷自有安排,與我裴家無關。你今日敢給裴氏扣上一頂幹涉官員任職的帽子,明日我裴氏就能參你一道誣陷忠良的折子,我再問你,你阿耶吃得消嗎?這衡州刺史,還能否做的安穩?”
四周有些靜,李知竢隔了幾步遠,聽身後有人議論,“這麽說,那不就是裴相的孫女?”
是了,除了裴公,誰能教育出如此的人?
刺史兒子瞬間失了語。
裴氏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名號,它代表了一代又一代的忠臣,而官至上兩代,更是從龍有功,得聖上恩眷,裴公這一脈唯一的娘子,哪裏是他能得罪的人。他聲音已經開始有些顫,“裴…裴娘子,是我今日唐突了,還請你不要介意,我跟你道歉,對不起。”
她蹙着眉,家世能唬住人,但她到底沒權力能審判誰,目光一錯,見愉安緩緩走到自己身邊,唇邊還有笑意。
她的氣勢在刺史兒子認錯後漸漸散去,想到剛剛的兇相和說的話都落在了他眼裏耳中,裴致正要開口,見刺史兒子顫的更厲害了,膝蓋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殿……殿……”
看向刺史兒子時李知竢又是那副冷肅的樣子,語氣平靜:“當街傷人,冒犯裴氏娘子,自己回去把今日的事盡數告訴你父親,由你父親自行處置。”
殿後面的字還沒說完,殿什麽,還能是什麽,裴致偏頭看着愉安,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心裏忽然想到該怎樣回答外祖母昨日的問題了。
遇見的朋友是一位郎君。全名李知竢,字她不記得了。官職是有的,就是有點大……是當朝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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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男女主非披馬甲戀愛,掉馬是很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