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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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要賽馬,跑着跑着也不知誰的速度慢了下來,誰的速度又提了上來,只是最後的最後,是裴致在左邊說着,李知竢含着清淺的笑意在右邊聽着。

江水自西邊而來,沿着東南方向流去,兩人将馬寄存在茶寮內,裴致自店主人處買了青梅飲子,肩并着肩與李知竢沿着郊外大路一直向南走去。

空氣中有很幹淨的味道,南側有連綿蜿蜒一片小山,路邊開了些星星點點的野花,再回頭時李知竢已經拿出輿圖,站在她身後兩步的地方低頭看着些什麽。

裴致看着李知竢專注的樣子,有些不願移開自己的目光。

他今日穿了寒泉色的衣衫,原本就是難得的清俊樣貌,如今襯的李知竢更是遺世獨立,獨獨思考時,卻讓人覺得孤寂遙遠。

他在忙,裴致也不打擾,站在離他幾步的一塊大石上,欣賞江邊兩岸周圍的景色。

短短過了片刻,她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側首一看便見李知竢正向自己走過來,裴致有些疑惑,“這麽快就看好了?”

他手裏還拿着卷起的輿圖,正要攤開,裴致卻伸出手來搭在卷軸上,笑着搖了搖頭。

迎着李知竢稍帶不解的目光,她還是明亮的樣子,坦坦蕩蕩地說:“愉安,這不是水利要事嗎?我要是看了,會有不方便吧。”

李知竢聞言,輕笑了下,“只是一份普通的輿圖。阿致,就算是你想看,我這裏也只知道水工們的構想,沒有實際工圖的。”

聽見李知竢的話,裴致放下心來,腦袋稍稍靠近了些,李知竢又聞到她身上玫瑰與木槿混合着的淡淡香氣,還有點青梅的味道,定了定心神,展開輿圖道,“這是我們現在的位置。”

他點了點圖上的一個位置。

輿圖上主要标明了涎安江與绫江的位置,裴致自左向右看着标記,“愉安,你們是要開挖漕渠嗎?”

他點頭。

這事她還真沒有在家中聽過,李知竢似是看出她的不知,溫聲道:“是前不久的想法,具體是否可行,還要等水工們來過此處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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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哦”了一聲,負着手從石頭上跳下來,束起的黑發在空中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那我們去看看你想去的地方吧。”

四月正是春光明媚的時節,江邊不遠處的雜草叢裏開着星星點點不知名的小花,一旁是蒼翠連綿的小山和湍急的江水,裴致看着只覺得神清氣爽,整個人都舒适極了,一邊走一邊問,“愉安,為什麽會突然想修這裏呢?”

“涎安江上游地勢陡峻,到了硯州江水的流速減緩。”他指了指輿圖上的一處,“江水會夾帶很多泥沙和石塊,沉積以後淤塞河道,易幹旱,也易澇災。所以在涎安江這裏開一條河,分涎安江水流入绫江,引水灌田,除害得利。”

裴致一直凝神聽他說話,目光中有種類似欣賞與敬佩的情緒,吸引李知竢對上她的眼睛,“我知道當太子要學很多東西,但是水利的事情你怎麽也懂得這麽多?小的時候一定很刻苦吧……不過你看起來就是很會讀書的樣子。”

刻苦嗎?李知竢想了想,也算不得刻苦。那時候阿耶忙,忙着收拾先帝和先太子留下來的爛攤子,沒過兩年邊境開始打仗,他沒什麽能幫忙的,但總知道要為父分憂,也知道太子該做什麽,于是跟着太傅學習聖人言和治國策。

阿耶在大明宮沒日沒夜地忙着,阿娘去的早,起初獨自居于東宮是不習慣的,承恩殿雖華麗,夜晚總是空蕩蕩。他天性沉穩少言,不願讓阿耶擔憂,更不願被人看輕,視作是無法自處的小孩子,索性将自己投于課業中,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還好。”他清清淡淡開口,“水系之事我只懂些微,工部侍郎對此倒頗有研究,尋來的水工也是極有經驗的。”

裴致笑着說他“謙虛”,轉過身子又繼續向前走,“之前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也是這樣說,結果第一局贏了我三個子,第二局我到現在也沒想好怎麽解。”

他在她身側,女孩子清婉的聲音夾雜在江水流動間,隐隐的笑意被他聽了進去,李知竢回答道:“不急,你慢慢想。”

“也是。”她笑着說,“我阿翁要是知道當日和我對弈的是太子殿下,保不齊還會給我支幾招呢?”

“這話怎麽說?”

她轉過身來,頗認真地說:“我阿耶說,他年輕的時候,一怕家國不安,二怕親眷有疾,三怕聞太傅和陳相找他,一個愛下棋一個愛喝酒,真是難以招架。現在聞太傅的學生對上他的孫女,我阿翁肯定要幫着我找回面子來。”

她面對着自己一步一後退地走着,李知竢留心她腳下,怕她跌倒:“是嗎?”

“真的。”裴致皺皺鼻子,“其實我阿翁最不是一板一眼的人。”

他也是同意的模樣,“幼時我随阿耶回長安拜訪裴公,當時約在京郊一處別院,裴公見我獨自一人在一旁,問我是否讀過《山海經》,我答沒有,老翁便繪聲繪色地同我講神荼郁壘的故事。”

她想得到阿翁那時的模樣,心裏暖洋洋的,轉回身子繼續和他肩并着肩走着,聲音不高,卻有些擔憂,恰好他能聽得清楚,“開挖漕渠是大事,動辄兩三年,不僅要承擔風險,還要耗費無數人工和銀錢,前頭有随州的事……”她說着說着,自己又笑了,“陛下和你都是賢能多思的,還有那麽多能幹的朝臣,我胡亂想的,你別往心裏去。”

李知竢知道她欲言又止的話,擔憂戶部和國庫的銀子是否能支撐修渠,看着裴致擔憂後又自行釋然的神情,便側頭問她:“想聽?”

她搖頭,“有點吧,但我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不聽也無妨。”說完,指了指江邊,“今天我是和你出來走走的,可不是來聽學問的。”

這話裏還怕他有負擔,李知竢淺淺笑了,罷了,以後有機會再說也不遲。

他們在江畔停住,日光下兩道纖細的影子交疊在一處,望着對面的山,裴致感慨,“真好。”

“喜歡這裏?”

“嗯,喜歡。”她深吸了一口氣,側頭看他,語氣認真:“愉安,我知道你很忙,不過既然有機會出長安,那就多走走看看吧。你是儲君,以後……說句不敬的話,還會做皇帝,合該多看看長安以外這江山的樣子。”

陽光打在她臉上,唇邊是再溫柔不過的笑意,眼睛裏盛着柔軟的光芒。

李知竢認真看着她,說了聲好,然後問道,“普天之下,你最喜歡哪裏?”

“說不好。能多走走我就很開心了,以前阿翁帶着我去過塞上,游過江南,也到邊關和阿耶一起守歲過,不過我最喜歡還是诏州,因為我阿翁在那裏。”

李知竢想到她名字的來源,“豈不爾思,遠莫致之。裴公取致字于衛風,想來也是不願你離家太遠。”

“是啊。”她爽快承認,“祖母走的早,阿耶又在邊關,阿翁身邊只有我一個親人,我也是舍不得離開阿翁的。”

說到這事,他腦海裏忽然浮現起沈桓去年與他閑聊時說的話,“阿竢你可知曉,裴公家的小娘子今年及笄,我聽說裕國公府和陳相都有結親的意思。拒裕國公也就算了,陳相啊,那可是裴公從前的同窗,據說也給拒了,你說裴公到底想給他這孫女找個什麽樣的人?”

他那時候的回答不可謂是不鹹不淡,“裴公心中自有衡量。”

裕國公年前似乎給自己的長子定了鴻胪寺卿家的長女,至于陳相的孫子,如今正在門下省任職,尚未娶親。

李知竢微皺眉,二十幾歲的郎君了,難道沒什麽心儀的娘子嗎?

心裏想的多,面上他不動聲色地問:“來日若是許了人家呢?”

“還早吧……我又沒有心儀的郎君,我阿翁和阿耶怎麽會給我許人家呢?”

是了,按裴公和裴将軍對她的寵愛,怕是真不會勉強她做什麽,李知竢閉了下眼睛,越過這無端令人心口發悶的話題去,只認真地同她講:“長安也很熱鬧。阿致,以後來長安看看吧。”

“本來之前可以跟着阿翁一起到長安為陛下賀壽的,只是那時我生病了,不能長途奔波,只好作罷。”

她看他神色認真極了,忍不住起了逗他的意思:“太子大婚也算是大事啊,你來日若成婚,阿翁肯定帶着我去慶賀。”

李知竢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心裏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好在他這人不笑的時候是有些嚴肅的,也沒叫裴致看出什麽,半頃才開口,“這事……一時半會卻不急。”

“也是。”裴致想了想,像愉安這樣清俊端莊又尊貴的郎君,合該是要好好相看的,便回了一句,“那咱們往那邊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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