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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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致親悉:
得書甚慰,千裏面目。
據悉劉老夫人一切安康,阿翁心懷安慰,且帶到阿翁問候,老夫人善自珍重。
春日融融,阿致可曾乘興駕游?衡州每逢春日多雨,切莫淋雨着涼。
庭院桃花與杏花正是灼灼之時,可惜池子裏游魚病死一條,日前已補上。阿翁近來新得一劍譜,頗有意思。此外日前新科士子《懸案沉浮》已出第三卷 ,阿翁命人購入兩冊,待吾孫歸來時共析案情。
阿翁身體無虞,莫要擔憂,不必急着歸來。
阿翁手泐。”
阿翁的信在裴致游涎安江後的第三日送到了衡州,看着阿翁一切都好,裴致提筆洋洋灑灑回了三頁紙,信中說了外祖母的病已經好利落了,自己在劉家過的還不錯,劉家人也沒做什麽不好的事。還提到了自己出門過花節,聽雲北戲,還逛了一圈涎安江。
只是沒提起那日刺史兒子的事和李知竢。裴致想了想,李知竢畢竟是太子殿下,兩人相識與互知身份的過程又過于奇妙,信中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反倒容易讓阿翁多思多心。
這事不急,有機會再說。
裴致把信折三折放進信封中,又用火漆密封好,只待明日交給濟蘭寄回诏州。
日子過得飛快,陪外祖母晚間消食後,裴致倚在塌邊,拿起前些日子買的《古鏡記》。
也不知道愉安最近怎麽樣,算一算,自上次涎安江一別,已經有好幾日未見。裴致這段時間一直窩着,不是陪外祖母就是在自己的院子裏。聽劉禧說,這些日子李知竢尤其地忙,工部侍郎前幾日到了衡州,與水工們前往涎安江看了一下環境,研究了不少方案,但實施起來不是耗時長就是風險大,好不容易有可行的,用的工匠卻不計其數。
除此以外,劉禧到底沒忍住,悄悄讓人把那漂亮小娘子接進了家中,裴致估量着興許是因為李知竢在衡州他不好直接納妾,又等不及,只好先給接進府中給了個通房的身份。
前兩天是初一,裴致和外祖母照例跟着劉家人一道用暮食,宅子裏來了新人,衆人目光便時不時停留在那貌美的小娘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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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小娘子當真是個清麗小佳人,柳葉眉,櫻桃口,年紀比裴致大不了幾歲,街頭胡餅店主人的妹子,名為春娘,約莫是雙十年華。
看着是淳樸的模樣。裴致不會問,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娘子為什麽要給一個中年男人做第三房側室啊——客觀來看劉禧也是五品別駕,樣貌周正,不胖不瘦,有人中意并不意外。何況春娘臉上雖是帶着方才嫁人的紅暈,可眼底有些旁人看不穿的複雜,裴致看着,總覺得似乎有企盼和難過。
第二日醒來天氣晴好,三娘拿着風筝到她院子裏撲了個空,又到劉老夫人院子裏尋她,裴致想着漸暖,便扶着外祖母和三娘一起去院子裏放風筝。
後花園寬敞,劉老夫人坐在亭子裏,看裴致扯着風筝,身後跟着個子不高的三娘,偏頭問濟蘭:“娘子這幾日沒跟長安來的小郎君見面嗎?”
濟蘭未曾跟着裴致,裴致只同她說是那日寒縣相識的郎君,跟着太子一行人一道過來,也拜訪過裴公。
阿翁是安心符,只要提起阿翁便沒有人不信的。
因此低着頭回答道:“娘子說這幾日郎君有公務在身,不得空,所以未曾見面。”
“那你可見過那郎君?”
濟蘭依稀記得李知竢的模樣,想了想,“那位郎君的确是儀表不凡,氣度超群。”
劉老夫人微微笑了,看裴致專注放風筝的樣子,感慨着說:“從前看你家将軍的性子,總怕阿致也是個剛直倔強的,卻沒想到她阿翁把她教的這樣好。”
濟蘭笑着應答:“裴公說,娘子與他老人家年輕時有些像。”
“裴公可曾提過娘子的婚事?”
裴致提起這事就茬過去,每每劉老夫人都被她哄的忘記自己要問什麽,又或者看她實在不想回答的樣子,便随着她略過這事。
“裴公的意思是,再留娘子兩年也無妨,還是得娘子自己有心儀的人選才好。咱們娘子才十六歲,對知慕少艾還無知無覺。”
劉老夫人聞言,便沒再做聲。她的女兒命苦,從前在家中受了許多委屈,出閣以後好日子沒過幾年又撒手人寰,心裏便總盼望着外孫女也能找一個好郎君,日子順心才好。
今日風大,老夫人坐着沒一會又咳了起來,但方才興致不錯,身邊的人也就忘了帶衛郎中配好的藥丸,裴致聽外祖母咳起來,手裏的風筝還沒放飛就草草放進三娘手中,忙到外祖母身邊。
“外祖母,您哪裏不舒服?”
老人家笑着說:“無事,你莫着急,只是咳了兩下。”
“那我扶您回去?”
劉老夫人拍拍她手背,“走這麽一會我也乏了,你和三娘不用管我,接着玩吧。”
裴致眉頭微蹙,似是不同意,劉老夫人又言:“左右回去也是小憩,就不用你陪着了,快玩去吧。”
看外祖母确實不似有事的樣子,裴致稍稍放下心來,三娘在一旁拿着風筝,黑亮的眸子盯着這邊看,裴致看外祖母走遠,便接着跟三娘一起放風筝。
畫樣是金喜鵲登枝,翼上着色彩斑斓的玫紅色花朵,看着喜慶極了。裴致從前每年春日都會跟着林言同和陳婉,憑着腦海裏那點記憶,到底還是把風筝放了起來。
一圈跑下來,她也有些喘了,便将手中的線交給三娘,自己後退着走遠了一些。
三娘年紀小,但精力充沛,裴致在一旁看着,目光稍偏,見拐角處出現一個窈窕的身影。
春娘一身桃粉色的衣衫,發間斜斜插着翡翠簪子,很是清麗,見到裴致一行人,頓了下,随即走上前去,向裴致行禮,“表姑娘安好。”
裴致回以一個溫柔的微笑,“春姨娘也好,是出來逛逛園子嗎?”
“今日天氣好,就出來走走,可巧,碰見了表姑娘。”
兩人在亭子裏坐了下來,濟蘭讓人上了些點心,三娘玩的累了,便也坐在兩人中間,拿起一塊楊梅糕,只是剛吃了一口,小臉便皺了起來,“怎麽這麽酸啊?”
聞言,裴致和春娘也嘗了一口,酸度甜度剛好,但有些泛苦,春娘拿着帕子掩了掩唇,“制糕前将楊梅用蜂蜜漬上一夜,再多用上三分糖,便是酸甜适宜。用酸味果子制出來的點心飲子,最重要的便是放糖。”
“春姨娘會做甜食?”
她低頭回答:“家兄在北道開了一間胡餅店,我幼時跟着家裏人學了些手藝。”
裴致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眼睛彎了彎,“我知道你家的店,胡餅做的很有名,最好是夾着烤肉,再配上一碗招牌羊肉湯,美味極了。”
春娘目光中透着驚訝,“竟是沒見過表姑娘。”
“還是去年的事了。”她解釋道,“那時我做男子裝扮,不記得也是常有的。”
她笑着點了點頭,三娘在一旁說:“我記起來了,我長兄也說過你家的東西味道夠鮮,我阿耶也挺喜歡的,前段時間不是總去嗎?”
春娘垂着頭,“嗯”了一聲。
裴致看她似乎有些不悅,聽三娘又問:“那我阿耶是因為你家的吃食才喜歡你的嗎?”
裴致哽了一下。
那頭春娘的頭垂的更低了,裴致将一旁的杏仁酥推到三娘面前,“這個甜,嘗嘗這個。”
小孩子忘性大,轉頭就忘了剛剛問的問題,專心吃糕點,裴致看着春娘垂眉的樣子,溫柔開口:“這幾日在府中待得還習慣嗎?”
“阿郎待我很好。”春娘回答,“府中人也都很客氣。”
“那就好。”
一時間亭內安靜下來。裴致喝着花果飲子,沒過一會兒,見劉傅平往這頭來,身後跟着劉傅寧。
應該是今日跟着先生讀完了書,兩人一道回院子,只是全程沒有交流,見到亭中坐着三人,兩人便拐了個彎走了過來。
劉傅平先同三人打了招呼,随後跟着劉傅寧,十三四歲的少年還是腼腆的,人前話從來不多,但裴致覺得他似乎有了些好變化。
春娘微微眯起眼睛,有些微妙起來,這反應有點怪,裴致摸不清楚她的意思,或許是因為成了與自己年齡相仿郎君們的姨娘?
劉傅平的态度一如既往,見着裴致先笑着問:“表妹今日興致這麽好?”
裴致點點頭,看三娘拿着手裏的糕,不願直面劉傅平,正要開口,聽劉傅寧道:“阿兄,阿耶還在等我們。”
劉傅平對裴致從前是有些想法的,但一是受了田氏與張氏的教誨,二是明白裴致對他的确無意,可遙遙相望見美人靜坐于亭中,還是想親近親近,聽了劉傅寧的話,心裏不免升起一陣厭惡,可二郎低着頭,恭謹極了,讓他挑不出錯。
劉傅平再不喜劉傅寧,想着阿耶正在等待,也得笑着跟着裴致道別,又禮貌客氣地同春娘打了招呼,家常地說了幾句關心慰問的話。
裴致對上劉傅寧的目光,知道他也是因自己不願與劉傅平多交談幫她解圍,同他眨了眨眼,看着他離開。
一旁的春娘看着劉傅平的背影,若有所思,這才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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