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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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約定的日子。
算一算已經有好幾日未見,李知竢知道自己的氣色不算好,出來前喝過一杯濃茶,試圖驅散些疲憊。
從官驿到朔明書舍的距離不算近,步行過去要三刻鐘,但他想的卻是裴致見到他的第一眼會說些什麽——不論說些什麽,開頭一定用清婉的聲音柔柔喚他一聲愉安。
他想過,那一日在湖邊怎麽會忽然怔愣,戶部一早給他做過僞身份,戶籍文書和通關文憑就在他懷中,只要他開口,就是現成的身份。
但是他說自己是愉安,阿娘取的小字,最是簡單不過的期許,願他歡愉安康。
視線裏掉了一方桃粉色的帕子,李知竢眨了眨眼睛,然後視線自下而上,落在一個妙齡女郎身上。
女郎眼波流轉,正帶着笑看他。
不是裴致,這帕子是萬萬撿不得的。李知竢不想憑空招惹風流債,目光在那女郎身上停了一下,只颔首,随即收回目光。不回應,也不叫人尴尬。
那女郎有些失落,拾起自己的帕子,看他實在無意,咬了咬唇瓣,轉身便走了。
李知竢神情始終平靜,再擡頭時就見不遠處正好有個熟悉的娘子,提着食盒看他。
兩人的視線相對,裴致先走了過來,看着女郎走遠的背影,揶揄着說:“愉安,你站在這裏不過一會兒,就有小娘子給你擲帕子啦?”
他抿了抿唇角,“沒有。”
裴致看他的樣子,忍不住笑開,“你生的好,氣度也好,有娘子中意也是理所當然,而且又是這樣的身份,若是在長安,傾慕你的娘子恐怕也是只多不少,你羞什麽呀?”
李知竢面上有些無奈,聲音還是清冽沉穩的,“沒有,在長安也沒有。阿致,你莫要打趣我。”
裴致不多逗他,看着他白玉一樣的臉,心裏忽然萌生出一種心疼的感覺,“好了,我不逗你了。可我能不能問一問,你怎麽把自己磋磨成這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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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回答,看她有點和自己惱的樣子,哪裏還有剛才的玩鬧勁:“只聽說你忙,若是知道你氣色這樣差,今日我不會赴約的,你好能睡上幾個時辰。”
這樣的惱意讓他心裏熨貼起來,暖的四肢百骸散了疲憊,于是溫聲說:“我的臉色有這麽差嗎?”
她點頭,說着孩子氣的話,“愉安,做太子都要累成這樣嗎?”
他眉目舒展,寬慰她,“沒有,只是這幾日忙,不要擔心。”
裴致抿了抿唇角,“那明日呢,明日是端午,聽說也是要從早忙到晚?”
他勾唇微笑當作回答,看她手裏提着食盒,“這是?”
裴致猶豫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我們不逛了,直接找個地方坐坐吧。”
最後去的地方是劉傅平說過的聚嘉閣,說書人還要兩刻鐘才上臺,這會兒人還不多,店主人是個看着精明能幹的中年人,忙招呼兩人進來。
店家娘子抱着貓兒坐在櫃臺後面,裴致原本只是随意看看聚嘉閣的陳設,卻被通體雪白的貓兒吸引住了目光,那貓兒也看着她,夜明珠一樣大的眸子,瞳是湖綠色的,乖巧漂亮的很。看裴致面上帶着喜歡,店家娘子起了身,笑的溫柔,“這貓性子乖巧,不認生不撓人,娘子可想抱抱?”
“我可以嗎?”裴致驚喜地問。
她年紀小,雖是真誠清透的性子,但終歸臉上還是小女兒家的嬌态,店家娘子看着也彎了眉眼,“自然可以。”
她眉眼裏都是期待,正要放下食盒,卻被李知竢一只手接了過去,裴致偏頭看向李知竢,笑着和他說謝謝。
這貓兒當真不怕生,身上還帶着店家娘子的溫熱和淡淡的梨花香氣,懶懶地在裴致懷裏拱了拱,頗有些重量,圓滾滾的也不知是毛還是肉。
“真可愛,夫人,這貓兒叫什麽名字?”
“雪融。”
“雪融?”她抱着貓,轉身問李知竢,“愉安,你看,是不是很可愛?”
一大一小,兩雙透亮的眸子齊齊看着他,嬌憨的神态竟也有些相似。
方才他騙了裴致。
他是太子,又是正當年華的郎君,想也知道怎麽會沒有女子對他有想法。只不過他即沒有動心的娘子,也懶得将自己的婚姻當做政治合作的籌碼,于是這些年來将心思各異的世家貴女們婉拒了個幹淨。
他下意識地不想讓裴致誤會,擋得住青睐,卻招架不住現在這樣的目光。
他知道她漂亮,但難得的是漂亮裏不夾雜晦暗的純粹,光是純粹還不夠,性子又善良又明達,頭腦也聰明……總之,若要他說,裴致當真哪裏都是最妥帖的。
“不可愛嗎?”她又問了一遍,“愉安?”
他回神,對上她的眼睛:“可愛的。”
店家娘子看裴致有點舍不得,便笑着說:“娘子若喜歡,就抱上去吧,待離開時再還給兒就好。”
她眼睛更亮了,謝過店家娘子,和李知竢一起上樓,一邊走着一邊說:“你看它,這樣乖,不吵也不鬧。”
雪融在她懷裏的确乖,李知竢垂眉,前頭小二領着兩人往包間裏走,裴致想起自己提來的食盒,腳步一頓,一邊說着一邊回頭,“愉安,我帶來的那個食盒——”
她撞上正在向前走的愉安胸膛,細密的長睫猛地一顫,額角似乎被柔軟冰涼的什麽東西輕輕碰了一下,轉瞬即逝,她知道,那是愉安的唇。
其實這算不得一個親吻。
她在前頭喚他,李知竢聞言靠的微微近了些,只是颔首聽她言語的功夫,裴致剛好轉過頭來,他的唇短暫地觸碰了一下她的額角。
李知竢忙向後退了一步,驚訝,混亂,還有些說不清楚的意思一時間都沖上大腦,他閉了閉眼,“抱歉,阿致,是我失态。”
裴致的臉飛快挂了一層紅,心髒噗通噗通地一直亂跳,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前頭小二聽見後面有聲音,轉身一看,郎君和娘子正呆呆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他有點摸不着頭腦,撓了撓頭,試探着問:“郎君,娘子,不走了嗎?”
“走吧。”裴致雙臂收緊,雪融不滿地喵了一聲,她忙松了松手臂,擡腳跟着店小二往前走,羞窘地沒敢回頭。
想着剛剛觸碰到了裴致,李知竢緊抿着唇角,不知她是不是惱了,皺起眉頭跟在她身後,耳尖卻有些熱。
小二也不知道郎君娘子是怎麽了,上來的時候還是開心的,只是他走了幾步的功夫,忽然兩個人看也不看對方,話也不說了。
娘子低着頭不做聲,郎君額角緊繃,要了茶水點心,小二摸摸腦袋,帶着疑惑退了下去。
包間的門被小二小心關上,李知竢心裏緊張,語氣不複以往的沉穩,“阿致,方才非我本意,但唐突了你,我很抱歉,你惱我也是該的。”
上次兩人這樣面對面坐着,還是知曉他太子身份那日,李知竢心裏嘆氣,他這輩子說過的抱歉似乎都是對她,怎麽總是惹了她?
她臉上的紅暈李知竢看的清楚,估計有羞有惱,雪融還伏在她膝上,懶洋洋的。
裴致知道這只是個意外,她也轉了身,錯還得有自己一半。愉安一直以來也是正直清雅的守禮郎君,她又能惱他什麽?
擡頭看他,一貫沉穩的郎君臉上還有些緊張,可她長到這麽大,還是第一次和郎君有這麽親近的接觸,不是不羞的。
她臂彎撐在桌面上,一雙手把臉遮了個徹徹底底,嘆口氣說:“我沒惱你,剛剛……剛剛也有我忽然轉身的原因,其實就碰了一下……這事以後,能不能,別提了呀。”
看她認命般地腦袋耷拉下來,整個人藏在一雙小手下,李知竢一面自責,一面心頭泛起點點地失落,他雙手掩在袖子下,“好,都聽你的。”
裴致放下手,看了他一眼,臉頰還是紅紅的,對上他的目光又迅速地挪開,生硬地說:“我問你,今年端午有人給你準備應節氣的東西嗎?”
他茫然地看着裴致,小娘子還在別扭,低頭看雪融,他以拳掩面咳了一下,“準備什麽?”
“就是端午該有的東西啊,長命縷,五毒香囊,艾草這些?”
他近日事忙,青柏昨天被他外派出去給鄰州府一位致仕的大儒送些東西,左右明日不得閑暇,他之前便吩咐青柏不必讓底下人送東西來。
于是老實搖頭。
“是沒有人給你準備,還是明日忙碌,不願意麻煩?”她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看雪融,小聲解釋,“我聽我舅父說的。”
“既然事多,就不麻煩了。”
“就猜到會這樣。”她漂亮的唇瓣張張合合,最後猶豫着問了一下,“那我今日給你過端午,你可嫌麻煩?”
李知竢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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