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少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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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迷茫的樣子,她心裏不解的情緒漸漸壓過了羞囧,解決政事時利落又果斷的郎君,怎麽還有這麽可愛的一面?
裴致從袖口裏拿出一條長命縷給他,“五彩絲,益人命,不病瘟。愉安,願你無病無災。”
李知竢看着她,月白的袖口,一段潔白的腕,編織精致的長命縷被捏在她指尖,看他伸手,裴致小心放在他手心裏。
“很漂亮,謝謝。”他摩挲着長命縷,絲線纏繞在一起有些微的粗糙感。
“真的漂亮嗎?”她抱着雪融一起看他,“殿下,看在我用一天才編好的份上,能不能邀功讨賞啊?”
親手編的?李知竢微微将長命縷握緊了,目光裏浸着溫柔,“真的,想要什麽賞?”
她将雪融放在膝上,打開食盒,拿出一小盅酒,一碟粽子,一碟艾草團子,粽葉都沒放,直接揉成了圓子大小,擺起盤。她一面放一面說:“前幾天我舅父說你明日會很忙,我就想你會不會怕麻煩幹脆不讓人準備,沒想到還真是這樣。”
看着她的動作停了下來,李知竢才道:“若是有人幫我準備呢?”
“那自然是我再提回去啊。”她沒有擡頭看他,到底還是有些羞,“所以最開始才沒有告訴你這食盒裏是什麽。不過可惜我不會女紅,又怕有什麽非議,所以這個五毒香囊是在外頭買了個樣式最普通的,裏面的藥草是我放的,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味道,怕你不喜歡,所以我只放了些艾葉,雄黃,冰片,藿香。”
他只覺得胸腔內起伏着洶湧的心意,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到心間像被什麽填滿了一般。
裴致将碗筷擺在他面前,倒了一小杯雄黃酒推到他面前,“這會兒剛過午時,意思意思就好啦,其實都是為了應節,所以我拿出來的時候也就沒講究太多,都做成這樣,你不會嫌棄吧?”
她沒讓他拒絕,“不過嫌棄也嘗嘗吧,你剛剛說好了給我賞的,嘗一嘗就算賞了。”
“我不會嫌棄。”他說,擺盤的粽子裏有甜有鹹,不過味道都很清淡,他嘗了幾口,又飲下裴致倒的雄黃酒,“很好吃,謝謝。”
她笑起來,“真的嗎?”
她沒說,但李知竢看到她的表情,估摸着這也是她親手做的,方才邀功讨賞都為了他,李知竢語氣裏暗暗含了期待,“怎麽……這麽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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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哪裏算得上費心?”裴致沒當回事,跟他解釋,“陛下,長公主,還有你的表兄沈家郎君,你家人都在長安,自己過節也就罷了,可還要和朝臣們摻雜着公務一起。我們是朋友啊,我想讓你過一個自在的端午。”
她的語氣輕松平常,可字字說在了李知竢心上。他心裏有愉悅,還有失落,似乎有許多想說的話,沉默了片刻,只憋出兩個字,“謝謝。”
“沒事。”東西的确是親手做的,但她沒打算讓李知竢全吃完,又将碗碟收回食盒裏,“對了愉安,你的表字是什麽?”
“疏今。”
表字疏今,小字愉安。
“疏今?”裴致默默重複了一句,“真好,很适合你。不過我還是最喜歡愉安這個名字。”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她老自在的回答,“興許是因為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是愉安吧。”
雪融就窩在她懷裏一動不動,裴致輕輕晃了晃小貓兒,“怎麽懶洋洋的?”
她在一旁逗貓兒逗的開心,李知竢卻難以平複這接二連三的情緒起伏,先是意外吻了裴致的額角,又被她的關懷打了個措手不及,讀過的史書聖人言沒教過他這算什麽。
她打得結很是方便,李知竢不動聲色地在袖口下系上長命縷。
他想事情的時候大多沒甚表情,又一副端肅的樣,指尖一遍一遍摩挲過腕上的絲線,視線裏裴致手上正順着雪融的背,很是投入地聽說書人講故事,笑意溢出了眼睛。
什麽這麽好笑?李知竢順着她的目光看向樓下的說書人,正拿着一把折扇繪聲繪色地講着:
“……小寡婦啐他,‘你這呆子,懂甚麽是情情愛愛,你光說愛慕于我,我倒要問問,你是怎麽愛慕我的?’
那窮書生跟個木頭一樣,嗫嚅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來,看小寡婦提着籃子轉身要走,急的攔住了她的去路,小寡婦瞪他,‘登徒子!孟浪!’
窮書生紅了臉,也顧不得什麽書上說的婉約,紅着臉說:‘你說我登徒子也好,孟浪也罷,但我對你的心意從不作僞。我只覺得你哪裏都好,見到你就說不出的開心,見不着你心裏便惦念。我有的東西不多,可我總想把最好的都給你。這一路崎岖難行,可想到是來見你,我的心裏只剩下期待與緊張。這若不算愛慕,那你告訴我,這又算什麽?’
小寡婦一愣,沒想到呆頭鵝一樣的書生……”
說書人後面說了什麽李知竢已經聽不清了,他腦海裏那些理不清的思緒漸漸清楚明白起來,面對裴致的諸多連他自己都意外的行為都有了解釋。
愛慕。
他想,他是愛慕上了裴致。
這一心思或許早在湖邊初見時就埋下了種子,他是普通不過的郎君,遇見了一個美麗明達的娘子。他被她的生動明亮牢牢吸引,不自覺投入于與她在一起的時時刻刻。只等衡州再遇,一而再再而三,情意生了根發了芽,在他心裏恣意狂妄地生長,只等他自己發現。
那她呢?她也是這樣的心意嗎?
李知竢想起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有過關懷,有過溫柔,有過玩鬧,有過熱切,但似乎沒有與他相似的情意。
到底有些許失落。可不是兩情相悅又如何?他學的就是事在人為。
小寡婦到底還是和窮書生長廂厮守,說書人喝了口茶,清清嗓子,下一場便講道士收妖的故事。
裴致聽的入迷極了,轉頭見李知竢正看着自己,目光清明,但溫柔之下總像是藏着些什麽似的,她疑惑地問:“愉安,怎麽了嗎?”
小二上了盤魚幹,問這話時裴致撚了一根放在手心,看雪融聞着味道湊到她手心裏。
他反問她,“喜歡這個故事?”
“還好,說書人講的倒是很有趣。”她回答道,“不過這夫人能舍棄一切赴都城尋書生的勇氣,并不是常人能有的,好在書生沒有辜負她。”
他用茶杯掩住自己的表情,“你也是有勇氣的人。”
“我嗎?我可沒有這樣的勇氣。”她笑着搖頭,坦誠地講,“我沒有中意的郎君啊,可就算真的有了,我想我也沒有棄我阿翁遠去的決斷。”
“也好。”李知竢道了句,聽不出什麽情緒,裴致有點聽不懂,聽他接着說:“真正疼惜你的人不會讓你有這樣的困擾。”
裴致覺得這話題跑的有些遠,對他笑了下算作回應,接着低頭逗肉乎乎的雪融,看他又續了一杯茶,猶豫着問,“愉安,開挖漕渠的事還沒有解決嗎?你氣色真的不太好。”
白玉似的一張臉,蒙了一層濃重的倦意,眼下還有些青,更何況本就是個清瘦的郎君,若不是一身的端正貴氣,真就有些蕭索才子的意味來。
“方案已經定下來了,随着折子遞到了長安,這是大事,總還得上朝與大臣們商議一番。”
她用一種不算逾矩的語氣提醒他,“這茶是不是有些濃了。”
他看着手裏的茶,放了下來。
他想,若是能得她一輩子這樣的挂念關懷,當真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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