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空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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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席飯用的安靜,許是看出了她胃口不好,離開酒樓後李知竢溫聲問:“不是喜歡北道的小食嗎?若是沒胃口,去那邊看看?”
她搖頭,“不用了。”
她并不願意把自己的壞心情帶給別人,今日面對愉安也不知怎麽,總是有些淡淡的失落萦繞着她。
她攥緊了手心,打起精神,“沒事的,我們沿着街邊走走?”
李知竢道聲好。
上次依稀間聽她提起過喜歡長安傳過來的水晶龍鳳糕,李知竢留了心,聽裴致在身邊問:“愉安,你打算什麽時候回長安?”
“前幾日來信,開渠的事定了下來,等公派的巡察史到衡州交接後,我再回長安。”
約莫半月有餘,他便也要動身了。
前頭還真有賣水晶龍鳳糕的小攤,李知竢摸出塊碎銀遞了過去,拿着包好的糕點遞給裴致,“前頭不是說喜歡這個嗎,嘗嘗吧。”
她訝然,随即眉眼彎彎地笑了,接過還帶着棗子香氣的糕點,“謝謝。”
長長一條街道,不時有車馬行人經過,年輕的郎君和娘子肩并着肩,一個着白衣,一個着天水碧色襦裙,一眼望去,恰似融進了無邊春色。
春末夏初的衡州多雨,裴致感覺到起了風,提議道:“愉安,我們得找個地方避一下,你看這天,怕是要下雨了。”
北道小食攤販居多,前頭最近的茶樓離這裏約莫半刻遠,天色尚晴,卻有些悶,李知竢便也同意先找一個落腳的地方。
只是剛走到一半,雨勢來的洶洶,眼瞧着還有一段路程,李知竢旋即用寬大的衣袖擋在裴致頭頂,快步帶着她躲到一間商鋪的檐下。
她衣袖邊微微有些濕,頭肩卻幹爽,反倒是李知竢,額間和眼睫上都沾了些雨水,衣袍上還有被淋濕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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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致從袖口拿出帕子來,牽了牽李知竢的衣袖,“快擦擦吧,以免着涼。”
李知竢垂眸,看她細白的手指攥着一方素色繡帕。
斜風細雨,淅淅瀝瀝地打在屋檐邊,額上的繡帕還帶着女兒家的體溫與香氣,裴致正微微仰頭看天邊的雨,然後與正在擦拭額角雨水的愉安對上了目光。
她剛要張口,看着李知竢,下一刻卻将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李知竢疑惑于她這一刻忽然的停頓。裴致看準了他的疑惑,搖搖頭,依舊不言不語,一雙眼清清亮亮看着他,秀氣的眉頑皮地挑了下,臉上露出考問一般的神情。
指尖的帕子質地柔軟,恰如主人。李知竢一瞬間便明白裴致了的意思,輕輕颔首,露出清淺了然的笑容。
尚在春日,檐下避雨,拿着她的一方手帕,他還是這樣擦拭着額角,與當日初見幾乎是如出一轍。
“我記得當時你還問過我對随州之事的看法。”裴致回憶起那一日,有些促狹地捉弄李知竢,“現在想想,好在我沒有……”
她将聲音放低,“……在太子殿下面前說錯話。”
李知竢抿着唇,面頰一道淺淺的笑渦,不算明顯:“‘陛下聖明,殿下賢德。’阿致,你若是去寫奏表,在一疊折子裏這兩句可不算得漂亮。”
她莞爾,聲音雖低,人卻理直氣壯,“小女子自然比不得各位大儒一般才華橫溢,風流蘊藉,靠的只有真誠拙樸了。”
“也好。”李知竢沉聲折起帕子,裴致卻從中聽出些縱容的意味,臉頰悄悄挂上些紅色。
她別開臉,看前頭有一家店鋪賣油紙傘,喚他,“愉安,你看,前面就有賣油紙傘的,我去買兩把。”
估摸着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下來,李知竢正要同她一起前去,裴致已經邁出步子沿着檐下走了兩步遠,牆角的青磚上帶着薄薄一層綠藓,雖不明顯,但沾了些雨水有些滑,她小心提着裙擺,跨過臺階時走的更加謹慎了些,不想腳一滑,正要向後跌倒,腰間忽然出現一雙手,隔着寬袖扶着她的腰,裴致沒忍住,倒抽一口冷氣,“嘶”的一聲。
李知竢始終在她身後距離三步的位置跟着,注意她腳下的路,眼見着她腳底一滑,忙上前攬過她,聽見她的聲音,這會也顧不得規矩,松開放在她腰間的手,扶着她手臂,皺眉,“可是傷到哪兒了?”
裴致臉色不算好,動了動右腳腳踝,輕輕咬牙,“大約是扭到了。”
李知竢小心将她扶到一邊,問向油鋪門口的老妪,“老人家,請問這附近可有藥鋪?”
老妪看着面容緊張的郎君,又看了看一旁的娘子,問道:“小娘子可是扭到了?”
李知竢點頭,老妪探出身子指了指幾步遠的巷口,“巷子口,往裏走到頭,有一個老郎中,治跌打損傷有一手,帶着你家娘子去看看吧。”
你家娘子?裴致正要開口否認,李知竢已經開口,“多謝老人家。”
他的表情一如平常,裴致想着或許是沒注意到老妪的話,聽李知竢說:“先就近看看,若處理的不及時,怕是之後有麻煩。”
裴致點頭,見李知竢走到鋪子中買了把傘,接着走回自己身邊,“很疼是嗎?我抱着你過去?”
裴致踉跄着向後躲閃,紅着臉忙說:“愉安,你是……不成,這樣不好……”
關心則亂,先前只注意着她的腳傷,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話多有不妥,李知竢心頭一緊,“抱歉,倒是我唐突了。”
“不是,”她連忙搖頭,“愉安,我知你是好心,也沒多想,只是你的身份……會惹人非議的。”
李知竢倒真沒覺得自己的面子是多了不起的事,還不如裴致如今的扭傷讓他來的關心,看出裴致的猶豫,語氣也嚴肅了些:“衡州認識我的人寥寥,何況不過幾步就到巷口。無妨。”
小巷安靜,不知是誰家的後院種着翠竹,恣意生長的枝葉攀過牆頭,雨水打在竹葉上,是說不出的清幽安然。
磚路上有一對交疊的身影,年輕郎君背着小娘子,那小娘子纖細一只手臂松松攬住郎君的肩頸,另一只手撐着傘。
“愉安,我重不重?”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不重。”李知竢答道。
她說話時溫熱的氣息恰恰擦過他耳畔,柔軟冰涼的發仿佛上好的錦緞,埋在李知竢頸間,擾的人心癢,他耳尖悄悄爬上了紅。
“愉安,你今日有一句話說的特別對。”
“什麽話?”
“你說,未必不會有再相見的一日。我想了想,當日在诏州,我們不知道彼此身份,尚能在衡州再遇,以後日子還長,一定會有再見面的機會。”
李知竢唇角的笑凝了凝,“我們不是還有一盤未解的棋局嗎?留到下一次見面再解可好?”
“好。”裴致的聲音裏有笑意。
背上是女兒家的柔軟溫熱,李知竢一路克制極盡,手腕托着她的膝彎,既怕唐突了心上人,又嫌這條巷不夠長,最終盡數化作了篤定和喜悅。
她偏着頭,忽然小聲說:“對不起。”
李知竢微微收緊手腕,裴致卻不覺,語氣裏帶着歉意,“許是要跟外婆和你告別,我的心情有些不太好。”
“沒關系。”李知竢輕輕說,“阿致,不用跟我這麽客氣。”
她“嗯”了一聲,“愉安,和你在一起玩的這些日子,我很開心。”
“開心就好。”李知竢雅致的眉目間滿是溫柔,“在衡州的這段日子,我也很開心。”
她笑開,“那既然我們是玩的來的朋友,你怎麽會問我那樣的問題?難不成你回了長安,就會忘了我?”
“自然不會。”他回答的快,“不要這樣說。”
裴致的左手搭在他肩胛骨之上,皮膚接觸到的衣物之處有繡樣的觸感,除了端午那一日他衣着禮服,其餘時候他的穿着都是素淨的顏色,今日的衣袖上繡着修竹,不知用的什麽香,很是清淡好聞。
是愉安的味道,也同他這個人給自己的感覺一般,清冷,莊重,卻溫柔,也令人安心。
“國事雖忙,但還是望你能珍重自身。”
他道聲好,接着裴致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胛骨,“就是這裏,我們到了。”
他沉吟片刻,最終放下那些想說的話。
總歸還是要再見的,很快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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