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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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李知竢最後告別在雨霁時刻。
透過小院的窗子,還能看見一道彎彎的虹。
半個時辰前兩人到了藥鋪,郎中看過她的傷,說是不算嚴重,先拿涼帕子冷敷上一陣,第二日起每日熱敷并艾灸,不出五日便能痊愈。
藥鋪裏一個小女孩一個小男孩。女孩約莫十歲的樣子,端着水盆和白帕,脫了鞋襪為她冷敷。李知竢避嫌,負手站在門外,順着窗子打開的縫隙,裴致只見到他半個側影,如今沉默着賞雨,真有些傷懷才子的感覺。
小女孩圓圓的臉蛋有些紅,絞了帕子小心放在她腳踝上,“娘子和外頭的郎君是一家人嗎?方才進來的時候,看郎君很是緊張娘子的傷。”
屋子不大,李知竢站在門外将屋內的話聽的一清二楚,心愛的娘子笑着否認,“不是,我們是朋友。”
小女孩接着說:“娘子生的可真好看,比我見過最好看的女郎還好看。”
他望着庭院中積水面上的漣漪,心想,卻不光是好看。
裴致微微笑了,紅腫的腳踝被敷上冰涼的巾布後舒服了很多,“你還小,等再過幾年,一定是個漂亮的小娘子。”
門口的男童端着藥來,知道裴致脫了鞋襪,站在門口揚聲說:“阿芨,過來取先生抓的藥了。”
小女孩放下手裏的帕子,快步走到門口,接過湯藥和藥膏,裴致又聽男童聲音大了些,“娘子,我這就去劉別駕的府上找人來。”
小女孩小心走了回來,一面把藥端給裴致,一面接着方才的話道:“沒關系啦,我知道自己生的不好看。可是樣貌是父母給的,這個我又不能選,我更想跟着先生學本事,以後做個女郎中。”
這藥有些苦,她咬咬牙,小口沒停地直接喝了下去,小女孩接過空碗,看裴致拿着帕子拭了拭唇角,笑着對自己說:“這樣很好,不拘着是郎君還是娘子,能有立世的本領總是好的,既然想跟着先生好好學本事,就不要放棄。”
女孩将藥膏放在裴致右手邊的櫃子上,點點頭:“我一定會的。”
小女孩臉上帶着堅定的神情退了出去,裴致聽到一道稚嫩的聲音對李知竢道:“郎君,您能進去看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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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竢進來時,她坐在榻上,一雙足被白襪松松包裹着,兩只手搭在榻上,臉上還有些難以言喻的神情,他遲疑着問:“可是還不舒服?”
她搖搖頭,皺起鼻子,“好多了,只是剛剛的藥太苦了。”
他放下心來,只覺得阿致年紀小,吃藥時該有些蜜餞的,便用詢問的語氣道:“要吃蜜餞嗎?”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李知竢,“沒關系的,哪有這麽嬌氣呀。”
再嬌氣些也沒什麽不好。
只是這話他沒說,輕輕咳了下,“剛剛你同她說的很好。”
“嗯?”
“無論是郎君還是娘子,有立世的本領總是好的。”
“這句話呀,”她笑笑,“嗯……其實這話我自己說起來倒是有些不好,我能活的這麽開心自在,都是因為生在裴氏,我有翁耶,有家族,自然是有些底氣的。可這世上不是還有許多出身普通或貧寒的女子嗎?”
她雙手食指絞着袖口,“時人大多以為女子柔弱,要依附男子而活。但我總覺得,如果女子自己有些本事,倘若有一日遭夫家厭棄,也能憑着自己活下去,不至于落得凄苦的境遇。”
“你想的沒錯。”他唇邊噙着笑,“若是如今要你自力更生,可想好做什麽?”
她認真想了想,“我書讀的大約還成,可以開個專供小女孩讀書的書院,教個斷文識字也可以吧?”
她通詩書文史,頭腦清明,李知竢順着她的話話在腦海中設想了一番,那麽柔和可親一個人,教孩子們讀書時也不會嚴苛,興許下了學還不忘分給孩子們一把糖。
按着她的性子,就算是那樣活着,大約也會開心。
“是可行,屆時你帶出來的孩子,保不齊和你一樣聰明伶俐。”
她被他誇的有些臉熱,便轉移話題,“那你呢?愉安,倘若你是普通的士子,想去哪裏供職?”
李知竢沒想過這一茬,認真思考片刻,緩聲道:“大約會在大理寺吧。”
“大理寺?”裴致驚訝了一下,不過又點了點頭,“你這樣沉穩,人又細心,最主要的是腦袋也聰明,什麽樣的嫌犯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她嘴甜,偏偏誇起人來用的都是樸實的話,任誰聽了都受用的很,李知竢無奈笑了,“大理寺既能做些實事,又免得與皇權牽扯,是個好去處。”
她想起李知竢童年跟着陛下奪權的事,一方面理解他這話的意思,一方面又想到阿翁曾說的“皇子皇孫一輩子都不見得經歷過的事,一個七八歲的男童全經歷遍了”,心裏便有些心疼。
看他神色寧靜,裴致沒再往下提,只笑着說:“若是真像我們說的那樣,每日孩子們下了學,我去書肆閑逛,保不齊還能看到今科士子們寫的傳奇話本,都是以你破的案子為原型。”
李知竢淺淺笑了。
若他不是太子,沒有出長安巡查,裴致也不是愛垂釣的小娘子,興許就不會遇見。
如今也沒什麽不好。
看着他笑,裴致收起臉上玩鬧的笑容,“本想着午後去走走,沒想到出了這檔子事,還要麻煩你許多。”
“阿致,我說過,不必這樣客氣。”
兩人之間一時安靜下來,外頭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愉安,你看。”
空中出現一道長長的虹。
她片刻不語,然後低聲說:“愉安,我想,我們這回是真的要道別了。”
男童方才離開的院子,不時劉府一行人便會到這藥鋪。
他是該離開了。
李知竢向前走了兩步,坐在塌前的胡床上。
“不是道別。”
他擡起眸子看她。
開口,“是再會。”
裴致看着李知竢清俊的面容,堅定的一雙眼,“我記得了,是再會。”
她蔥白的手指掩在衣袖之下,露出一小截,李知竢垂眉,伸出手,隔着兩個人的衣袖,輕輕搭在裴致的手背上。
這動作有些過分親近了,裴致想收回自己的手,可李知竢目光深深地望向自己,裴致只覺得自己還從沒有過如此羞澀和忐忑的時刻,渾身僵硬的聽他開口:“阿致,‘秩秩斯幹,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今後我見的每一處風景,都會記得當日涎安江畔你說過的話。此去一別,萬萬照顧好自己。要記得,定然再會。”
她被他忽如其來的動作驚的頭腦一空,傻傻地跟着他的話點頭。
下一刻反應過來,愉安這話的出自《小雅斯幹》,下一句是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
難不成愉安是把自己和她當成了寬厚的兄長和知禮的賢弟?
在衡州的這些日子,兩人之間互相知曉了對方的身份,玩的也好,更沒有彼此算計,似乎也說得通?
那……
裴致僵硬的身體慢慢柔軟下來,臉頰的紅也消退了不少,回過神來,又重重的地點了下頭。
接着擡起另一只手頗義氣地拍了拍李知竢的手背,笑的明亮坦蕩,“好,那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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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安:阿致,其實我的本意往後一路我見到的所有風景都有你,至于後面兄弟那頭失策了……你想娶你兄弟嗎?
柿子:要真這麽說,那可就不是這個分類了,估摸着得分到純愛那一欄嗯……& 柿子本人真的好喜歡阿致女兒和愉安女婿哦,兩個人都是有頭有腦的人,阿致明達,愉安內斂,碰上感情以後就會一個反應慢了半拍。一個學會舍不得和主動牽手。柿子覺得,愛情的一個可愛的點是,碰上你以後,我知道我一定有了一點微妙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