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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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那日是個好天氣,一大清早劉家人送別裴致後,帶有裴氏族徽的馬車帶着一行人緩緩駛向城外。
衡州府衙內,工部侍郎和長安來的巡察史早早到了議事廳,等議完事後,已經到了巳時。胡柯帶着人回來報,裴娘子辰時剛過半就已經出了城門,現今正往诏州的方向走。
李知竢沒做聲,胡柯和青柏對視了一眼,青柏有些摸不準李知竢的心情,但舍不得總歸是沒錯的。
李知竢只是合了折子,看着屋外明晃晃的日光,忽然有些倦意。
春末夏初,過了兩個州府後都是晴天,一行人速度快上許多,去時用了七日到的衡州,回程只不過用了六日。
府中護衛首領松山帶着人等在城門口,見裴氏的馬車不緊不慢地往前趕,松山偏頭遣了個人快馬回府中傳消息。
見到“诏州”兩字,裴致只覺得渾身是說不出的松散,因着迫不及待地想回府見阿翁,一行人沒有多寒暄,緊趕慢趕地往府中走。
诏州的天氣要涼爽一些,風也更柔和,裴致下了馬車,快步走進家中,見阿翁站在正廳外的廊下,一身青色的寬袖衣袍,正負着手笑盈盈地看着她的方向。
裴致眼睛一熱,快步跑過去抱緊老翁,“阿翁,我回來了。”
老翁笑着輕攬住自己的孫女,“都是十六歲的娘子了,怎麽還跟小孩一樣。”
她沒撒手,忍不住帶了哭腔,“就是小孩,就不撒手。”
老翁沉沉笑了,語氣裏滿是寵愛,“成,我阿致不撒手便不撒手,累不累?餓不餓?想吃什麽?”
她吸了吸鼻子,也知道自己這個樣子有些小孩子氣了,換挽着阿翁的手臂,“不累,就是有些渴了。”
到家時剛過午後,高伯看着裴致笑的也燦爛,“娘子先簡單用些糕餅點心可好,等晚上啊,都是娘子愛吃的菜,可行?”
“自然行,麻煩您了。”裴致坐在阿翁身邊,看高伯出去,第一件事便道:“阿翁,這些日子您身子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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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翁捋了捋胡子,擺擺手,“無事,你阿翁啊身子康健的很。”
高伯命人端上了裴致喜歡的糖蒸酥酪,并上淨好的櫻桃,奶香氣醇厚濃郁,裴致看到烤好的玉露團和甜雪,想到自己還學了個手藝回來,笑着跟阿翁說:“阿翁,您知道嗎,我還學了一道百果糕回來,趕明兒我做出來您嘗嘗,保證比咱們在家裏吃的強。”
“喲,”老翁笑着逗裴致,“老高,聽聽,阿致說能做好一道點心了?”
高伯抿着唇笑了,“回老翁,咱們娘子,釀過酒,熬過湯,炒過菜,也做過糕點,至于味道老奴就不評價了,只不過啊,竈間廚子現在見着娘子還躲呢。”
裴致連連嘆氣,“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您二位怎麽不相信我。”
裴公給她夾了塊玉露團,龍腦和薄荷的味道清清淡淡,“連做飯都學會了,再跟阿翁講講在衡州的事?”
“成。”她笑着咽下點心,拿着清茶潤了潤嗓子,高伯這會兒退了下去,不打擾祖孫二人的天倫之樂。
裴致最先講了外祖母的病情,又說了些她對劉家三個孩子的看法,最後說起了花節。
“阿翁,您知道嗎,當時我站在橋上看煙火,低下頭的時候見樹下站着一個人,只覺得眼熟,再想想,竟是我當日在寒縣遇見的那個郎君。”
她賣起了關子,阿翁“哦?”了一聲,“竟然如此巧?”
“可不是嗎?”她想起那日的場景,笑着說,“我和那位郎君便一同結伴,恰逢衡州有擂臺,最後還拔得頭籌了呢。”
老翁看她笑的開心,“這麽說,和那位郎君很投緣?”
裴致大大方方點頭,“阿翁,後來沒過幾天,我們約好一起去聽戲,結果剛巧就碰見衡州刺史的兒子和犬牙一起當街傷人,我當時氣不過……所以就用了裴氏的名頭教訓了一下他……”
裴致略去衡州刺史兒子說過的冒犯話,老翁聞言,放下茶杯看着孫女,“可有吃虧?”
她搖搖頭,“自然沒有的,他聽我說我阿翁和阿耶的身份,臉都白了,後來……那位郎君走到我身邊,刺史的兒子直接跪在街頭。您猜猜,那位郎君是誰?”
聽自己孫女講什麽都是有趣的,老翁一邊聽着,一面笑着看阿致語笑嫣然的靈動模樣,只覺得一顆心終于歸了位,終于不再分神時時刻刻牽挂着在衡州。
“這麽說,也是阿翁曾見過的郎君?”
裴致笑着點點頭,期待地看着老翁。
裴公順着裴致的話陪她玩猜謎游戲,“既是我見過的郎君,前些日子在衡州,聽起來是個頗有才華的,官階也不低,那……”
老翁原本帶着笑,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個身影,握着杯子的手不動聲色地緊了緊,笑意不變,“難不成是太子殿下?”
“是啊阿翁。”她側過身子看着裴公,“他竟然是太子。後來愉安……殿下讓那郎君自己找衡州刺史領罰去,不過我覺得這只是件小事,便請殿下告訴衡州刺史,不必寫信給您賠罪了,免得讓人擔心不是?”
裴致那兩個字說的快,但老翁耳力不錯,記性也好,只覺得和當年陛下喚李知竢的小字一樣,裴公額頭一跳一跳的,“阿翁确實沒想到,你竟和殿下成了朋友,看着脾氣倒不同。”
裴致認真思考了一下,“雖然跟您說的差不多,殿下是不大愛說笑,但是這些日子我和他相處起來,卻從沒覺得無聊過。”
看着阿致明亮的大眼睛裏滿是澄澈和開心,老翁又抽了抽嘴角。
裴致見阿翁沒說話,有些猶豫地問:“阿翁,是我和太子殿下相交有什麽不妥嗎?”
老翁唇角笑意沒變,擡頭不動聲色地哄裴致,“正常的郎君和娘子相交,殿下與你亦沒覺得有什麽不妥,那便別想那麽多,玩的開心就成。”
說完,老翁琢磨琢磨,似是無心地問:“那你們分別時,太子殿下可有說什麽?”
想到那日兩人雙手交握的場面,裴致耳尖有些熱,目光閃了閃,随後又覺得這耳熱奇妙,自己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老翁是什麽人,裴致的任何小動作自然逃不過自己的眼睛,但他耐心地等着自己孫女開口,聽裴致說:“沒什麽特別的呀,自然是告別,珍重,再會這樣的話。”
老翁應了下,“那你們同游可有旁人知曉?”
“自然是有的。他身份特殊了些,旁人知道了總是要麻煩,所以就連濟蘭姐我也沒有告訴,對人只說是長安來的大官……還是您見過的……”
老翁心下無奈笑了,拿着自己做幌子,不最合适?
她認真地解釋:“阿翁,一開始我們只當彼此是普通的郎君和娘子相處的,後來互相知道了身份後,相處起來也無甚差別,所以就算身份特殊,但也不用弄的太複雜是不是?”
裴公笑着點頭,心說認識個郎君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若是還住在長安,按着她的性子,真和宗室世家子弟玩得開也不意外,令人疑惑的是李知竢的态度。前不久老翁方見過李知竢,端肅板正,寡言少語,無妻無妾的,怎麽看也不像是能随便與小娘子同游的人。
裴致不知阿翁在想什麽,“啊”了一聲,這會想到給阿翁買的禮物,忙揚聲喚外頭的婢子,去找濟蘭要禮物。
又跟阿翁說了許多有趣的事,婢子才抱着畫走進屋子裏,裴致接過,坐回老翁身邊,打開盒子将畫軸取出,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樣地雙手奉上,“阿翁,請您笑納。”
方才被阿致和李知竢的相識弄得心情難得起伏的裴公,看孫女機靈古怪的樣子,漸漸平複下來,一只手接過畫軸,一只手曲起食指點了點她的額頭。
老翁拆開綢帶,裴致握着一側的木軸,慢慢展開,只見一片江面上飄着游船,岸邊花開正盛,綠柳飄揚,正是長安曲江之景。
再看落款,正是陳喚均于延晖十七年所作。
延晖十七年……裴公又看向這幅畫,正是自己弱冠的年紀,娶了一生摯愛,兒子還沒有出生,與新婚妻子共游曲江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和畫像上的場景幾乎無二。
裴致在一旁未出聲,留給阿翁時間回憶當年,待阿翁的神思漸漸攏回,裴致才開口,“阿翁,和您當年見過的曲江是一樣的嗎?”
老翁輕撫過裴致的頭,“一樣。”
“陳寺卿長我近三十歲,當年我剛入朝為官時,老翁已經快致仕了,因公打過幾次照面,是個端正的老人家。”
“阿翁當年既是狀元,又因為樣貌英俊被點為探花郎,所以,當年曲江上給您扔帕子扔香囊的小娘子只怕得排着隊吧?”
裴公剛撫過裴致頭的手又擡起來輕輕彈了下她額頭,看裴致卷起畫軸,讨巧地問:“那您喜歡嗎?”
老翁笑着點頭。
人近耳順之年,唯一的牽挂只剩下親手帶大的孫女,看着如今的阿致,等百年之後見到自己去世的妻子和早亡的兒媳,也當不負期待。
想起剛剛提到的不知什麽态度的李知竢,裴公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原本舒坦的心又堵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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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大家放心,就算阿致和愉安暫時的分別,但是兩個人在彼此分開的章節裏還是總會出現哦~不會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