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路老師!”
沒等路天澤回答,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姜寸雪轉頭看到父母神色裏的着急,眼眶一熱,忍了半天的委屈浮現于面上,快步往前迎上去。
然而兩人像是完全沒看到她這個人,沒看到她的狼狽,匆匆略過她,緊接着後面傳來母親急切的聲音:“路老師,貝貝的事情學校打算怎麽處理?”
姜寸雪的眼淚挂在下睫毛上,要落不落,緩緩轉身看着親生父母,他們臉上的急切擔憂是那麽真實,可卻是她從來沒得到過的。
不管是她被人拐走受了多少苦,被找回來後又受了多少委屈欺辱,都從未為她着急擔憂過。
随着眼淚滑落到嘴角,姜寸雪嘴角露出苦澀的笑容,沒有出聲,靜靜看着父母,看看他們準備怎麽解決這件事。
“姜貝貝是因為個人原因缺失高考,再說就算不是因為個人原因,現在成績都出來了,也不可能再為了她一個人補考。”路天志嘆了口氣:“學校一直以來都特別重視姜貝貝,早前就一直在積極解決這件事,聯系了很多所學校,想給姜貝貝一個保送推薦名額,可惜她不配合,也不願意去參加考試。”
谷訪曼焦急道:“這孩子天生乖巧,之前怎麽問她都不說,我們也是剛知道是因為寸雪給她下安眠藥,才導致她錯失高考,路老師,這麽好的孩子,學校這邊一定得再幫幫忙,不能讓她再熬一年。”
母親聲音裏的哭腔和話裏的每一個字,就像是冬天裏的冰棱,狠狠紮進姜寸雪的心口,劇痛讓她喘不上來氣,渾身血液往上湧,化成眼淚不受控制往外湧。
學校裏那幾個人任他們怎麽冤枉,怎麽欺負,痛苦從來都是停留在血肉上,不會滲透骨髓,傷到心裏。
她不曾奢求在父母心裏比例超過姜貝貝,畢竟缺失了十多年日日夜夜點點滴滴的相處感情,但她沒有想到,母親居然為了姜貝貝,連問都不問她,就斷定是她下了安眠藥,并且堂而皇之告訴老師,以此來替姜貝貝求情。
眼前一片模糊時,又看到父親抓住班主任的手,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路老師,我們貝貝從小到大都是第一名,進了一中也從來沒掉過全年級第一,這都多虧了學校和老師的栽培,我知道貝貝錯過高考,對學校同樣是重大損失,千萬得幫幫忙。”
姜寸雪瞬間瞪大雙眼,嗓子裏擠出聲音道:“從來沒掉過全年級第一?”
嘶啞破裂的聲音,吸引了前面三人的目光。
姜運晟與谷訪曼轉過頭來,像是剛剛才發現女兒在這裏,姜運晟微微皺了皺眉,一如既往沉聲道:“你又在學校惹事了?”
那不耐煩,厭惡的眼神,每次看到都深深刺痛姜寸雪的心,此時也不例外,但她無力再解釋,反正無論解釋什麽,父親都會覺得是她的不對,因為另一個女兒在學校向來是受衆人追捧崇拜,從來沒出現過像她一樣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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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別說,那些欺負她的人,還是姜貝貝最好的朋友們。
姜寸雪咬住牙根,平複心髒傳來密密麻麻的痛感,直直盯着父親問:“你說,姜貝貝從來沒掉過全年級第一?”
看到女兒此時此刻的眼神,姜運晟下意識轉移視線,發現自己的下意識行為後,心裏不敢相信居然在這個女兒面前落了下風,皺了皺眉,再次直視過去,嚴肅道:“你在這裏正好,等下先跟我去找校長道歉,回家再跟你算賬。”
“回答!”
姜寸雪不知哪來的底氣,許是長久以來憋在內心深處的怨憤在支撐,盯住父親問:“難道是你為姜貝貝搞的鬼?”
原先就不自覺落了下風,比剛才更加讓人無法直視的眼神,再次讓姜運晟移開視線,并且沒了直視回去的勇氣。
“你怎麽跟爸爸說話的!”谷訪曼厲聲道:“越來越沒有規矩,怎麽教都教不好!”
“教?你們什麽時候教過我?”姜寸雪看着母親的眼神又愛又恨,“為什麽?”
為什麽弄丢她,為什麽找她回來,為什麽全家人從來沒對她說過一句歡迎,為什麽不能分一絲寵愛,一絲真心笑容給她,為什麽所有事都覺得是她的錯...有太多為什麽想問,姜寸雪問出口的只有一句:
“為什麽把我找回來又排斥我?”
一向溫軟懦弱的女兒突然大聲質問,兩人愣了愣,半天沒有反應。
氣氛凝滞時,樓下傳來躁動,看着烏泱泱的記者扛着機器往這邊沖,谷訪曼咽了咽口水,眼底深處閃過掙紮,慢慢走上來,扶住女兒的肩膀,難得溫柔道:
“你不是一直最想公開身世嗎?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才是姜家的親生女兒,貝貝只是我們收養的嗎,我今天就滿足你,只要你在記者面前承認這件事,你道完歉我立馬就說出來。”
“你威脅我?”
姜貝貝笑中帶淚,眼底盡是可悲,渴望已久的溫柔,渴望已久的事,居然反被拿來威脅與利用。
如果是剛開始來到京市,沒怎麽接受過教育,沒有見識的她,聽到這個要求,定然颠颠地跑去記者面前道歉,深信只要道完歉全世界的異樣眼光就消失了,父母會寵愛她,兩個哥哥會疼愛她,學校裏老師同學都會接受她,正常對待她。
然而就如何宋冰研所說,跟了霍衍一年,方方面面都長進了,立馬就聽出母親話裏的玄機。
不管她道不道歉,今天父母都會坐實微博熱搜的傳言,是她給姜貝貝下藥,是她害姜貝貝錯過高考,并且是姜貝貝幫她押的題。
她道歉,是确定性,她不道歉,母親會替她道,并且說出身世的事,讓衆人找到合适的理由信任這件事。
總之,父母就是要将姜貝貝推上神壇,受所有人追捧,前途無量,反将她推入深淵,受所有人唾罵,再無前途可言。
“為什麽呀?”姜寸雪感覺雙腳軟得快要踩不穩地了,又哭又笑:“難道那十幾年相處的感情就這麽重要嗎?重要到寧可把我打入十八層地獄,也要去成就她的未來?媽媽,你們究竟為什麽一點都不在乎我?”
“在那邊!”
記者蜂擁而上,谷訪曼垂眸,一把抓住纖細的手腕,“走,去道歉!”
姜寸雪擡手甩開,看着這張與她相似的臉,心髒已經痛到發麻,“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随便你怎麽說。”
“姜寸雪!請問真的是你給妹妹下藥了嗎?”
“姜寸雪,真的是你妹妹給你押題,才考那麽高分嗎?”
“姜寸雪,傳言你在校成績很差,從來沒進過前一百,這是真的嗎?”
“姜寸雪,你妹妹押中了多少道題?據說今年高考小部分是原創題,她是掌握了什麽規律嗎?”
...
無數記者争搶開口,走廊瞬間像是放了一顆巨星魚雷炸開,吵得人發懵,休息室與宴會廳裏裝扮精致的同學們全都跑出來觀望,休息室裏的幾個人站在人群中,一臉等着看笑話,幸災樂禍的表情。
姜寸雪被擠在牆角,眼神木然,不管記者怎麽逼迫擁擠,都仿佛失去了所有感官功能,屏蔽外界聲音,不作出任何回應。
忽然,一個熟悉的瘦弱身影擠過來,張開手臂擋在她面前,姜寸雪認出是自己唯一的好朋友程冬綠,家裏條件不好,進校後同樣是那幾個人欺負的對象。
那時候她已經認識了霍衍,看到程冬綠受欺負,就想起當年的自己,知道那種痛苦無助的感覺,出手救了她一次,兩人因此成了好朋友,無話不談。
這種時候程冬綠挺身相助,姜寸雪心裏劃過一絲暖流,但不想把好朋友卷進這件事裏,直起身子想把她拉走,手才剛擡起來,嘈雜淩亂中,聽到那道一直覺得很甜的聲音說:
“她考沒考第一關你們什麽事,你們不該跑到學校裏侵犯人隐私。”
姜寸雪笑了,垂下剛擡起的手,縮回牆角閉上雙眼,眼淚無聲滑下,渾身上下每一寸毛孔都在顫抖,此時此刻覺得這裏個個都是長着人的外表,內裏卻是吃人的野獸。
天旋地轉的嘈雜中,姜寸雪感覺胳膊再次被抓住,那只手很有力道,輕易就能把她拖走,她不想睜眼,順着力道往外走,然而沒走兩步,就感覺又有無數雙手伸出來抓她,想把她抓回去道歉,說出讓衆人都滿意的答案。
一種站在全世界對立面的感覺,讓姜寸雪心裏生出怒怨,既然已經是對立,憑什麽還要滿足他們,讓他們滿意?
如此一想,睜開充血至腫脹的雙眼,發絲淩亂濕透貼在臉上,眼神掃過一群人,現場忽然靜了下來。
很多人都被她蒼涼而堅韌的眼神震住,急切想要得到第一手獨家消息,籠絡高流量的心情也冷了幾秒。
姜寸雪沒有看是誰拉着她的手腕,直視最近的鏡頭,堅定道:“我考了兩次全年級第一,我沒有搶占任何人的成績!”
她一開口,就沒機會說剩下的話,後面的記者再次蜂擁而上,不甘心她被其他人采訪,七嘴八舌搶着問話。
一陣擁擠過後,姜寸雪感覺手腕再次一緊,那人用一種将她拉出深淵的力道,拉着她沖出現場包圍,而後兩人用盡全力,仿佛內裏器官都要跑至衰竭的速度甩開所有人,來到學校停車區。
“快上車!”
姜寸雪大口喘着氣,渾身冒汗,看着身材高瘦結實的男孩打開白色跑車車門,眼神微微複雜,完全沒想到拉她出來的人居然是江卓,“怎麽是你?”
“先上車再說。”江卓将她推進車裏,回頭看了眼有幾個追上來的記者,快步繞過車尾,省時間一撐車門跳進駕駛位,發動車子,駛離校園。
離開學校大門,姜寸雪心裏生出脫離虎口的感覺,不過卻沒有松掉那口氣,除了駕駛位上坐着的是一直以來欺負她最狠的江卓,還因為不敢去想另一個更大的可能性。
雖然與父母相處不過三年時間,但足夠她了解父母有多功利與市儈。
當初那麽無視她,排斥她,因為有了霍衍,立馬就能換一張臉,不管心裏怎麽想,表面确實做出很大改變看,因此,猜測今天除了因為姜貝貝露出真面目,還有一部分是因為霍衍。
姜寸雪終是轉頭問:“江卓,霍衍在哪?”
江卓眼裏迸射怒意,很快又掩飾住,冷冷道:“他回來了,但我不知道他在哪。”
聽到确定消息,姜寸雪心髒猛地一顫,呼吸随之一滞,七月初盛夏,坐在跑車裏,吹過來的風熱氣騰騰,她卻如同身在冰窖,遍體生寒。
過了許久,感覺身體都快被凍僵時,心底又冒出一道聲音,不管如何,去當面問問。
畢竟他消失半個月了,也許正是因為前幾天父母知道她聯系不上霍衍,以為她和霍衍關系有變,才做出來的這一切,學校同學同樣有可能因為這一點,才變了态度。
不管怎麽樣,她得相信霍衍,不該懷疑他。
全世界變成灰色,不被所有人接受的感覺,不是第一次體會,那時候是霍衍出現,一點一點帶她重新适應認識這個世界,一筆一筆為她添彩,她真的不該懷疑他。
想到兩人一年以來種種甜蜜過往,想到他的溫暖、包容、鼓勵...姜寸雪凍結成冰的心,不可抑制緩緩跳動起來,身體微松,靠在車座上,慢慢将仍然止不住顫抖的手指握成拳頭,給自己力量。
“麻煩在前面公交站臺放我下來。”
剎車聲驟然響起,跑車停在空曠的車道上,姜寸雪吓了一跳,也正因為突然停車,才想起來剛才太急,連安全帶都沒有系。
“你想去找他?”江卓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面色有些病态的蒼白,深邃眼眸裏有一道從不消散的冷意,平時說話也帶着一種森冷。
姜寸雪點頭,“對,我要去找他。”
車裏靜默一會,江卓忽然一笑,笑容裏帶着十八歲男孩的朝氣,“也好,你再見他一次,我送你過去。”
姜寸雪看着他難得露出的笑容,知道這事有古怪,但她現在只想馬上見到霍衍,別說是江卓送她過去,就算要踏刀山火海,她都不會猶豫一秒。
跑車再次發動,向前奔馳。
作者有話說:
寸雪下章死。
受的罪都會成倍還回去,爽文,放心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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