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五口氣

就算卓郁說過, 危燕槍是龍君抽出龍骨親手煉制出的武器,投放下界,尋求機緣。可羽危燕覺得, 說什麽尋求機緣,其實就是被龍君抛棄了。

而羽危燕現在, 和危燕槍本命相連, 龍君想要抽回危燕槍,當然要問問羽危燕同意不同意, 以及危燕槍想不想回去。

感覺到危燕槍傳來的抵抗之意,龍君那從虛影中探出來的手有一瞬間的停頓。就算危燕槍如今是羽危燕的本命武器, 可煉制危燕槍的主體,是他親手取出來的龍骨,他身體的一部分,他屬于龍族唯一的證明。危燕槍跟着羽危燕不過二十載,就能忘了自己的主人是誰?

危燕槍當然沒有忘記,它只是在這一刻,本能想要選擇羽危燕。

對于龍君來說,危燕槍的選擇并不重要,甚至因為它的忤逆, 讓他寧靜許久的情緒多了一絲波動, 畢竟曾經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他能夠清晰感覺到危燕槍傳來的情緒。

半神器的器靈, 本來就發育不全,要想碾碎它, 甚至比捏碎卓郁的殘魂還要容易。

羽危燕滿口血腥味, 死死地瞪着那只捏着危燕槍的手, 眼中爆發出強烈的光芒, 伴随着巨大的靈光,沖破了龍君的威壓對她造成的桎梏。

此刻的羽危燕并不好受,龍君捏着危燕槍,等同于捏住了她的半身,危燕槍的槍身傳來承受不住重壓的吱嘎聲,她的神魂仿佛也要化作粉碎。最直觀的大概是還是她的身體,已經出現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像是下一刻就能炸裂開一般。

甚至比之前邢崇天對上龍君時快要碎裂的樣子還要更誇張。

羽危燕的眼中毫無退縮,霜羽劍受到重創無法回應她的呼喚,危燕槍也在碎裂的邊緣,就算是下一刻會死去又怎麽樣,她又不是沒死過。對于她來說,死去不過是再一次重來,好像也沒什麽恐懼的,除了一直陷在一個無法脫離的困局裏,又保有全部的記憶讓人很抓狂之外——如果能夠真的死去,對她來說也是一個不錯的結局。

但就算遲早會死,羽危燕不會現在就躺平等死,人這一生,誰不是從出生那一刻就向死而生,知道要死就不争取一線生機,那為何還要踏上修仙一途?

腥熱的血液從裂開的骨肉中瘋狂湧出,卻沒有如往常一般滴落,而是随着羽危燕擡起的手,聚集在她指尖,落在她的掌心,化作一柄鮮血鑄就的長劍。

劍修,只要心中有劍,手中就有劍。

以羽危燕的修為和悟性,早就能做到劍氣化形,以血化劍她也試過,能不能傷到龍君根本不在她考慮範圍內。

這一劍,就是她交給龍君的答案,是她的選擇,也是她的意念。

血劍仿佛破開了虛空,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直劈隐藏在黑色霧氣當中的巨大虛影。

Advertisement

那是完美到毫無瑕疵的修長玉手放開了危燕槍,眨眼睛就出現在血劍之前,一指對上劍尖,輕輕一彈,血劍就化作霧散,血色的霧氣退散開,給這片昏暗的空間籠罩了一層不一樣的色彩。

“不自量力。”

感覺到身體恢複了一點自由,羽危燕不由得笑道:“有本事那你別擋啊!”既然覺得她不自量力,這樣的攻擊不值一提,他又為什麽要擋,“還是說,龍君就只剩下一只手能動了?”

話音未落,一道勁風襲來,羽危燕連躲沒多機會躲,瞬間被扇飛出去,落地的時候,她已經勉強得無法穩住身形,只能半跪在地,連呼吸都微弱了幾分。

一口鮮血噴湧而出,化作彌漫在着空間中血霧的一部分。

龍君确實只有一只手能動,就比如之前撕開裂隙出現在羽危燕眼前,再比如此時一指定在她的眉間,冷冽的氣息直直地刺入她的識海,險些攪碎她的意識。

也就在這時候,一股柔和的力量從羽危燕神魂深處探出了頭,仿佛化作另一只手探出了羽危燕的額頭,指尖輕輕抵住了龍君的手指,阻止了他想要攪碎羽危燕識海的舉動。

在這柔和力量的沐浴下,羽危燕甚至還有閑暇思考,為什麽龍君會對她的神魂出手,而不是直接把她這個已經破敗的身體碾碎。

就聽到龍君那牽動空氣發出的沒有絲毫情緒和欺負的聲音裏,傳來一聲冷笑:“呵。”

呵,逆天鏡。

逆天鏡,承天地之力誕生,能呈現前世今生,也能逆轉天地未來,是唯一不受時間和空間限制,超脫天道規則的存在。

當初龍君也在卓郁那裏他也見識到了逆天鏡的威力,對于他命運的提示,他一直試探着去驗證。只是想要再想借用逆天鏡的力量時,卓郁說,逆天鏡失蹤了。

他本能覺得卓郁是在騙他,現在看來,卓郁确實沒說謊。逆天鏡就在眼前這個小姑娘身上,甚至還要在他面前護住她。

“那又如何。”

都想與他作對,就連這天地都難以容納他存在,他只想為自己争取一席之地,難道錯了?

懸于虛空中的玉白手指輕輕一彈,這天地間的力量仿佛都被調動,化作巨大的利刃,帶着毀天滅地的氣勢,直撲羽危燕的面門。

——與他作對的,攔與他面前的,所有的障礙,全都斬碎!鏟平!

同時,羽危燕的身上浮現出耀眼的光芒,在這昏暗的空間中炸裂開,巨大的虛影擋在她身前,她能從這面雕琢着古樸花紋的銀色鏡子上感受到久違的祥和,能清晰地看清楚它身上的每一條紋路,那是一種超越了肉眼的界限,仿佛直接印刻在神識上的景象。

原來,這就是逆天鏡。

硬扛住龍君一擊的逆天鏡虛影轉瞬就碎裂開來,散落在昏暗的空間裏,折射出一道又一道的光芒,将這空間點綴出瑰麗迷離的色彩,光影交錯,折疊出有一番景象。

特別是那些碎片中,閃爍着不知道真假的幻影,羽危燕甚至在裏面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過去,現在,未來,在這些碎片中交錯上映。

龍君一擊,當然不足以讓逆天鏡碎掉,這些碎裂的痕跡,不過是逆天鏡表現出來的景象,碎掉的只是它支撐在羽危燕面前的力量屏障,本就無形無相的東西,存在于時間空間之外,如何能夠輕易毀滅。

最重要的是,這些光影沖散了空間的昏暗,沖開了籠罩在巨大虛影上的黑色霧氣,讓羽危燕能夠看清楚,這虛影到底是什麽。

眼前是讓人駭然心驚的一幕,羽危燕猜到這虛影就是龍君的本體,也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場景。

虛影也确實是虛影,可已經不是完整的虛影,從這龐大到足以支撐整個空間的虛影,現在只勉強能看出它應該是龍族,蜿蜒的身軀殘缺不全,處處都透露着死亡和腐敗的氣息,大部分的軀體都已經腐壞,只剩下生生的白骨。

巨大的白骨空洞森然,帶着濃烈的死亡惡意,注視着羽危燕。

這世間最後一位龍族,即使沒有完整的血脈,能進化到這種地步,最終面臨的結局,卻是在這昏暗的角落裏,悄無聲息的死去,目睹着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腐敗,然後化作虛無。

這感覺,确實很難受。

羽危燕飽受死亡之苦,但她死得其實很幹脆,折磨她的都是那些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的記憶,甚至是一些根本還沒發生也不知道還會不會發生的事。

可龍君,他時時刻刻都在承受着死亡的痛苦,更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徹底解脫。

說不上來她和龍君誰更慘一點。

而且從龍君剛剛那一擊當中,在他對上逆天鏡的那一瞬間,羽危燕恍惚從中感受到了莫名的情緒,同樣都是掙紮在求生路上的棋子,誰也不用嫌棄誰。

誰也不用憐憫誰。

羽危燕的目光在龍君腐敗的本體虛影上滑過,終究在龍影脊骨上很明顯缺了一塊的地方停頓。就像是破敗的拼圖上少了關鍵的一塊,沒注意到的時候也許很難發現,可在注意到之後,眼神就很難從上面離開。

更別說羽危燕還知道那缺失的脊骨去了哪裏。

飽受重創的危燕槍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安靜地躺在地上。習慣了它驕傲躁動又邪門的樣子,如今它的槍身都失去了光澤,看上去慘不忍睹。

還有她腳邊的霜羽劍,光芒遁去的慘樣,劍身上全是裂痕。

龍君的目光也剛剛從那些碎片的景象上離開,雖然只剩下一只手,可誰也不能忽略被那只手“注視”時的目光是真實存在的。

“卓郁說錯一件事。”

羽危燕猛地擡頭,随着龍君的聲音,那只手再次抓住了危燕槍。

“用脊骨煉制的,不是危燕槍。”

“而是你。”

龍君的話,就像是一道驚雷劈進了羽危燕的識海,帶來的沖擊比龍君親自動手時更甚。

他這話的意思,她是他煉制的化身?

所以在這之前,他出手只打算毀掉她的識海,卻沒有直接毀掉這具肉身?想到龍君本體的現狀,他要重新煉制一具肉身好像很正常。

但是這事如果牽扯到自己,就不那麽正常了。

“卓郁還說記錯一件事。”

龍君平淡的語調,就像是在訴說一件無足輕重的事。

“封印鳳凰血脈,讓他在輪回中消亡。再将你煉制出來,投入下界輪回。”

“跟神族血脈沒有半點關系。”

在這一刻,羽危燕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龍君想要的,就只是跳出血脈的束縛,在這世間獲得新生。

這新生的軀體,最好還是跟天地氣運之子綁在一起的。

摯愛之心,摯愛之人。

作者有話說:

同類推薦